12、十二、寻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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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寻玉
残阳，秋风，官道。数十人策马奔行，蹄声杂沓，尘土飞扬。向晚晴微微回头，望了望身后追随的桃源弟子，人人神色间颇为凝重。自从于小千携卷轴归来，桃花源上下便对是否寻玉举棋不定，如果去寻，那就是公然与朝廷做对，今后势必会招来祸患，几番权衡之下，还是安承兮做了最终决定，“桃花源绝不是朝廷的鹰犬，舍生取义，我辈之责。”安承兮矫健的背影就在眼前，可向晚晴却从中读出了几分落寞，曾经的同门反目成仇，阿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真的不想你再受伤了，她眼帘微垂，握紧了玉花微凉的剑柄。“虽千万人吾往矣。”问日低吟，和自家妹妹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光，一旁的于小千有些心不在焉，卷轴一事后，桃花源人对杜衡的敌视之意大减，他生性豁达，此时却回想起杜衡别时所言，心头竟不禁怅然。属下各怀心事，安承兮无意挑明，轩辕玉所在之处地属西南，京城远在北方，时间上的优势足以弥补双方悬殊的实力。他轻喝一声，再次催马，全然不顾断骨处隐隐作痛。
众人快马加鞭，连行五日之后，已进入了人迹罕至的密林，林中无法骑马，众人索性弃马步行。此时已是深秋，可这地处西南的密林中仍是闷热潮湿，虫孑毒蛇出没其间，众人无不深受其扰。几位统领想到门主有伤在身，虽然自出行以来安承兮就绝口不提自己伤势，但人人都多加小心，幸而密林之后便是轩辕玉的所在。从密林顶部层层枝叶间漏下的温暖日光愈加微弱，林中黄昏却带来了危险的气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围绕他们快速移动，草木枝叶晃动的沙沙声令人心神不宁，众人各执兵刃，迅速摆开防御的架势，敌暗我明，丛林中危机四伏，桃花源众人只得按兵不动。安承兮长剑在手，心念电转，对方明显不是清水扬殇率领的禁军，难道寻玉者另有他人？草木簌簌乱响中，几声极低的吹气声传入耳际，数名桃源弟子竟一声不响的昏晕倒地，显是被对方暗器所伤，又一声吹气声在安承兮面前的灌木中响起，一枚细小的暗器直取他右目，饶是听觉灵敏如安承兮，也几乎没有捕捉到暗器破空之声，他侧头闪避，左手伸指一夹，木材特有的质感传来，那暗器竟是一根短而轻的木刺。“大家小心，对方的暗器是木刺！”安承兮出声示警，周遭短促的吹气之声不绝，众人已有防备，纷纷挥舞兵刃震开来袭的木刺。向晚晴凝神挥剑，猛然瞥见数丈之外的一簇灌木不住摇动，发射暗器之人似是被丛生草木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她不及细想，手中玉花一振，寒气隐隐的剑锋向着那簇灌木直刺而去，向晚晴首次挥剑伤敌，惊疑不定之下剑刃一偏，竟将那人的衣摆斩落一片，那人伺机逃远。布料翩然落地，质地、花纹竟与桃花源弟子的服饰如出一辙，向晚晴不禁一愣，一个猜测迅速在脑海中形成。这一停之机，半空中风声飒然，一张藤编大网迎头落下。
“晚晴！”
“小咋呼！”
“晚晴姐姐！”救援不及的众人惊呼出声。
向晚晴双眼一闭，一声大喊，“我们是桃花源的人！”喊声刚落，那张大网竟生生停在了半空，对方及时收住了机关。向大小姐战战兢兢的睁眼，只见十余名做桃源弟子打扮的人纷纷从草木中现身，手执一根细长的中空木杖，方才他们就是以此发射木刺。“何以为证？”为首的一人向着有些愣怔的向大小姐问道，神情戒备。“既然大家都是桃花源人，那我就直说了，”向晚晴强作镇定，但仍觉心跳如鼓，“朝廷不日就会派兵抢夺轩辕玉，我们所来正是为此。”听到“轩辕玉”三字，那人面色一沉，微一点头道：“请随我来。”当下众人扶持着伤者，在林中行进，天色已晚，林中一片漆黑，但领路之人连火把也不点，显是对地形极其熟悉。在此地遇到同门，众位统领心中却疑虑更甚，清水扬殇是否提前知晓了此事？
深一脚浅一脚行了约一个时辰，众人眼前隐现火光，这丛林尽头竟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堡垒，石砌的围墙痕迹斑驳，显是年岁久远；四角的岗哨里做桃源弟子打扮的人手持兵刃向下俯视。在密林中修建这样一座堡垒，难度可想而知，桃花源众统领表情讶然，几名弟子不禁轻声惊呼。通报过后，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除去设立的岗哨，堡垒内的布局更像一个部落的居所，屋舍多是中原罕见的竹制吊脚楼，楼内烛火温暖，甚至可见嬉闹的孩童。安承兮微一皱眉，难不成这真是个部落？众人行至一座竹楼前，带路人入内通报，少顷即返，“首领有令，请诸位入内一谈。”又有数人将随行桃源弟子带离，救治伤者。安承兮等人进楼，只见尚算宽敞的室内装饰朴素，一年约而立的男子端坐椅上，面目冷峻，见到众人后起身抱拳道：“鄙人游中毅，敢问诸位有何指教？”