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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蓝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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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转门处,少女终于消失的背影。破的目光,从放大的监视器显示画面上懒懒移开。失去瞳孔注视的智能画面瞬间自动缩小到了屏幕的角落中去。
“跟吗?”一个低沉的男声,从破的耳麦中鬼枭般地阴阴传出。
“如果我告诉你,她有殷十七的接应,你们谁还想跟?”破,问得很漠然。
耳麦中一时语寂。
有殷十七,谁跟都白搭,不会超过3分钟就得跟丢。这是混江湖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
回过头,破瞥向殷子枫:“你把殷十七跟那个替身妹妹的录影,转换到C8全息智能芯体盒里,给了她?”
“对。”殷子枫的脸色很阴沉。
“希望她走投无路,回来找你?”破瞥他。
“她还能去哪儿?”
“去哪儿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去走那条摆在面前,显而易见的路。”
半个月后,一个小雨微蒙的清晨。
一辆铺满鲜花,在车头上挂着黑色花团的白色灵柩车,如幽灵一般,缓缓地驶进了S城最大的国家公墓:九兆园。
这里地处唐代古墓群遗址北端的九兆塬上。地形颇似一条仰首巨龙。墓园以仪门牌坊为界,划分成东西两大部分。东部为祭祀区,西部为火葬安放区。
但这些能够让普通百姓涉足进入的地区,事实上,仅仅只占整个公墓的三之一。还有三分之二,不但连公墓内的工作人员都无法进入,甚至,有很多地域的存在,根本就无人得知。
静静行驶的灵柩车内,白色的窗帘在微微轻颤,一根女人白晳的手指,轻轻地挑了一下那帘布,露出了车外,微雨中正在飞退的各种柏木绿植。一些茵茵草地,一些野花藤蔓,加上点缀其间的亭台,园内的景色,寂静而怡人。
收回手指,殷咛将头重新靠回到座椅上,缓缓地闭上了眼。曾经的焦黄头发,如今已经被打理扎成了一把高耸光滑的浓黑马尾,电击伤后愈合的皮肤,还留有几处不太明显的粉红,一件宝蓝色的衬衫,将她苍白的肤色,映衬得愈发雪白、剔透。极黑的浓密睫毛,静静覆在那片雪白之中,仿佛叶落雪地一般,宁静,致远。
殷十七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坐在她的身侧,转眸,望向她。片刻后,他才缓缓收回了欲望暗沉的目光,转向手中的报纸。报上,有一个赫然入目的新闻标题:兄妹□□生下男婴,两人被判接受精神治疗。
殷咛静静地躺靠在车里,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时,灵车,居然还在墓园里悄然行驶。
不知为什么,最近她总是瞌睡,很累的感觉。难道是电击后遗症?
她抬手,孩子般地揉了揉迷蒙懵懂的眼,揉揉后颈的僵硬。再转头,多少有些困惑地望向正在一旁闭目假寐的殷十七:“哥,怎么还没到啊?这儿究竟是墓园还是草原?”
殷十七闻声睁眼,瞥了一眼车窗外的雨中风景:“这地方是有点大。在我接手殷氏的同时,就开始修建,可直到今天,也不过才完成了计划的三之二。”
“未雨绸缪,狡兔三窟。”殷咛相当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座九兆园占地60公顷,有40公顷没有对外开放。它们分为五个区,座落在植被茂密的西北一侧,名义上是园林和显贵们的订制墓地,其实,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殷氏王国。”
殷咛一边听他介绍,一边好奇地坐了起来,正想细问,车却在这时,缓缓停住了。
戴着面具,面无表情的黑衣司机,离开驾驶座,无语地下车恭立。
车门外,此时还悄然无息地候立着另外三个人。
两男一女。一色黑衣。
每个人的手里都撑着一把黑寂寂的雨伞。
透明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伞面上,四下,极静。
“来吧,欢迎回家。”殷十七侧身,不容置喙地向殷咛伸出手来。
殷咛低了低头,被他牵着手指,略带好奇地钻出了那辆灵柩车,抬眼四顾,却见周围竟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到处可见高大粗壮的古槐,树皮树根部的青苔极厚,地上树根蔓延,树树相连。一片草木泥土的风雨气息。她环视四周,看不到任何建筑,只有一条青石板的小路,伸向丛林深处。
“先生。”为他撑伞的黑衣女人,低眸,侍立。
“她叫殷三,是五区总管。”殷十七看了眼殷咛,告知。
殷咛冲殷三点了点头。
殷三的眼帘微一抬起,近乎半透明的银白色瞳孔在看向殷咛的时候,鬼枭般地眯了眯。
“夫人。”她敛低了眼帘,可无论是气质还是声音,都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一股刚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森然僵冷。
夫人?
