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程东君

10、十、变数

　　十变数
　　既望，武汉城。
　　此时日近晌午，城外平阳冈上喧哗声震天，十数个大小□□门派在此集会，少说也有千人。门人三五成群，或猜拳饮酒，或传讲江湖趣闻，无不眉飞色舞，各得其乐；十余名帮派首领围坐一桌，几名帮众将酒坛抬至桌边。
　　“诸位，最近这桃花源可是栽了个大跟头啊。”一个形容猥琐的汉子一面倒酒，一面不无得意的道。是长江飞鱼帮帮主史俊达。“快说来听听！”一个刀疤脸急不可耐，这人是五合门门主周崇义。余人随声附和，显是深恨桃花源。“桃花源总坛被人攻破，折损了不少人手。”一位老者不慌不忙的接口，“好！”众人一声大喝，“总算给我出了口恶气，”周崇义道，又转向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陈老弟，你宗生堂的私盐买卖，可没人搅合了吧？”陈诚大手一挥，一脸油光，“等小弟再狠赚一笔，请众位哥哥好生聚聚！”“爽快！”众人哈哈大笑，又是一阵豪饮。距他们数丈之遥的一棵大树上，于小千握紧了手中的飞刃，总坛一役，门主重伤，神木被毁，清水扬殇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下落不明，他小心藏好影子以防暴露，再次凝神细听。“赵大哥，是哪位好汉挑了桃花源的总坛？”陈诚问向那位老者，“玄罗刹。”赵姓老者低声道，听到这个诨号，数人惊呼出声，“我听说六艺门的王老弟这次没来，就是因为为他所制。”一个尖脸汉子又道，“是啊，已经有不少门派被他暗中收入麾下。”赵姓老者道，语气中颇为忧虑。树上的于小千也不由吃惊，没想到清水扬殇的势力扩张如此之快。“管他什么玄罗刹白罗刹的，哥儿几个难得一聚，今天不醉不归！”周崇义举起了酒坛，已是有些醉醺醺了，几口酒下肚，他竟没头没脑的辱骂起桃花源来，信口捏造，越骂越是下流，余人不管真假，一齐哄笑起来。周崇义正在兴头上，大掌将木桌拍得震天价响，忽见一银光闪闪的物事直取自己咽喉，他慌忙向后仰身，堪堪避了过去，那物事一个回旋，又原道飞走，他的酒早已吓醒，颤抖着伸手摸向眼间，双眉已无影无踪。“谁！”“滚出来！”余人各执兵刃怒喝，见此情景，不少帮众也摆开了防御的架势，喧哗声顿时小了不少。于小千立于枝头，接住了飞回的飞刃，“桃花源，于小千！”声音里怒意十足。
　　“桃花源于统领，”赵姓老者皮笑肉不笑，“既然来了，就得留下，日后不妨把我们哥几个引荐给桃花源。”言下之意，竟是要擒住了于小千向桃花源要挟。“废话少说，怎么打？”于小千跃下树枝，眼下群敌环伺，后悔也来不及了，“车轮战还是一拥而上？”他暗中观察退路，一定要伺机脱身。“好，”赵姓老者又道，“那赵某便第一个请教。”这赵姓老者惯使一对判官笔，招招直指于小千各处大穴，招式老辣，认穴精准，于小千展开逍遥游，力求以最小的内力消耗达到最大的伤敌效果。余下几位帮主暗中指挥帮众，在二人周围形成合围之势，更有帮众埋伏到了树上，防止于小千走脱。二人相斗渐久，赵姓老者一心想生擒于小千，出招时难免有所顾忌；而于小千胸中积着一口恶气，出手皆是杀招。赵姓老者一个托大，右臂要穴已然着了一记重手，判官笔脱手飞出，于小千回转刀锋向他颈中划下，不料一条软鞭挥来，卷住赵姓老者腰际，将他生生拉离战团。八名帮众占据八个方位，皆以软鞭向于小千攻来，鞭影重重，于小千左躲右闪，只要被一条软鞭缠住，敌人就会趁虚而入，软鞭可伸可缩，不同于刀剑等物。八名帮众站在外围，无法近身相搏，就等于封住了于小千的双刀，他将双刀合为飞刃，施展轻功之际身法一慢，脸上已被鞭尾扫出一道血痕。“快给我活捉了这小兔崽子！”没了眉毛的周崇义气急败坏，八名帮众高声呼喝，加快了攻势。于小千暗啐一口，默默将周崇义全家骂了个遍，苦于身陷战团，全力却敌之际无暇开口。他凝神观察，已看出一名帮众似是武功较弱，出鞭时力道稍逊他人，好，就赌这一次了，他一咬牙，手中飞刃挟着劲风向那人袭去，飞刃脱手，于小千周身空门大露，七条软鞭或高或低，齐齐向他攻来。猛听的一声惨呼，那名帮众已然被飞刃重伤，于小千接住飞刃，借势夺过他手中软鞭，抢先一步将软鞭击在身后的鞭影上，其余七人遭此重击，软鞭虽未脱手，但也已准头大失。于小千提气纵跃，在道道软鞭上借力，顷刻间跃上了数丈开外的树梢，软鞭挥出，卷住了更远处的树枝，众人一片叫骂声中，他腾身脱困。于小千身在半空，心下稍安，以后可绝不能如此莽撞了，他暗想。就在他即将落在树梢上时，一道人影从重重枝叶里窜出，手执短剑刺向他咽喉，于小千大惊，连忙后仰避过剑锋，不料却从树梢上跌了下去，他拉住软鞭借力，只得又落回了先前的树枝，胸口气血翻涌，一时间头晕眼花。不等他运功调息，头顶枝叶簌簌乱响，一道剑光当头劈下，于小千举起双刀架住长剑，纷飞绿叶间只见对方额头眼角的银色花纹微微闪光。
