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春秋》鼠八爷

3、负子蟾

　　在将自己锁在家里一周后，我感觉情绪平复了不少。一周内我足不出户，特别是头三天，我几乎没有出过房间。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想要取我的性命。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我尝试过无数种方法想向Bella说明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用语言、文字我都没有办法和她沟通。张开嘴说不出话，想写字就如同鬼画符。刚开始我惊恐万分，尖叫、愤怒地摔东西。而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我甚至不吃不喝不睡了一整天。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Balle以为我被抢劫了。特别小心翼翼的安慰我、伺候我，给我带饭洗衣，嘘寒问暖，生怕触动我敏感的神经。

　　我反反复复的做着各种梦。梦到有人对我说，快跑吧，快跑吧。回来吧，回来吧。梦见兜帽衫的背影，梦见他转过身来却没有脸，两面都是兜帽衫。梦见那一具具没有血的尸体，还梦到马蹄把我踢翻，刀剑将我劈碎。梦是那么的真实，让我分不清那天晚上发生的到底是真实的事，还是只是我的一个梦，亦或是幻想。

　　一个月后，我坐在心理医生格蕾丝*王的房间里。我特地找了一个华裔的医生是觉得交流起来更为方便。我总觉得最深层次的交流还是用母语更为便捷。医生对文化、风俗方面的事情的理解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和很多心理医生的诊所一样。王医生的诊所干净整洁。舒服的沙发、轻柔的音乐。候诊室里还有一个小型但漂亮的水族缸，养了很多的神仙鱼。可以看得出，这个王医生的收入还是很可以的。前台处理完一些登记事宜后，就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候诊。

　　轮到我之后，我起身跟着护士进入了医生的房间。房间宽阔明亮。一样有很舒服的皮质沙发。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让人感觉的春天的脚步已经来临。墙面上挂着医生的毕业证书，资格证。

　　我一看毕业于达特茅斯，学术背景达标。

　　王医生略黑，画着很美式的妆容，有高挑的眉毛和大刀阔斧的修容。她一见到我便露出典型的美式笑容和我寒暄。中文没有口音。应该不是出生在这里的孩子。想必有今天的成就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

　　我笑了笑，开始了和医生的交谈：“我最近睡眠特别差，总是做噩梦。”

　　王医生问道：“是什么样的梦呢？”

　　“就是梦到被人追，有人要杀我之类的”

　　王医生一边问，一边刷刷的坐着笔记：“最近有发生什么样的事么？”

　　“梦太真实但内容又太不真实，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真是发生的事。”

　　“你能说具体点么？”

　　“。。。”我张开嘴打算把事情说出来，可惜除了是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医生注意到我的窘迫，温言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是。。。”果然，就算我尝试用英文和中文说，不管是对谁，只要是想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必然是说不出来的。

　　看着我似乎憋了半天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王医生刷刷的写了两笔，然后抬起头特别温柔的和我说。“一下子说不出来没关系，你记得是什么样的人在追你么。”

　　我没有回答，反问：“医生，我是不是太累了？我最近课业压力有点大。有很多deadline要赶。”

　　王医生反问道：“压力大是会造成睡眠不安稳的。你还有别的烦心事么？家里情况怎么样？”

　　看着医生的问话渐渐转入试探性的话题。我也便有心无心的回答。

　　一个小时的问诊很快结束了，医生给我的建议是一周后再去复诊。每天抽时间锻炼。觉得压力很大的时候可以做鬼脸放松。

　　我当然没有再回去复诊。这次问诊只是证明了我确实碰到了科学不能解释的事件。我也不能将经历和别人说，就算脑子里清楚，但是有口不能言。我自己的认知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寻求别人的意见，更不能透露半分。眼看这个学期还有不到两周就结束了。我决定买了最后一门考试当天晚上的机票回中国。逃离这个事非之地，可能去了另一块大陆，这种非自然的力量就无法影响到我了。

　　人算不如天算。我居然在倒数第二门考试的过程中昏厥了。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身上贴着心胸监护器，手上夹着血氧饱和检测器。护士见我醒来。问了我的名字。见我还算清醒。就和我说会去叫医生。医生会和我详谈。

　　我连忙说：“我下午还有考试。能让医生快点么？”

　　护士说：“你已经昏迷了一天半了。我想你已经错过了你的考试。”

　　我“啊”了一声：“今天几号？”得到答案后发现自己果然昏迷了一天有余。考试算是报销。机票也彻底报销了。

　　正自胡思乱想。医生来了。对我说她是Dr。Ford。福特医生有棕色的卷发，和大大的棕色眼睛，像漂亮的母鹿，含情脉脉。她看着我的病例：“你昏迷期间我们给你做了检查，发现你脑内有一个鹌鹑蛋大小肿瘤，目前不知道是良性和恶性，得之后做进一步检查。”

　　我一听，整个人就懵了：“什么？医生你再说一遍。我英语不好，你说慢一点。”

