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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六) ...

  •   我拎着酒坛出现在白玉堂面前时,已是第二日入夜,乌云遮天,天地间漆黑一片。
      雨停了,唯有一丝风徐徐拂面。

      掩了身形,看着展昭离开,白玉堂独自一人进了屋内后,我才现了身形,撑伞出现在他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白玉堂一见是我,神色寻常。只是看了我两眼,忽见他眉头蓦地一挑,平淡问道:“这么晚了,你来作甚么?”

      “自然是请你喝酒。”我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笑道。
      白玉堂顿时默了,盯着我手中的酒坛,好一会儿才道:“二十年的女儿红?”
      “自然。”

      许是天色不佳,白玉堂并没有再去屋顶,而是将我让进了他的屋中。

      他径自到了桌边坐下。
      酒坛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我才将伞收起靠在桌边,在他身旁的矮凳上落了座。

      “没有酒杯?”白玉堂扫了眼孤零零的酒坛,开口问道。
      我连忙道:“来的匆忙,准备不周,还请五爷多多担待。”
      白玉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再说甚么。只见他抬起手揭开酒坛的封泥,酒香一古脑儿地蹿了出来。

      女儿红。
      白玉堂爱饮的酒。
      见到爱酒,又临灯火昏黄,白玉堂冰雕玉刻般的脸仿佛染上了暖色。

      他只停顿须臾,便拎起那酒坛,对着坛口仰头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丝毫不顾忌他的面前还坐着一个我。

      而白玉堂不可能知道,趁着他这一仰头,趁着灯火幽微的机会,我近乎贪婪地望着他。
      执着到舍不得眨眼,直恐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他也不会知道,若我是人,此时此刻,只怕我早已红了眼眶。

      白玉堂——
      我暗暗咬牙,咽下这三个字。

      耳边便清楚地传来“嘭——”的一声响。一气饮了个痛快的白玉堂将酒坛掷回桌上,只见他猛地站起身,一手按着自己的脑袋,瞪着酒坛开口道:“这酒……”
      话未说全,白玉堂仿佛醉倒了般忽然往后栽去,被我一把揽住拥进怀中。

      “对不起……”
      白玉堂,
      对不起……

      酒香近在咫尺。
      我的歉意,昏睡中的白玉堂自然听不见。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倒在我的怀里,任我将他抱起。

      我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床边。寥寥几步我却仿佛耗尽所有的气力,走了一百年才到。
      掀了薄被,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我顺势在他的床边坐下。

      不是第一次见到白玉堂睡着的样子,此时看着却尤为移不开眼。然而,我这一连串的所作所为却不只是要一观他的睡颜,而是要确认一件事——我的眼泪。

      我终于伸出了手。
      眸子眨也不眨地解开白玉堂的腰带,抽出来放在一边,而后抖着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拉开白玉堂衣裳的襟口,里面的裘衣,直到露出他胸口那儿才顿了手。

      双眸一阵刺痛,却又清晰地看得到,白玉堂胸口的模样。

      那儿,没有玉色,有的只是一条条丑陋的疤痕张牙舞爪地交错在一起,仿佛虬起的枯枝黏连在他的胸前,生生能吓哭看到他的稚子。

      那些都不是新伤。
      它们是那样的陈旧。
      心尖儿血,鬼画符。
      算命老者当日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我神魂震荡。

      白玉堂为了带回展昭,真是用自己的心头血为引。而更令我目眦欲裂地却是盘在那些伤痕之中的尤为深的几道伤口。
      那伤口结出的疤痕连在一起,依稀便是“展昭”二字,与我胸口现出被血色图腾包裹住的“白玉堂”如出一辙。

      果然是我。

      我果然是展昭。
      我是展昭。
      哈哈哈哈。
      白玉堂心心念念地展昭,是我。

      在此之前,听了溪渝的话,我其实已经回过一次地府。
      彼岸花依旧开的热烈红火,在奈何桥上招摇。投胎的鬼魂被其他鬼差押解着上桥去喝孟婆汤。只是我出现的时候,孟婆并不在。盛汤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小鬼。
      自上次与孟婆挑明了话,不知是不是她在有意躲我,只是我再没有见过她。

      只是除了孟婆,我又不知该向谁证实我心底的猜想。正在此时,招魂铃响起,我转头去看时,正看到了泊船的渡船人。
      我来不及多想,便到了泊船的岸边。
      渡船人披着以往雁之着身的旧袍子,遮着面容。

      我站在他对面,问道:“我是展昭?对吗?”

      我不是傻子。
      与白玉堂的种种纠葛,突如其来的离奇梦境以及孟婆的百般隐瞒,我应当早就察觉到。
      孟婆为了不让我想起甚么对我下药,她应该知晓我是谁,只是她不愿告诉我。不止是她,甚至陆判阎君都应当晓得我的身份,只是统统瞒了下来。

      显然,他们并不想让我知道自己是谁。

      而如今我面前的这位渡船人,会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或许会告诉我,或许不会。
      雁之的魂飞魄散带走的不止陆判的神魂,也带走了他的。

      我等了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声。他应该不会告诉我答案了。我准备转身另寻出路,却听他忽然道了一声:“展昭,你和白玉堂注定不会在一起的。”

      清明来的匆忙,去的更匆忙。
      渡船人坐在船头,望着浑浊的忘川水,良久,只听他哑着声音道:“雁之,你说他们会在一起吗?”
      久久的没有应答。

      忘川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去。
      岸上的鬼哭狼嚎声愈渐飘远。
      窄小的渡船上,坐着一抹消瘦的孤魂。
      “雁之,雁之……”

      溪渝说,鬼生来便有一滴眼泪。
      在此之前,我弄丢了那滴眼泪,所以丢失了所有的记忆。可是自我从地府里回来,见到白玉堂的那一刹,灼痛的胸口让我忽然就明白过来,自己的那滴泪究竟落在了甚么地方。

      手指抖的厉害,然而我更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掌撑开覆在白玉堂的胸口。
      依循着本能,胸口的温热灼烫着我,心脏跳动在我的掌心下。我甚至不用太用力,便有一点灼热附着在我的掌心里。
      我翻过手,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安静的立于我的掌心。

      一滴泪。

      我丢的那滴泪,混着白玉堂的血水,种进他的血肉里。
      所以在遇到他之后,我的记忆一点点的复原。因为我的眼泪就在我的身旁。

      白玉堂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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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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