　　这几下变化突然，众人也没料到这少年几招之间便将于小千逼回原处，人人屏息观战。树冠哗啦一声大响，于小千率先跃下，那少年紧随其后，悠然落到他对面，右手长剑左手短剑，脸上微微含笑，“看来，你的逍遥游还没有突破‘阴阳’一层。”杜衡不紧不慢的道。几名帮主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历。于小千心下又是大骇，他是怎么知道的？忆及他师徒二人在桃花源的恶行，于小千不由怒火中烧，“是又如何？杜衡，今天就跟你算算总账！”“奉陪到底。”杜衡眸间一凛，手中长短剑寒意逼人。
　　“赵大哥，”陈诚悄声发问，“这人到底是谁？”他手下不少帮众轻声附和。“是友非敌。”赵姓老者缓缓答道。众人对杜衡的身份猜测不已，而杜于二人早已动起手来，杜衡的长短剑攻防有度，剑路严谨绵密，与清水扬殇颇有几分相像，招式古拙却令人难以抵御。于小千连经两场大战，内力消耗不可谓不剧，此时迎战杜衡，已感有些力不从心。杜衡一剑既出，后招连绵而至，于小千望着眼前闪烁的剑锋，就算今日殒命于此，也要为桃花源除掉这个仇敌。谁知就在此时，内息不受控制的一窜，真气竟行入了岔道，糟了，于小千心中一凉，当日他与杜衡在京城小巷中相搏时也曾出现过这种状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运功调息，可真气四散游走，各处经脉痛不可当。杜衡仍是微微含笑从容不迫，脸上的银色花纹无端透出几分诡异。众人只见于小千行动越来越滞涩，最后竟僵立原地一动不动，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对内息的失控他竟无能为力。杜衡反手将长剑收入背上的剑鞘，上前封了于小千几处大穴，阻止了内息的继续游走，接着安慰一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没事，没事，不要紧。”完全无视对方愤恨的眼刀。“这位少侠，”赵姓老者率先开口，“不知如何称呼？”“杜衡。”他毫不客气。“杜少侠，”赵姓老者又道，“不如坐下喝两杯，商量商量如何处置这小子。”周崇义刚想喊人上酒，却被陈诚悄悄拉住，“周大哥，这人武功怪异，不得不防。”“没什么好商量的，”杜衡微一挑眉，“人是我打倒的，自然归我。”于小千听得分明，自己堂堂桃花源统领竟像货物一样被人讨价还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四面的帮众已经无声的向杜于二人靠近，而杜衡剑也不拔，似是成竹在胸，众人只觉眼前杜衡的身影在渐渐变淡，一时间人人目瞪口呆。“快放暗器！”周崇义大喝，袖箭、飞蝗石等物纷纷向残影打去，暗器破空穿过残影，竟是一点用处也无，一片混乱中，杜于二人的残影悄然褪尽，“邪、邪术。”周崇义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于小千悠悠醒转，体内真气翻涌的情况已完全消失。“醒了？”一个声音传入耳畔，他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探手摸向腰间的刀柄，“在这里。”杜衡扬了扬手里的飞刃。于小千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这里好像是城郊，时值深秋，树木落叶缤纷，杜衡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似是刚刚结束内息吐纳。“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他又道，随手掂着一枚石子，“那不如这样，在这枚石子落地之前，你若能赢我一招，我便有问必答。”
　　“好，可我若是不能呢？”于小千沉声道。
