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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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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繁锦冲回客室的时候,姆妈已昏倒在地,身侧打翻了一地的核桃仁。
她脑子“嗡”了一声,很快冷静下来,冲着管家喝道:“快叫医生!”
然后又叫来丫头联手将姆妈搀扶到床上躺好,不多时便有家庭医生赶来,繁锦守在一边面色苍白。
那医生只觉脸上要被繁锦的眼神戳出个窟窿来,颤声道:“夫人,我想还是立刻将病人送到医院才是上策。”
繁锦没有犹豫,很快点了头。
管家立刻派了车在外面等着,回头看到繁锦早已穿戴整齐,似要打算亲自送到医院,便欲阻拦。
繁锦却瞪了他一眼。临走之际还不忘在他耳际警告。“这件事,无需报告老爷。”
管家不动声色,送走了汽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繁锦罩着素色的确良旗袍,站在医院的窗口向外眺望。天气炎热的仿佛要坠下火来,直教人汗流浃背。
她想起还在诊室里的姆妈,却霎时冷汗全身。
她想她是自私,竟然对一个病人说那样的狠话,然而事至如今,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便咬了唇,恰好诊断书已经递了来,医院碍着戚爷的身价,自不敢怠慢。
繁锦默默收了诊断书,便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前瞧着。
突然看到原是昏睡的姆妈的眼皮子不安的跃动,繁锦冷笑地了然于心。
门口的车夫转过身,看到夫人贴到姆妈耳畔,不知说了句什么后,竟独自儿痴痴笑了起来。转眼便朝自己走来。
“备车。”
繁锦知道姆妈是装病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她先是回了出嫁之前的公寓,翻找了许多姆妈的东西,一无所获后转头去了戚家祖宅,佣人诧异不已,她进去不多时,便有戚爷的电话找她。
她没想到他消息那样灵通,心下很快明白是管家多嘴,不由暗暗气恼。
心烦气躁的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本想敷衍过去,去不想被茶几旁的黑白照片吸引。
那是几乎是戚家大宅唯一的一张家人合照,年幼的戚默然被母亲抱在怀中,里面的女子还是晚清的长襟旗袍,两把头在头上高高隆起,燕尾梳得熨帖,耳际一对景泰蓝瓷耳坠小巧地荡漾着,旁边立了个青袍男子,温文尔雅。
镜框后面记着:然儿四岁与母亲舅父合影留念。
问题不是女子的美貌,也不是合照——而是照片中那个男子!
那男人竟是那本《诗经》中半张被焚毁结婚照的新郎!
天,她发现什么了?
她不敢相信,此事不仅和戚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那个男子,就是他的舅父!
电话中传来戚爷心急的询问声,待得她反应过来,竟早已冷汗全身。
她诺诺回答几句,便挂了电话。
落地窗上的白色窗前无风自动,自她的眼角闪过,她只觉心惊不已,竟是草木皆兵。
不知坐了多久,她才走出门,执意不肯让任何人跟着。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脚下的高跟鞋断了根才痛得停下步子。
她惊觉自己走到了如此僻远的地方,甚至连归路也找不到。
她只觉可笑,也许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到。
她的人生一再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丈夫、母亲、甚至是繁年……
她想,她是真傻。
突然有人迎面撞了一下,她不稳地跌撞在地,四周都是老旧的街道,各式招牌挂在两旁,午后艳阳照的人直睁不开眼,行人依旧匆匆,丝毫不肯停下脚步。
她意识到这里越发的远离租界,也更多了份危险。
有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天际传来,繁锦仰起头,却看到几架军用飞机正掠过上空,她记得蜜月的时候,戚默然带她认识过这种型号,是零式飞机——
她犹自在想,不远处却已经泛着从未见过的亮白的光,明晃晃地几乎刺瞎人眼。紧接着便是人群的惊恐和巨大的爆炸声。
她心下惊愕,忙用左耳去听,这才听得真切。
“是空袭!”
霎时天旋地转。
繁锦不记得是如何被淹没在人群中,只有那漫天的血色和人们惊悚的表情,是如此鲜明可怖。
她浑浑噩噩地挤进了防空洞,里面早已是一片狼藉。
迎面有人衣衫褴褛地蹲坐在土墙角下,全身的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繁锦一个踉跄竟摔在其面前,沾了一手脏污。
那人一双空洞的眼珠子撇来,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繁锦再明白不过这样的眼神,只有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才会这样无助绝望。
她对此深有体会。
有人拍了她的肩,以至于骇了一大跳。转过身,是个看不清脸的男子,一口的京片子。
“你!快来帮忙!”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冲到伤患最多的地方急救,繁锦不懂得,只得他说什么她做什么,其中一个被重度炸伤的伤者脖颈动脉大出血,喷溅了她一身,只听得那男子大叫着止血,却找不到任何的器械甚至绷带,她心惊之余也不知怎样想的,回过神来,已经用双手死死摁住了血管。
可是犹是这样也没有方法,那伤者不过多时便没了呼吸,直到有人将她拉开,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吓得失神。
外面炮火轰隆,仿佛天地间仅剩下生与死的瞬间,身遭皆是哭号的哀恸声,她怕的全身发抖,脑子里了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许多的人和事,然而最后停留的,只有戚爷的面孔。
如果她今天就这样死了……
如果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如果这不是爱,那还有可能是什么?
尽管他欺骗她,尽管他是这样可怕的男人,但是,她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