　　福特医生用更为简单的用词和缓慢的语速将她刚才说的话的内容重复了一边。在我发现我确实没有听错的之后，我泪如雨下。任何人对待死亡总是有难以言说的恐惧，毕竟生命诚可贵。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你会突然昏迷的原因。”福特医生看着我露出怜悯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你先别激动。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还要做进一步检查。还是可以治疗的，别灰心。”

　　后面医生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看到骑士战马，看到有人可以单刀砍翻十个人。我想说却说不了话，想写字却歪七扭八。这都是因为我的大脑出现了问题。那可恶的肿瘤压迫了我的脑神经。害我说不了话写不了字，害我产生了幻觉。我心如乱麻，不争气的眼泪又无声的流了下来。

　　医生安慰了我几句就先走了。我盯着天花板感觉悲从中来，难以言喻。只听见我的心脏监护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我翻找手机准备打个越洋电话给妈妈，但拨了几个号。就又停下手来。翻看电话簿，一时竟不知道该打给谁话悲凉。

　　“起来，跟我走，你没病。”突然，有人和我说话。

　　我抬起头来，竟然是这个兜帽衫。“你居然跟我跟到这里来了。对，我没病。你有病。”我顺手就将自己手中的手机砸了过去。

　　“火气这么大。变得都不像你了。”兜帽衫一抬手就将手机抄在了手里。

　　“老样子？先生你贵姓，我认识你么？”我没好气的地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鬼？还是我又产生幻觉了。”说到最后一句，我的声音都禁不住小了。

　　兜帽衫完全没有因为被我扔手机而发火，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耸耸肩，说道：“你没病，我不是你产生的幻觉。”

　　“你凭什么说我没病，他们都说我有病，说我脑里有瘤。”人的本性可悲如此，听到有利与自己的事，就算觉得是无稽之谈，但也容易轻信几分。期待着他嘴里说出的话语，让我不禁盯着他的脸猛瞧。

　　眉毛齐整如剑锋，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头乱糟糟的，略长的头发。眼下青黛，像是缺乏睡眠。眼睛不细长，但也不是又圆又大。眼神中带有几分疏懒和无所谓。

　　兜帽衫也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你的神识。”

　　“Excuseme？神识？”我心中被人戏谑的愤怒和熊熊燃烧的的吐槽之心瞬间就腾腾地窜了上来。正当我准备开炮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地抱住头想要躲到床底下去。不是有什么地方炸了吧。

　　兜帽衫煽动鼻翼闻了闻，顿时变了脸色说道：“不好，快点跟我走。”说着，容不得我抱头鼠窜，他便一把拉住我冲向病房外。我发现他的眼神一瞬间变了。眼睛明亮的像星，冷冽的像冰。整个人紧绷的如同一张要弹射的弓。这是上次面对十个人都不曾出现的眼神。

　　“走去哪里？”虽然我的身体老老实实的跟着走，可嘴上还是忍不住问。

　　兜帽衫语气严肃，吼了我一句。“别废话。要想活命赶紧闭嘴跟着我走。”他虽然说话淡然不走心，但还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过话，看样子事情对于他来说也很棘手。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套上床边的UGG，连厚衣服都来不及拿就闭上嘴就跟着走。

　　外面果然有爆炸。没跑出几步就看见走廊里烟尘滚滚。一堆人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尖叫逃窜。

　　“这完全就是怪兽片的节奏啊，不会有怪兽破个洞进来了吧”我心里不禁暗道。

　　这个时候，兜帽衫突然停了下来。伸出左手拦住我，让我也停下来。他解开画筒，从里面拔出那把长刀。我再一次听到了高亢的鹰啼和隐隐的虎啸声。他横刀站立。对我努了努嘴。：“你，躲到后面拐角那边去。要想活命就听话。”

　　“哦”我二话没有立即闪到后面墙边去了。是人是鬼，都没出来就亮刀了，这是要开打的节奏。看情形对方很厉害。我就别躲着看凑热闹了，赶紧找机会溜了吧。

　　似乎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兜帽衫说：“你别离开我十米之外，否则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啐了一句。但还是默默站住了脚。

　　过道里烟雾还未散尽，却有妇女和儿童的嬉笑声传来，笑得好不开心。但这种开心又透着瘆人的寒意。像是捏着脖子发出来的假笑，而不是妈妈和孩子之间发出的天伦之声。

　　烟雾散尽，我只看了一眼就贴着墙戚戚然的滑了下来：“流年不利，这是什么东西。”只见一个巨大的□□从烟雾中跳了出来。这□□几乎占了大半个过道，背上密密麻麻的可不是疣粒，却是一张张人脸，有年轻妇人的，更多的却是孩子的。妇人似乎是跟孩子们在嬉笑。可当我看过去的时候，这些人脸齐刷刷的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就算我立即收回了目光，我也能感觉到透过墙壁，这些热切的目光把我上上下下扫了个遍。“爸爸，发现了，在那里。”“妈妈，在那里”“在那里”“咯咯咯。”