语气颇为生硬，桃花源众人引荐过后，游中毅再次抱拳，“游某眼拙，得罪莫怪。”话虽如此，内里却无半分诚意，他的眼光扫过安承兮，轻视之意尽显，“游统领，为何此处会有桃花源弟子？”安承兮只做不觉，开口发问，“说来话长，”游中毅拖长声音，似是不愿提起，“你。。。。。”问月低斥，大敌当前，此人非但无合作之意，反而一味狂妄自大，“月儿。”问日低声喝止。“百年之前，轩辕玉为我朝所夺，桃花源功不可没，当时天子命部分桃源弟子携当地百姓在此秘密镇守轩辕玉。久而久之，轩辕玉一事淡出江湖，而我等在此定居，与桃花源总坛的联系日渐稀少，终至归隐。统领一位代代相传，一直至今。”没想到这家伙竟是桃花源统领，于小千望着面无表情的游中毅腹诽。“既然如此，可否劳烦游统领出示轩辕玉？”安承兮又问，闻言，游中毅脸色一沉，镇守轩辕玉是他职责所在，来人虽自称桃花源门主，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打量着安承兮，后者眸光隐隐，毫无惧意。“好，”游中毅答道，又扫了众人一眼，“不过藏玉之处机关重重，旁人若想轻举妄动，也须掂量掂量。”
当下游中毅在前带路，数名堡垒中的门人在后随行，走上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道，山路崎岖，众人渐至山顶，可见山下堡垒的全貌，山路尽头，一个宽大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到了。”游中毅道，他命门人守在洞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雕刻精美的铜牌，缓缓插入了洞口边一个裂隙中，沉重的机关声不绝于耳，洞壁上盏盏长明灯依次亮起，照亮了幽深的山洞。“若是没有这块令牌，洞内的机关就会运作，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进不去。”游中毅颇为得意的解释。众人行走在湿冷的山洞中，洞内的通道和洞壁遍铺着整齐的青石砖块，洞内潮湿，不少砖块上都覆上了一层青苔，没什么厉害的机关啊，向大小姐暗想。山洞的走向近乎笔直，众人行了约一顿饭功夫，石板路已尽，山体内部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数十丈外，一张数丈见方的石台凌空而悬，四角粗如儿臂的铁链延伸至山洞穹顶，崖边至悬空的石台之间，仅以铁链悬吊了三根细铁柱为通道。于小千轻功高绝，见此也不禁皱眉，铁柱之间的距离堪称轻功的极限，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石台上轩辕玉微微反射火光，众人距离虽远，仍觉此玉质地温润，这小小的古玉竟背有如此恶名。“我绝不会让轩辕玉离开这个山洞。”游中毅沉声开口，“如此甚好，”安承兮应道，“此番朝廷所派之人实力非凡，我方应加固堡垒，增派人手探知对方行踪，趁其不备主动出击，方能与之周旋。”游中毅微一沉吟，看向安承兮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视，“好，就依你所言。”
次日晌午，加固工作基本结束，安承兮破天荒的没有参与其中，远未痊愈的旧伤几乎令他寸步难行，他倚在暂住的竹楼下，找出临行时九死所赠的伤药胡乱服下几粒，竭力抵挡阵阵袭来的眩晕感，与清水扬殇再度交手是迟早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安承兮缓缓坐下，却见向晚晴快步走来。“晚晴，怎么了？”他若无其事的道，忙碌半天有些灰头土脸的向大小姐在一旁坐下，她早已猜到安承兮是旧伤复发，却对此束手无策，安慰更是苍白而可笑。“阿承，”她幽幽的道，“你恨他吗？”意识到向晚晴口中的“他”是谁，安承兮憔悴的脸上神色复杂，半晌，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想，该如何面对他。要杀了他吗？可杀戮又能改变什么？死去的人不会因此复活。”二人一时无话，不远处一阵喧闹，负责探查的门人已然归来，“林中湖边发现朝廷禁军，约有千人之多。”向晚晴霍然起身，安承兮深吸一口气，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是夜，密林湖畔。一轮上玄月在平静的湖面映出朦胧的剪影，湖畔火光辉煌，数十顶军帐排列整齐，帐外数堆篝火燃烧正旺，几队甲士在营地四周往来巡视。主将帐中，清水扬殇阖目小憩，“报！”田胜入帐行礼，“安营已毕，我军约明晚即可抵达。”“甚善。”挥手屏退来人，清水扬殇起身出帐行至湖边，他望着湖上稀薄的雾气，安承兮，别让我失望啊。就在此时，林中狂风突起，树木茂密的枝叶张牙舞爪，细小的沙土混着落叶扑面打来，营中篝火被这阵邪风吹得猛然一黯，朵朵莹蓝的磷火却突然亮起，在营地四周诡异的上下浮动，“戒备！”巡视的甲士大喊一声，声音中惧意难掩。藏于林中的桃源弟子手执特制的火把悄然接近营地，眼见“鬼火”逼近，众甲士结成的守御阵势又有些松动，黑暗密林中浮动的磷火带来的恐惧不亚于战场上的敌军，对方士气涣散，问日问月同时举高了手中的火把，桃源弟子心领神会，喂毒的木刺雨点般袭向众甲士毫无防护的面部与双手，一时间外围的甲士纷纷倒地。木刺上的毒药虽不至于取人性命，但却会使人昏迷不醒无法行动。堡垒中的桃源弟子长期居于密林，对林中一切无比熟悉，加之木刺来去无声防不胜防，这才能一击得手。问日问月心知肚明，对方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这一切并非怪力乱神，此举恐吓的目的已然达到，他们务必快速撤离。
