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1908

49、49

　　49
　　林倩盯着王桃花十多分钟都没说话。
　　王桃花从脖子抹下一把头发茬，笑的很傻：“干嘛这样看着我？不好看啊？”
　　林倩摇摇头，吸管掰下来插上，把一罐牛奶推给了她。
　　王桃花扭头打量着食堂，变化很大，原来都是大排座，现在已经是六人桌了，窗口挂了很多菜牌写了价钱，看来菜品也添了很多。
　　林倩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你倒舍得，那么好的头发……”
　　王桃花笑，就着牛奶把剩下的半个面包吃了。
　　“你跟房西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倩很担忧。
　　“没有啊，挺好的，还那样。我剪头发跟他没关系……”好像也不能这么说，王桃花摇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林倩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王桃花又摇头，她不知道。
　　林倩划了下头发，表情有些沉重：“桃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这次你跟房西园在一起，我总觉得你……不像从前那样认真了，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艾柏？”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说？”王桃花很惊讶。
　　“就是感觉。”林倩也摇头，“……可能这真的是注定，上次是你主动，现在是房西园。”
　　“那结局呢？”这才是王桃花来的目的。
　　林倩一愣，有些搪塞的笑：“不是跟你说了吗，当然是完美的大结局，事在人为。”
　　“什么叫事在人为？”
　　“就是只要你想，认真对待，就办得到。”
　　“可刚才你说我不认真。”
　　“……所以我提醒你端正态度啊，你要是认准了，就收收心，好好打算打算以后的日子，该结婚结婚，生孩子也得想了，都这个岁数了，你以为剪了头发就回到十八了？”
　　“哦……”王桃花摸着头发傻乐，稀里糊涂的就被糊弄了过去。
　　“不过你还是短发显嫩，年轻了不少，跟小孩似的。”林倩继续给她灌迷魂汤。
　　“呵呵……”
　　王桃花美颠美颠的就被打发走了。
　　回到家，洗了澡，王桃花带着小狗去五大爷家蹭了饭，反正也请了一天的假，得把昨天的觉补回来。
　　睡醒一觉，地上一堆纸沫子，小狗已经把那个绝密的牛皮袋撕咬的支离破碎了……王桃花把小狗揍了一顿，勉强拼回了几个半张纸，在江长垣那里没看明白，现在剩下的资料有限，反倒一下子看到了重点：一个新闻联播经常出现的名字跃然纸上。
　　怪不得江长垣说的那样隐晦，对于背后交易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三缄其口，更别提顶风办案了。
　　在这样一个阴霾的午后，王桃花一环一扣的解开了昔日迷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家把生意做到这份上，江长垣还敢打它的主意，确实需要魄力，也正是因为人家已经根深蒂固，现在江长垣做的事情，顶多是给树剪枝，斩草除根绝无可能……文件上那几个仅剩的人名，单拎出来一个都能引发一场政治地震，事情牵扯的这样大，不可能深究的。
　　感觉到自己追求的目标已经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房西园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王桃花不接也不挂……小狗得到剩下的文件，欢天喜地的继续锻炼牙齿锋利度。
　　四点多的时候，外边不意外的传来房西园的声音，王桃花当做没听见，裹在被子里继续消沉，小狗倒是一溜烟儿的跑下去对着门口狂叫，房西园就跟小狗练嗓子，十多分钟，终于败下阵来。
　　电话歇了，开始进短信，天黑后，手机终于消停了，王桃花这才拿过来看，房西园起初的语气很重，问她为什么请假，去哪儿了，知不知道自己会担心之类的，后来的口吻就松缓了许多，让王桃花尽快联系他，说很想她，再后来，房西园开始写苦情小说，五吋的屏幕都盛不下一条短信了，说如何在意王桃花，说关于以后的打算，说俩人在一起不容易，说那些没有联系的日子……
　　王桃花的眼泪嗒嗒掉，这些都是她从前热切想要得到的……从决定考北大，从那来之不易的四年伊始，她曾经以为这些都必然是自己的，甚至错觉拥有过，直到史冬冬那件事……时过境迁，房西园还是那个房西园，自己却变了。
　　模糊的想起，自己曾经很认真的跟房西园说过，喜欢他是因为王桃花是那个样子，人变了，喜欢也会变……是不是，真的变了？
　　除了房西园，未接电话里还有艾柏、金磊、尉清、谢然的，看来房西园已经发动群众了，可越是这样，王桃花越想逃避，躲避这群人，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去处，就是济南。
　　王桃花绝对不是故意的，开着一辆车塌鼻子的车，人家男朋友又恰好开着修车行，这不摆明修车不想掏钱么。
　　这次王桃花没有住到许万红家里，身上带了钱，给孩子买了礼物，白天跟着许万红混吃混喝，该睡觉的时候回酒店。
