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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2】
      正月初一的清晨,营区从凌晨的薄雪转为大雪,大雪簌簌的降落,落在营区的街道上,落在门前的松树上,也落在景苏禾的耳朵里。
      景苏禾在落雪的声音中醒来,天空还没开始泛起天光,只是大雪将夜色衬的略显明亮。瑞雪兆丰年,南方鲜少看到这样的大雪,这让景苏禾从心里生出些愉悦的情绪,便趁着这好心情堆起了雪人儿。
      童然听到外边窸窸窣窣的响动,撩开窗帘看到的,是在一片雪白中,在昏黄的路灯映照下的,景苏禾的身影。她一个人蹲在雪地里笨拙的踱着步子,踩着雪地嘎吱嘎吱的响,她用手将雪球拍实,一个个垒起来,继而不断的审视,修形,直到渐渐有了人形的轮廓。
      她自顾自的点点头,然后跑回前厅,作战靴踩下的脚步很轻很缓,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后又折了出去。
      童然觉得无聊的紧,合上窗帘,又躺了下来。心里想,这个人可真没趣,要是能堆一个小动物或许更有意思些。
      等到童然再次醒来的时候,景苏禾已经不在医务室。桌子上有一瓶膏药,下面压了纸条,写“止血化瘀的药,很好用。饭盒里是早晨去食堂顺便带的粥和包子。”
      没有落款。
      童然眼风略过饭盒,将药揣进大衣的口袋里,出了门。
      离开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雪人,头上戴了頂迷彩帽,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左手里拿着叩诊锤。雪没停,这些个物件儿蒙上了一层霜雪。
      童然一时觉得好笑,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紧了紧冬大衣,缓步离开。
      回到住处的时候,刘平正坐在客厅打电话。童然早已惯常昨晚的把戏,更厌倦冷暴力之后的无谓争吵。便也如同往常一般,回家,收拾,洗澡,休息。
      在卧室脱掉外套的时候,刘平推门进来,倚靠在门边质问,“昨晚去哪儿住了?”
      童然没有回头,解衬衣纽扣的手没停,“不用你管。”
      刘平走近了些,仍带着宿醉后的酒气,“我昨晚四点开门,你不在门口。”
      童然转过身来,将刘平推远一点,语气平淡,“晚上风大,我躲别处了。”
      “最好是真的。你在外边投怀送抱我都不管,但别再我眼皮子底下生事儿。”
      “你明知我不会。”童然侧身闪过刘平,走向浴室,“还有,请你不要再侮辱我的职业。”
      “你们圈子里那点儿破事儿我清楚的很,别在我这儿假清高。刘平摇晃着走出房间,朝浴室的方向喊,“师部的人来了,晚上七点在团部招待所。你早点儿到。”
      合上浴室门前,童然应了一声好。站在花洒下的时候,她忽然怀念起从前,怀念起自己还年轻貌美的时候,与刘平也曾有过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从未后悔在演艺事业正当巅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嫁人。即使前几年无人问津的低谷,也没曾怨怼过谁。只是,当年站在自己面前,身着一身橄榄绿军装的英姿飒爽的男人,怎么就在婚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们不再恋爱,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再没有了恋爱的热情,偶尔的惊喜,时常的甜腻。只是无尽的猜忌与争吵。
      他们总是因为童然工作的性质争吵,刘平占有欲极强,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猜疑,婚后很长时间里他们无数次因为男性朋友、陌生电话等等争吵。这些年来,也许是三十出头的童然在这个充满年轻活力的娱乐圈里风华不再如旧,刘平的戒心才得以缓和。
      刘平的酒品也并不很好,他醉酒后往往都会和童然拌嘴,童然若是不服输惹他气急,有时则会招来打骂。她从前也会争执,在他酒醒后大吵大闹,刘平清醒的时候也会与她道歉,但酒醉后依然如初。反反复复许多次后,童然也失了改变对方的心思。后来摸透了刘平的脾性,为了避免身体上的冲突,童然便会再爆发之前逃出门避一会儿。这几年间,童然许多次深夜或是在小区,或是在营区游荡,刘平一般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将反锁的门打开。童然往往能在天亮之前进门,继而相安无事。
      童然觉得,这好像就是生活了,刘平爱她,但又不爱她,好似矛盾但又调和。以前在部队大院儿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婚姻也都不尽如人意。家暴似是稀松平常。久而久之,童然便也惯常了这样的生活。好在,一年也不会碰面几次,这样的话,忍耐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洗过澡后,童然从冬大衣口袋里拿出药膏来,抹在嘴角。忽然想不起,昨天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转而又想,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晚上约莫六点三十的时候,警卫员苏哲来住处接童然去赴宴。
      所谓师部的人来,或者哪里的人来,于童然而言都一样,都是应酬作陪,只是称呼的改变而已。她说到底,也并不算是部队的人,文工团像是另一个体制下的娱乐圈。她在部队里,除了小时候在大院儿里的玩伴,没几个熟稔的人。所以凡事也都听着刘平的安排。快到十点,大家也都不再贪杯,散了场各自回家。
      刘平边解领带边随着童然走进卧室时,看到桌上的膏药皱起了眉头,“这是营区里的药,是谁给你的?”