　　“对自己要有信心，”杜衡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扰乱你内息的，现在开始。”他拾起石子中指一弹，那枚石子直直飞上天去，与此同时，于小千身形忽起，出掌击他左颊，这一下若是打实，非得满地找牙不可。“你别打脸啊。”杜衡惊道，伸指置于颊边，正对于小千手腕穴道，于小千应变快极，变掌为指点向杜衡四白穴，杜衡微微侧头，竟张口咬住了于小千手指。于小千只觉食指中指又暖又痛，惊得他浑身一乍，杜衡一咬成功，松口后极为心安理得的眨眨眼。无耻泼皮！于小千暗中大骂，石子却恰好落了下去，他计上心头，看准方位重又将石子弹上天。“耍赖！”杜衡大喊，于小千趁他分神之际，五指成爪抓他咽喉，杜衡急忙出手格挡，于小千中途变招，堪堪擒住了他手腕，“先看看你自己再来说我！”于小千喝道，石子再次落下，不偏不倚的砸在他头上。杜衡见状轻笑，“好，你赢了，问我便是。”
　　“你不是一向与桃花源为敌吗，为什么这次要帮我？”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脱身，于小千坐在一旁，他的手指上兀自留着一圈红红的齿印。
　　“以前我是师命难违，”杜衡目光复杂，如果不是清水扬殇，他也不想与桃花源结仇，“你有所不知，五年前我为老师所制，只好答应拜入他门下五年，期间尽弟子之义，作为回报，老师指导我剑法。现今五年期满，所以，”他微微一顿，望向于小千，“我会帮你调查卷轴的下落。”
　　于小千对此将信将疑，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相信杜衡是出于良心发现才帮助自己，“你到底是何居心？”
　　闻言，杜衡目光一黯，九嶷族人期许的神情、自己离去时女萝眸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苦笑道：“不过是给九嶷留条后路罢了。”看着他苦涩的神情，于小千竟莫名回忆起了当年的自己，两人各怀心事，都不由沉默。
　　“那你是怎么扰乱我的内息的？”于小千曾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逍遥游’本就是我九嶷的入门心法，”杜衡面色一沉，“而其中‘阴阳’一层，正是修炼阴阳术的基础，你对阴阳术一无所知，自然无法突破。我在阴阳术上已有小成，加之你我内力系出同源，方能以此感应。”
　　“等等，那复教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于小千曾听安承兮说起过与复教二长老的遭遇战，虽然门主轻描淡写，但他仍能感受到阴阳术的可怕。
　　“复教，那些败类也配叫阴阳术？”杜衡冷哼道，目光中满含鄙视，“阴阳术本应使修行者参悟道法，复教却将其用作杀人利器，当真可笑。”他顿了一顿，“方才的‘齐物之遁’，便是阴阳术中的一式。”
　　“呃，那个，我是说，你真的姓杜？”于小千本想再问问十几年前九嶷与中原人士的那场大战，但杜衡似乎不愿提起，只得临时改口，“九嶷人也有汉人的姓氏？”
　　“不是，”杜衡缓缓答道，“‘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杜衡是一种香草，我族人人以花草为名。”他有些好笑的看着于小千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声轻喝，“接着！”将飞刃掷还了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江湖上传言你是将门之后，可是真的？”
　　“方才你说我赢了你就有问必答，可没说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啊。”于小千斜眼看着他，他被杜衡一顿好耍，现在有意要找补回来。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无所谓的。”杜衡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纸包中竟是几块精致的点心，他拿着一块送进嘴里，又托着纸包伸向于小千，含混道，“你要吃吗？”
　　于小千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怒道，“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为什么不吃！”他想害我早动手了，大可不必如此。于小千抓起一块点心啃了几口，觉出味道甚美，这才怒气稍平。
