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繁华琉璃错》萱雪

64、第六十一章

　　轰炸不过历经短短数十分钟，但却仿佛数十年般漫长，当外面传来奔走的声音，繁锦恍如隔世。
　　人们互相搀扶地走出防空洞，里面早外早已横列着无数的尸体。
　　繁锦回过头，却看见刚才拉住自己的男人正疲惫地走出来，慢慢露出了大半张脸，她认了半天，不由得惊讶。
　　“冬子！怎么是你！”
　　那人正是数月不见的谭冬海，他离去前是曾说过会来上海，但是这样的再遇，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繁锦不由得激动，一把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
　　“真真是巧遇啊。”
　　谭冬海却一脸凝重，深深瞅了她一眼，好半晌才压着声线道：“这可未必啊，戚夫人。”
　　她察觉出话中有话，不禁皱眉。
　　“什么意思？”又反应道。“你叫我什么？”
　　谭冬海反倒不说话，四周皆是奔走的人群和满目狼藉，她和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显得尤其突兀。
　　他仿佛看到什么，张望了不远处的一点后，对着她说：“繁年哥和我在一起，你如果想要见他，便不要抬头。”说罢将青衫马褂的外袍退了下来，自头部罩在她的身上。然后便拉着她走开。
　　繁锦只觉本如止水的心湖，因着繁年的名字，荡开了一层层涟漪。
　　她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得到他的消息，难道戚爷威胁她的话，只不过又是他的谎言？
　　不由得抬起头，顺着冬子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一群卡在巷口寻人的黑衣人，其中几个面孔她很熟悉，都是戚爷的亲信。
　　她蓦地意识到，他们在找的人……是她。
　　“低头！”冬子毫不客气地警告，繁锦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立刻被他拉走。
　　两个人很快地隐没在人群之中。

　　繁锦跟着一言不发的冬子一直来到东风路，象鸽子笼式的阁楼，楼梯窄窄的，住得非常拥挤，因为刚才的轰炸，消息早传的沸沸扬扬，楼道里围聚着不安而踌躇的人们，纷纷讨论着时局。
　　看到繁锦的人，不由得多瞥了几眼。
　　冬子依旧不说话，铁青着脸，带着繁锦进入了最深处的一栋房间。
　　她慢慢走了进去，只觉心跳提到了嗓子眼，眼镜瞬也不瞬地环视着。屋子并不大，但是她却觉得天地间，再没有这样的距离，可以如此隔离开两个人的心。
　　他站在矮低的窗边，正拨弄着一盆盛艳的茉莉花，表情很淡然，仿佛在想着什么，也仿佛只是在发呆，那样熟悉的侧面，那样漂亮的丹凤眼，头发剪得的极短，衬着他的白马褂越发的黑亮。
　　她只知道，当他回头的刹那，她终身也只会为他这样心痛。

　　她只觉时间这样的漫长，折磨的她快要发狂一般。
　　终于他转过头，略带惊讶而激动地看到她。
　　想起那日动荡中天津站的一别，他有着无法言喻的感慨。
　　她惊愕地看着他，眼前的人——究竟是繁年还是清和？
　　她慢慢走近，抚摸着他的容颜。
　　可是她想了这样多的话，却只得一句。“对不起。”

　　他不禁怔忪，然而很快笑了。“为什么？”
　　她咬牙，明知道他为了自己吃的这许多苦，却从不见他表达。她明白他的性子，他的所有温柔与心意，都只会为她。
　　看到他张开双臂，繁锦不禁破涕而笑，慢慢投入了他的怀中。
　　很淡的茉莉花香，她已不记得有多久，不曾这样和他亲昵过了。
　　“繁年——”
　　她只知道自己等了这样的久，仿佛天长地久般隽永，兜兜转转，他终于又回到她的身边。
　　“锦儿，我们再不分开。”
　　他的声音微有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自重逢的感动中回过神，转过头，却瞧见冬子站在墙角，冷冷地瞪着他们。
　　她不禁皱眉。
　　繁年抬起头，似也瞧见冬子，她便听到他叹气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戚家祖宅？”冬子冷哼一声。“对了，你是戚夫人，真是没有想到啊。这世界真是小——小的这样离谱！”
　　“冬子。”繁年温柔地打断。“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冬子上前紧紧抓着繁锦的手。“你知道么？我在戚家祖宅外面等了整整半月，却没有想到，见到的戚夫人，竟然会是你！”
　　“冬子。”繁锦已经明白什么一般，冷静下来。“你究竟要说什么？你又是如何遇到繁年的？你来上海，不是要找你出嫁了的姐姐么？”
　　“我的姐姐？你知道她嫁的人家是哪里么？”
　　她猛地抬头。
　　难道——
　　“她嫁的就是戚家！她叫谭婉玉，是戚默然的第一个妻子！”

　　三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分坐一隅，仔细把事情弄了明白。
　　包括繁锦对《诗经》照片中新郎是戚爷的舅父的发现，姆妈对繁年身世的隐瞒，一直到冬子姐姐竟然嫁的是戚爷的事实。
　　冬子犹自不肯从震惊中醒来。
　　繁锦也不想打击他，只好慢慢说出自己说知道的所有。
　　“她如果真是沈绣月的前任，那么我只听说她跳楼死了多年了，原因……”她实在不想说那些听来的理由。
　　“我姐姐不可能偷人，一定是戚默然那个混蛋折磨她！她初嫁的时候，给家里来过一封信，只说一切都错了。”
　　错了，可是错了什么呢？
　　那个自北平远嫁上海富豪的贫门少女，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里，又在短暂的婚姻中发生过什么？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说是错了？
　　繁锦只觉心寒无比，她嫁的那个男人，究竟有着怎样复杂深沉的心思，还有多少的秘密，是他那张深情笑脸下的所隐瞒的？
　　谭婉玉、谭婉玉……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也许只有他，才是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
　　戚默然唯一的弟弟——秦默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