　　王桃花把自己的案子大概跟许万红说了，许万红在北京当了十多年的律师，虽然现在没了执照，给王桃花找个律师还是很容易的，但她当然不会认为王桃花大老远的跑到济南就为了让她介绍个律师，可她一直没有主动问，王桃花这次来比上次还消沉，逃避很明显，那么厉害的病毒都能做出来的人，痛苦成这样，只能是感情，可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起不了作用。
　　住到第五天，王桃花果然坐不住了……心疼住店钱。
　　作为一个有段失败婚姻的过来人，许万红提供给王桃花唯一的建议就是沟通，话不说不明，让对方知道你在想什么，哪怕是无理取闹的小牢骚，世界上哪有什么心有灵犀，默契的根基的熟悉，选择了一个人，哪怕是错的，无怨无悔的走过就很值了。
　　道理王桃花是听懂了，可还不会搁在自己身上用，跟房西园沟通？俩人一直都是有话就说的，甚至连送他去坐牢的事就可以平心静气的谈；小牢骚？他给的工资太少……那么多席绢琼瑶都白看了。
　　五个小时回到北京，看到房西园的车，王桃花有点吃惊，又有些意料之中。
　　王桃花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确认了房西园对自己的感情，一直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所以在那日和林倩谈过后，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失衡。
　　难道，真的是报应？
　　整整一个星期没看到人，房西园哪里还有火气，目光闪闪，全是思念。
　　王桃花愧疚的不敢抬头，开了门让他进来，五六天没住人，家里都是尘土味。
　　“你吃饭了吗？”房西园刚要换鞋，“我去买菜。”
　　不等王桃花答话，房西园就出去了，王桃花揉着疼痛不堪的太阳穴叹气，看到门后贴着的小狗的打疫苗时间表，猛的发觉大事不妙……一周都没开机，老爸肯定打过电话，因为周三得去给小狗打针。
　　王桃花急忙去五大爷家领小狗，想着回来再给老爸打电话解释，结果五大爷说他礼拜三已经带小狗去过诊所了，还问王桃花出差累不累，要不要留下吃晚饭，王桃花打着哈哈告辞出来，小狗貌似已经不认识她了，总是要往相反的方向跑。
　　揪着小狗脖子上的皮，王桃花把不听话的小西瓜拎了回来。
　　房西园这个洁癖少爷当然拒绝小动物，要不是一周都没见狗主人，才不会摸着生化武器似的说可爱……
　　也不知道王桃花的五大爷是怎么伺候这条狗的，房西园炸的那么香的排骨，小狗居然连闻都不闻，反倒趴在门厅，对房西园的犀牛皮的皮鞋很感兴趣……房西园很怕明天得光着脚走。
　　在王桃花介绍许万红为狱友后，房西园就不再追问她的行踪了，其实只要能看着她吃的香，会对着自己笑，房西园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这头发……
　　从王桃花回来到现在，两个多小时，房西园都没敢提她这头发，女人剪发通常都是因为感情，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是真的事出有因？再加上她突然消失这一个星期……房西园不敢问，可控制不住想。
　　王桃花已经习惯了这个发型，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事。
　　小狗一看王桃花吃完饭了，美颠颠的叼着一只皮鞋跑了过来，趴在王桃花脚底下继续撕咬，房西园洗了碗过来，一看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的皮鞋，真想拿个抱枕给闷死……
　　“桃花，”房西园指着小狗，只能选择告状，“我的鞋……”
　　王桃花猫腰一看，小西瓜牙口渐锋，鞋舌头都咬掉了，鞋面上好几个洞，夏天可以当凉鞋了，透气。
　　“呵呵，回头我陪你一双。”王桃花笑眯眯的说。
　　房西园一想也对，现在拦着鞋也不能穿了，还不如给它玩，表现自己大度。
　　“那我明天穿什么？”房西园坐下来，搂着王桃花看电视，“让我光着脚开车？”
　　“先穿这拖鞋呗，反正明天还不上班，你回去换啊。”
　　“你无故旷工一周，要扣工资的知不知道？”房西园亲了一口，觉得不够，还想再亲，结果一提工资，王桃花瞪眼了。
　　“还扣？统共就那么点儿，油钱都不够！”
　　“那就去我那儿住，咱俩一个车，省钱又环保。”你爸妈都走了，艾柏也快走了，没理由再住这么远的地方了。
　　“那它怎么办？”王桃花踢了踢小狗，小狗立着脖子看了她一会儿，低头继续咬皮鞋。
　　“那，我搬来住……”房西园把人搂紧了，喘息开始暧昧。
　　外边叮叮咚咚的响起了鞭炮声，响亮的二踢脚，肯定不是正规品，因为院子里那俩车的报警器都响了。
　　房西园只好先压下这茬。
　　王桃花在窗边吸了两口冷空气，都是爆竹的硝烟味儿，小狗叼着皮鞋的残骸又颠颠跟到窗下，玩的真高兴。
　　房西园回来，一看王桃花站的这样远，心里就有点打鼓。
　　虽然头发又短了，放佛又是西瓜地里侠盗路飞的模样，可短发的王桃花是不会露出这种幽冷的神色的……到底，你还是变了。
　　那番话，房西园一直记得。
　　“我想跟你谈谈。”窗户虽然关了，可后背还是一片冰凉，这也恰好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要求涨工资？”房西园也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开玩笑。
　　王桃花摇摇头：“两件事，第一个，你知不知道你在你们家是什么样的位置？你只是一个棋子，随时可以舍弃，你知道吗？”
　　房西园抿着嘴巴没说话，站在沙发边，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你们背后到底做了什么交易，现在有人保你，我没办法，所以，我去你那上班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行。”房西园脱口而出，你得在我身边，“你是签了合同的。”