      童然将药收进抽屉,转面迎上刘平略带猜疑的目光,回,“早上去医务室拿的。”
      刘平自知理亏,撇过头不去看童然嘴角的淤青,将外套挂起来,“你下次大可不用自己去,使个人跑腿就好。”
      童然半晌没有回话。
      接下来的日子,刘平带着童然分别去了刘家还有童家拜年。小年的时候返回团部。
      这些事儿,景苏禾并不关心,就像她在没见过童然前,也不曾腾出一点时间上网看看童然的模样。
      小年的时候,团部依然是一起聚餐。各个连队在一起,无非就是互相灌酒,这次比起除夕夜就相对热闹了许多。
      部队里有这么一句话,酒量有多大,职位就多高。
      景苏禾作为新兵,免不了得一个又一个的给大家敬酒。团部总共十几个女性,大多还是人到中年,只有宣传部的刘颖,和景苏禾年纪相当,她们自然平时也聊得来些。
      士兵们自然是愿意和年轻的女孩子一起打闹,所以她们也就被灌的最多。
      白酒大概喝了快一斤,景苏禾实在是受不住,跟身旁的刘颖使了个眼色,然后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出去醒醒酒。
      外面有些黑,前几天下的雪还没化的完全,晚上的时候就结成薄薄的冰面,冬靴踩在上面,冰面咔吱咔吱的响。
      在餐厅外边的拐角,景苏禾又一次见到了童然。
      她后背抵在墙面上,两腿交叉,右手悬空垂在腿边,指间夹着烟蒂,烟头在风里忽明忽灭,身上的香气和烟草味糅杂起来,飘荡在空气里。景苏禾想,这个人烟瘾可真大。她站定在童然面前,快要醉酒的双颊有些发烫。
      童然的视线从面前的人的脚尖起,缓缓上移,看到姓名牌的时候,唇角牵起了一丝笑意,然后,目光滑过景苏禾略微棱角的下巴,薄薄的唇瓣,高挺的鼻梁,最后锁在她剑眉下含笑的明眸。童然掐了烟头,言语里有些轻快,“可真是冤家路窄啊上尉,我不抽了。”
      景苏禾迎着童然的眼睛,在明月和路灯光线的糅杂里,觉得童然的眼睛,好亮。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说,“那次在操场是我失礼了,还请见谅。”
      说罢,景苏禾又想起一事,急忙跟上说,“还有那天夜里,直呼您的名字是我太唐突了,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童然唇角的弧度依然,幽声问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景苏禾躲开童然些许考究的目光,慌忙说,“嫂子,我应该叫您嫂子,嗯。”
      童然听她语气中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直了直身子,“你就叫我童然吧。没关系。”
      景苏禾听到此如释重负,轻轻呵了口气,在冬夜里散出一缕白雾,复又迎上童然的眼神,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接下来是嘴巴,而后微笑暴露了她洁白的牙齿。
      童然又回想到那天的雪人,看着对面的笑脸,心下不由得愉快起来,“以后不要敬称您了,随意些。”。
      童然的话语在冬夜里荡出一丝雾气来,景苏禾看着她微醺的脸庞,觉得分外明媚,觉得她可真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童然也笑,在这个冬夜里,在幽暗的光线中,在景苏禾柔和的凝视中,微笑。
      在这微笑中,景苏禾眼前倏地却又略过上一次深夜时,童然蹲在角落黯淡的面容。忽然心中有些憋闷难以言说。
      童然轻易觉察到景苏禾的细碎情绪,于是侧过脸去,视线绕到她身后的空间,问,“怎么?”