　　“现在你吃了我的点心，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杜衡看着于小千将最后一口点心咽下，这才悠悠的道。
　　于小千怒极反笑，这等无赖之人他也是头一回见。“不知你说的是黄酱、甜酱还是辣酱，”于小千摸着下巴假装思索，“反正我祖上可不是卖酱菜的。”他似是对此事不欲多言，急忙岔开话题，“你跟了清水扬殇那么久，总该知道他的行踪吧。”
　　“不错，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可以查到老师的下落。”杜衡没有理会于小千的插科打诨，他拍掉身上的点心碎渣，望着天边的斜阳径直起身，“随我来。”
　　是夜，武汉城内。于小千隐身在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谨慎的打量着这个两进院落的民宅，数间瓦屋内半点灯火也无，两名家丁打着灯笼在庭院中值夜，不似武功高强之人。“杜衡，这里真的是清水扬殇的私人钱庄吗？怎么看都是一处普通民宅啊。”于小千低声道，“这是老师的障眼法，”一旁的杜衡应道，“屋主原是清水家族的管家，对老师忠心耿耿，除这座钱庄外，江湖上的纷争一概不管。财资命脉由老师亲自把持。我能背着老师知道这些，也是极其的巧合。”“这进院落说小不小，该如何搜起？”于小千皱眉道，杜衡冲他勾勾手指，他有些迟疑的附耳过去，待杜衡语毕，于小千揉揉被暖热的耳廓，心下已有计较。两名家丁在院中转了一圈，又缓缓向树下行来，杜于二人对视一眼，于小千猛地从树上跃下，正好落在二人面前。“啊！”那人吓得一声高喊，手里灯笼也摔在地上，于小千迎面一拳将他打晕。另一人见同伴被打，忙不迭的逃向院中几间耳房，“来人啊，有强盗！”于小千丝毫不加阻拦，反而大剌剌的走到了院中，他的身后，昏晕在地的那名家丁飞快的被人拖入了阴影。几间耳房几乎同时透出灯光来，十余名衣冠不整的家丁手持木棍、耙子等物将于小千团团围住，另有三人悄悄向后院奔去，显是去通知屋主。于小千好整以暇的望着这些家丁，清水扬殇本是想掩人耳目，才没有派麾下的武林中人守卫这座钱庄，没想到却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三名家丁冲向后院，情急之下，为首的一人直接踹开门闯入了屋主的卧房，“老爷，不好了，强盗来了！”星月微光之下，只见一位肥胖的老翁屈身在书案下摆弄着什么，“混小子嚷嚷什么，我听见了！”他低声怒喝，短粗的手指胡萝卜一般，把从暗格中取出的账本急急塞进衣襟。他倒退着钻出书案，喃喃的道：“一定是清水少爷的仇家来了，钱物来不及带了，账本最要紧。”他跑到床边一按机括，木床吱嘎作响的向后退去，露出一个幽深的地道口，“进秘道！”他转头低喝，却惊愕的发现三名家丁中已有两人昏晕倒地，剩余的一人甩掉身上家丁的外衫，悠然开口：“人在危机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正好，我们无需费力搜寻了。”杜衡手一挥，用阴阳术点燃了书案上的烛台，还好心的加了一句，“别担心，我想清水扬殇是不会责罚你的。”
　　少顷，前院打斗之声渐停，于小千循着灯光找了过来，刚一进门，入眼便是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众人和坐在书案边凝神翻看账本的杜衡。“都敲晕了，你这里有什么发现。”他走到案边问道，“真没想到，”杜衡翻着手里的账本，“这样的钱庄全国竟有五家，所在之地均是繁华大城。五家钱庄之间互通消息，从账本上来看，最近一次钱财外流是两天前，地点是京城。”“也就是说清水扬殇去了京城？难道说他想。。。。。”于小千惊道，清水扬殇的大胆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进京面圣，”杜衡沉声道，“将卷轴呈给皇上，借皇权寻找轩辕玉。”“哼，想的倒好，”于小千哂道，“卷轴是桃花源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它归还桃花源。”“好，”杜衡起身，目光灼灼，“去京城！”

　　副cp还是很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