　　“我的天哪，这鬼东西是在找我？！我做了什么孽啊。”我一瞬间意识到这奇怪的东西是冲我而来。顿时心里一阵凄苦。左手微微颤抖起来。我赶紧用右手握住，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看什么看，负子蟾。我给你个机会，我数到三，你离开，我留你这个老□□一条性命。”

　　“相公，你看那人，凶神恶煞的，吓坏奴家了。”一个女人头娇嗔道。

　　“爸爸，爸爸。那人无理，你要给宝宝撑腰。是你说找到这个新妈妈就给我当妈妈的。”一个小孩头也忙开口撒娇。

　　“一群孤魂野鬼，神魂被禁装什么父慈子孝。”兜帽衫听到背上的头和□□之间的二人转就忍不住恶心。

　　那大□□假装出一幅害怕的样子：“呦，穷奇大人官威不小。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你耗费半生开了门，倒是便宜了我等。现在，我吃了这个女人，便凑够了一百个人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浑水摸鱼之辈。”兜帽衫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回大□□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截了当地说：“你在此界已经漂流百年了，你现在什么德行大家门儿清。你又不是大爷我，吃尽九十九个纯阴的灵魂，功力不退反进。给你面子叫你一声穷奇大人，快快退开，我不伤你性命。否则，就算大爷我嫌男子腌臜难吃，我的娇妻可不嫌。抽干了你的阳气，我在好好享用墙后的小美人。”说着猥琐的笑出声来。听的我一阵一阵的反胃。

　　“排不上号的小妖就是话多。”兜帽衫一脸不耐烦的神色，边说边开始向前冲。话音未落，已经在大□□的身后。我不知道他劈出了几刀。反正我一双肉眼也是看不明白。□□伸出了舌头又收回了舌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兜帽衫就是厉害，又是一刀毙命，但可千万别一劈为二，弄得满地血啊。要是路上都是血肉，我死也不会从这个过道过去的。我心中默默念道。

　　“哈哈，你也不过如此。”大□□伸出舌头舔舔眼睛。“你以为你很快么？你能快的过我的舌头。”

　　兜帽衫对于□□的挑衅充耳不闻，他一言不发，在他落下的那一瞬间就扭转身躯，向后回砍。一击不中必有后招，兜帽衫果然不是一个托大的人。只见他的招式连绵不绝，步步紧逼。大□□除了用舌头左右挡格外，貌似还有硬皮防护。兜帽衫几招砍在他的腿上都发出刀戈碰撞的声音。显然是硬过磐石。背后的妻、子又阴风阵阵。除了怪腔怪调还时不时喷射一些红黄气体。一看就是剧毒。只见兜帽衫劲气外放，到不见红黄气体能近他身。但大蟾蜍攻守兼备似乎很难一时之间将其拿下。

　　我看在眼里，有些焦躁。这回不比上回。上回是人这次是妖。当然，上回也可能不是人。但当时我不知道，所以我还有一战的勇气。但这次看着□□背上那几十张粉白的脸我就双腿发软。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背上的妇女儿童怪招频出，兜帽衫一时双拳难敌四手。被一记舌攻给打飞到我身边来。我一看他面如金纸，显然被击中了要害。立即闪出墙，问：“你没事吧，还撑的住么？”

　　□□一眼就看到我了“新媳妇，大爷我打的太开心都忘了你了。莫怪莫怪。快到我肚子里来吧。”话音甫落，一根硕大的舌头直冲面门而来。我又一次僵直在了那里。

　　脑海中响起了一样的声音：“快躲啊，快跑啊，动一动啊。”

　　“我想动啊。可是我动不了。我想动，可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我扯着嗓子喊道。但确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特别的没用。一个脑瘤让我连堂堂正正死的勇气都没有。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捏住脖子的鸡仔等着被吃到肚子里去。

　　眼见舌头化作尖刺，就要穿胸而过。兜帽衫飞扑而来，第二次拦在了我前头。虽然用剑档格，改变了舌头进攻的方向，没有直接穿胸而过，但那□□岂是好相与的，随即就势而去，穿过了兜帽衫的肩胛骨，将他一举钉在了墙上。兜帽衫皱紧了眉头，却一声不吭，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用力地扯着那舌头，想要恢复自由。粘稠的鲜血顺着创口留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渐在了我的鞋面和裤脚上。“这血味道好，爽滑。阳气浓稠。夫人们，喜欢吗？”大□□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背上的女人头都纷纷笑起来，花枝乱颤。在我耳里如同魔音贯耳，在我眼里尤甚饿鬼拍门。

　　我扑过去想帮着兜帽衫把那舌头从他身上拔出来，却糊的满手鲜血。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被血染得鲜红，那血液刚从身体里流出来还带着人的体温。我颤抖地叫道：“血，血，好多血。”我觉得眼前一片红色，像弥漫的血雾一样看不清楚。突然，脑子想被重锤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失去意识前。我忍不住说了一句：“Damn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