　　王桃花冷笑，神情愈发冰冷：“就算我不辞职，你的公司也支持不到夏天。”
　　房西园浑身的血都不动了……
　　“看来他们很不信任你啊，还没跟你说？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个结果？”王桃花对自己的残忍丝毫不觉。
　　房西园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僵硬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大步走了出去。
　　汽车发出“吱——”的摩擦声离去，王桃花这才转身面对着窗口：“第二件事都还没说……我不能跟你结婚。”
　　潜意识里，王桃花是有些自卑的，尤其是经历过两年的牢狱生活，让她觉得很多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其实很容易就失去，而房西园，她从来都没有把握，就算感觉到了他的真心，可自己的心意都变了，他当然也可以。没有人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王桃花也不愿意在同一个人身上感受第二次痛苦，史冬冬的教训太深刻，把天真从王桃花的生命里抹煞，那年在史冬冬门口的情景，是她做梦都不敢回忆的画面，人生之残忍，无外乎是高处跌落，那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意被践踏，王桃花不敢再相信他。
　　但是，如果他像自己一样，经历过一无所有，也许，天平才不会那么失衡。
　　在家里又闷了一天，王桃花决定照常上班，江长垣既然没把话说死，自己就没理由半途而废。
　　父母不在，房西园又不知所踪，王桃花吃了上顿没下顿，跟着卡琳又吃了两天那家不中不洋的西餐厅，王桃花已经忍不住想给房西园打电话了……
　　周六，王桃花用小葱蘸酱就着馒头当了午饭，吃饱了去超市储备干粮，看到生鲜区里鲜肉咸鱼，王桃花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它们吃到肚子里又不会中毒，前两天试着自己煮面，结果鼓捣了半天，连煤气灶都打不着，后来闻着煤气味儿心里怕了，这才免了厨房又一场灾。
　　房西园母亲的电话打过来，王桃花心里狂喜，就算吃不到房西园的手艺，他妈做的应该也不差。
　　但，这顿饭不好吃，房西园的爷爷，突发脑梗，在医院里躺了一周，昨天夜里去世了。
　　怪不得这些天都没有房西园的消息……王桃花在家里换好了衣服等着接自己的车，心里不放心，就给房西园打了个电话，房西园的声音透着疲惫，言谈间也透着不多见的消极，王桃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仓促挂了电话。
　　大宅都是穿黑带孝的人，王桃花一身黑衣也不显眼，被司机带到灵堂里，还没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人里看到房西园，李磊先蹿了出来。
　　“桃花。”李磊满脸憔悴，却很欣喜。
　　王桃花应了一声，扭头看着正中间的相片，本就不是个眉目慈祥的老头，这张相片更显威赫，以后应该让房西园多笑，不然老了也是可怕老头——
　　“桃花，来了。”房西园的母亲过来了，“去送送爷爷吧。”
　　王桃花跟着几个人身后，过去鞠了三个躬，视线又在相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扭头，就看到那群白麻衣里，房西园忧伤又疲惫的看着自己。
　　王桃花跟着房西园的母亲去了后院厢房，陪着王桃花坐下来还没喝口水，房西园的母亲就又被叫了出去，像是又来了什么大人物得去招待。王桃花从窗户张望了一会儿，这个院子像是家属住的，进进出出都是穿白麻衣的，李云波的小儿子抱着一个女人的大腿哭闹，不知道是不是在前厅跪累了，宅子里人虽多，却没人大声说话，低声细语的，也少见笑声，但也不见多悲痛。
　　王桃花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茶水喝的都泛白了，后来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就无礼的在人家房里翻了一通……当然什么都没有，这是房西园父母住的屋子。
　　王桃花半躺在沙发里，饿的翻白眼，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早知道会是这个下场，就应该吃饱再来。
　　房西园端了个大碗进来，有菜有肉，要不是看眼底乌青憔悴不堪，王桃花早就把碗夺走了。
　　“先吃点吧，”房西园把碗放下，“回头晚饭也吃不好，先垫垫肚子。”
　　王桃花不敢吃的太狠，可饿的太狠，半碗饭菜下去，才有精神跟房西园说话。
　　“你还好吧？要不要也吃点儿？”王桃花被房西园看的发毛，呆滞中又有些凄凉，像是要哭。
　　房西园疲惫的摇头，握住了她的手，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腕上的玉镯子。
　　“我听话吧？没卖。”
　　房西园终于笑了：“乖。”
　　王桃花被夸的很高兴，撅着油汪汪的嘴巴就亲了一下，房西园哭笑不得的抹了一把，嗅觉像是恢复了，突然觉得饿了。
　　王桃花虽然舍不得，还是把剩下的半碗饭跟房西园分着吃了，俩人又聊了没多久，大嫂就喊他们去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