清水扬殇望着营地另一侧飘忽的“鬼火”，眸间一凛，安承兮，你以为这等把戏能骗得住我？他拔剑转身，一道凌厉而熟悉的剑气却直袭他后心，清水扬殇挥剑格挡，只见来人一身布衣，神色冷峻，正是安承兮。清水扬殇心头一震，生生咽下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师哥”二字。安承兮一剑既出，后招连绵而至，清水扬殇周身数处大穴已尽在剑光笼罩下，这等一出手便是杀招的情况于安承兮而言只怕还是第一次，可对手却是曾经的同门师弟，清水扬殇顿感涩然，分神之际左臂一痛，已被安承兮剑气所伤，他后退数步，安承兮却并未乘胜追击，他伤势未愈，既然目的是牵制清水扬殇，就不应该多耗体力。清水扬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盯着安承兮憔悴的面孔道：“你根本不可能赢，若轩辕玉为我所得，也就罢了；若是归桃花源，你以为朝廷会善罢甘休？安承兮，你所追求的正义根本不存在，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为了愚蠢的弱者遍体鳞伤，值得吗？”溶溶月光下，安承兮目光平静，他的回答甚至表情都与少年时一模一样，“但求，无愧我心。”清水扬殇知道，他曾经的师哥永远也不会修改这个答案了，他突然扬起开天向安承兮攻去，一向以冷静理智自居的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是无可奈何的愤怒，还是分道扬镳的失望？受情绪控制的剑招毫无章法可言，安承兮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攻势，几个起落间已在十余丈之外，“清水扬殇，你可曾后悔？”他微微转身，声音冰寒，审判一般锐利的目光将清水扬殇定在了原地，“我，从不后悔。”倾倒的桃源神木、师父的坟茔在眼前一晃而过，清水扬殇迎着安承兮的目光，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的你，本身不就已经后悔了吗。”轻飘飘的回应竟是对言不由衷的悲哀，安承兮转身离去。
火光冲天，立在山崖上的玄衣少年冷笑着欣赏脚下燃成火海的清水氏祖宅，随手抛下血迹斑驳的长剑。害死他爹娘，夺取他家主之位的堂兄命丧他剑底，规模堪称宏大的祖宅被他付之一炬，就算孤身一人，他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扬殇，后悔吗。”少年安承兮在他身后淡淡的问，接住师哥掷来的伤药，清水扬殇冷哼一声算作回应，彼时他武功计谋均未到火候，这冷哼的功夫倒是十分精湛，充分表现了他对这个问题的不屑，如果不是脸上挂彩衣衫血染，还真有几分舍我其谁的宗师气度。衣衫整洁的安承兮望着火海蹙眉，两人下山时答应扬殇不插手清水家族内部之事，可没想到他竟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找什么理由搪塞师父呢？他一愣之机，清水扬殇已经按着伤处缓步走远，少年安承兮急忙跟上。两个少年的身影转过山崖，消失不见。
清水扬殇从回忆中惊醒，夜风拂体生寒，营地另一侧的莹莹蓝火已然无影无踪，他深吸一口气，收起开天快步赶去。遇袭的营地基本恢复了秩序，但锐气大失，田胜正指挥众甲士救治伤员，营地遇袭之时主将却不见踪影，他本对此颇为恼怒，但此刻见清水扬殇负伤而归，这才知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恼怒之余不由心惊。“情况如何。”清水扬殇问道，绝口不提自己受伤之事，“伤者共八十四人，不少人传言那磷火是妖邪作祟，不愿继续前进，是否按扰乱军心之罪处决？”田胜皱眉答道，“不，”清水扬殇抬手制止，安承兮，想让我不战而退，这就是你的目的？“此时士气低迷，再施刑罚反而会激起哗变。传令下去，军功卓著者封赏加倍，明日以火油焚林开道，破除敌方掩护，另外，”清水扬殇微微一顿，眼光中杀意毕露，“准备好投石器，以应攻城之需。”“是！”田胜躬身一礼后旋即离去，清水扬殇瞥了一眼左臂上的剑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安承兮，既然你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我不介意多给你几次教训。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寻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