      景苏禾垂下头,轻轻的用右脚点着地面,莞尔过后,调整语气说,“元宵得有花灯和烟花,才有气氛。”
      童然的视线依旧没动,淡淡的说,“营区里不能随便放的。”
      景苏禾有些失落,须臾之后,忽然提高嗓音,语调中似是想起了天大的好事情,“我倒是藏了一串鞭炮,年前跟后勤要的。”
      童然收回目光,笑意盈盈,“那也不能私自放炮,要挨处分的,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写检查。”
      景苏禾轻轻拉了童然的衣袖,说,“不放炮,不放炮。这样,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没等童然答应,景苏禾就已经跑开几步远,然后回头又轻声喊,“你可等着呀,我马上就回来。”
      童然觉得好笑,靠在墙边没出声响,只是笑着看她跑远。
      景苏禾冲刺一样跑回宿舍,拿了那一串鞭炮,又快速往餐厅返回。
      不到六分钟的时间,童然就看到了景苏禾的身影。待她靠近,也看到她鼻尖上细细的汗珠,和逆风吹乱的头发。
      景苏禾喘着粗气,拉着童然往餐厅后方隐蔽的监控死角的空地上走去。而后蹲在童然脚边,把衣服里藏着的鞭炮拿出来,扯出引线,将鞭炮一个个迅速掰断,然后倒出里边的火药粉,最后将这些火药粉堆在一起,埋住引线。景苏禾埋着头自顾自的忙活,然后说,“快,借我根烟。”
      童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来,站在景苏禾身侧。
      景苏禾抬头,顺着童然修长的腿,看向笔挺的军装,看到童然熟练的点烟,然后在暗夜里吐出一丝烟圈,忽然觉得晃了目光。童然将脚边蹲着的人拉起,然后弯腰用着了的烟头点燃引线,之后顺势牵着景苏禾的前臂往远处走了走。
      景苏禾听到引线嗞嗞的响声,看到火药亮了起来,光芒印在童然有些绯红的脸颊,也印在她明亮的眸子里,像除夕那夜时一般灿灿。
      景苏禾将目光从童然的脸庞移开,说,“好看吧?我小的时候在乡下,会拣那些别人家放过鞭炮后没有燃的一个半个的,然后集起来,就又可以玩一次。”
      童然听着耳边的轻声话语,眼里印着光亮,面色柔和,没有回话。
      待到光亮完全黯淡了下来,景苏禾走到被烧的焦黑的地方,将周围的泥土一脚一脚的扬过去,直到盖住。
      童然站在不远处,说,“你这是惯犯吧,还掩盖犯罪现场。”
      景苏禾没回头,只是笑,然后走近童然,轻声说,“小年快乐。”
      童然回道,“同乐同乐。”
      景苏禾拿出手帕来,蹲下来擦擦皮靴上的灰尘,也顺便擦掉了童然皮靴上的些许泥渍,然后说,“回去吧。”
      童然低声答好。
      回去的路很短,景苏禾仿佛觉得,她们已经熟识许久,便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自己以前过年的那些事情,童然擦着她的肩头,静静的听着,缓缓的走着。快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景苏禾站定,说,“那,你先进去吧。”
      童然在稍微光亮的地方,才看到景苏禾泛红的脸颊,略微一笑,点了点头。
      景苏禾待到过了三分钟,才进去。眼光远远的看到童然,在最里边的坐席上,谈笑风生。景苏禾觉得,刚刚恍如一梦,愣了片刻便坐了下来。因为出去的时间略久,不得不再自罚几杯。一来二去,刚刚在风中散开的酒劲又上来,觉得视野摇摇晃晃。
      快到散场的时候,各班长带着手下的人到领导席给团部领导敬酒,景苏禾站在队伍最后方,笑着脸陪着迎合。她看向童然的时候,童然的目光妩媚,她摸着酒杯的手指白皙,指节分明,嘴角似笑非笑。
      景苏禾竟一时晃了神,直到童然微微颔首,右手轻轻抬起酒杯,复又用酒杯在桌上轻敲了一下,景苏禾才连忙双手捧起酒杯,向她做了个势以示回敬。
      童然将目光收回,听着大家的敬酒词,默不作声。
      等几个班长说完敬酒词,班里的人喝过之后就回到了原来的位子。
      景苏禾似乎是真的醉了,眼前总是浮现刚刚酒桌上的那一抹笑,让她觉得恍恍惚惚。
      再后来的半年多,景苏禾就再没见过童然了。要是想念,也并不算想念。但要说遗忘,也并没有遗忘。
      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笑容,那个唇线,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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