殷咛微一颦眉,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瞥向殷十七。后者却置若罔闻地径直前行,在殷三小心翼翼的随行下,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走进那片烟雨朦朦又郁郁葱葱的墓园深处。
殷咛微觉困扰地看着他的背影,正寻思着刚才会不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一把黑伞,已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头上:“夫人,请。”
只三个字,这男人的嗓音却分明阴森到了诡异的极致。
殷咛不禁倏然僵挺了一下发凉的脊背,顿了顿,转眸看向身侧。
为她持伞的男人,黑衣笔挺,手套雪白,貌不惊人,眼窝深陷,身材虽然高大,却掩不住他病态的苍白与消瘦。不仅如此,这个男人与站在她身畔另一侧的那位,拥有着一个非常醒目而可怖的共同特点---遍布在他们皮肤下的每一条静脉血管,都清晰可见!这导致他们脸上,手上,几乎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如网状纹身一般地笼罩着无数青黑色的血管。若仔细些,甚至能辨别出那些并不明显的动脉,也在他们那层薄如蝉翼的皮肤下,一动一动地悸动轻颤,仿佛有无数蠕动的驱虫,在那里隐隐爬行。
殷咛突然觉得有些冷,不禁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跟上前行的殷十七。
众人在丛林灌木的掩映下走出大约一百多米,不知为什么,越走,光线越暗,渐渐,那些茂密遮顶的树冠植被,犹如魔术一般,开始随着众人前行的脚步,一层层地消失在身后,那片渐行渐黑的暗影之中。
迎面,一座正在向地底探入的巨型水泥建筑物,黑洞着入口,如巨兽,赫然阴森地伏在那里。
几道刺眼的探照灯,像监狱碉堡一般,扫来扫去。其间,一些黑幢幢的人影,在巡视穿行,甚至,还往来行驶着架设着重型武器装备的装甲车,繁忙着轰隆隆的机械声,却,不闻人声。
黑暗中,只有一束垂直的探照光,雪白刺眼地照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殷十七举步,站进那处圆圆的光晕下,突然一道细长的识别激光,出现在他的双眼前,再自上而下地一路扫过,直至脚尖,紧接着,一道银河似的光芒,从他脚底乍然亮起,一路延伸,探向黑黢黢的前方。身后的众人,也一个接一个地通过光晕识别,伴行着走到了“银河”路的终点,那里,停着一辆已经启动的劳斯莱斯“银色魔鬼”。
殷三快步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待殷十七和殷咛都上车之后,方才坐进副驾驶,冷峻地一抬下巴,示意行驶。
车,开得依旧不快。两侧,如巨型广场般地亮着万盏灯火,其间,似乎有无数迷宫一样的巨大水泥框架,在远远地环环相套,阴暗着幢幢黑影。其中,隐匿着一些异常碜人的悉簌声,似啃咬,又似爬行,鬼魅般若隐若现。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了一股腐烂、潮湿、甜腻腻的腥气味,越深入,就越浓烈,最后,简直浓烈得令人窒息。
车中的殷咛,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有些不适,空气中,这股诡异的气味令她有些胸闷缺氧,心脏加速跳动,她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在一下一下,针扎似地疼。
她勉强抬眸,看向司机、殷三,再无力地瞥一眼殷十七,似乎,别人都很正常。
可是,可是为什么,此时的她会觉得憋闷头晕?
难道电击,会让她的身体变得如此不堪?
抵不住昏聩的袭扰,她开始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之中,被迫闭眼。
她好想睡啊,虽然在混沌的大脑深处,一直有个小人儿在提醒和挣扎,可她的头,还是缓缓无力地向后仰去……
“咛?”殷十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探身向她。
哥哥,哥哥。
她想动,想唤,可深度迟钝的大脑,已令她无力驱使自己的言行,只能一味地陷入,陷入到某种溺水般的窒息之中……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的意识挣扎了一下,可旋即,又被黑暗中的那股浓郁腥味,扯拽着坠向越来越黑的海底漩涡,在湮没的最后,只来得及闪过恍惚无措的一念:“哥哥,你究竟在这墓园的底下,建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殷咛慢慢地睁开了眼。
首先,透入眼前的是一片冷寂的白。
雪白的刺激,令她不适地闭了闭眼,几秒后,黑发铺床的她,开始转眸四顾。
周围的一切,居然除了白,再无一色。
无论是她正在仰躺的寝床,还是铺设四周的地板、墙壁,还是各种各样的家具、物品,统统雪白。
她撑身而起,走到一面白色的镜前,远看那镜面,仿佛一张镶框的白纸,可当她站在镜前,抬头看时,那“白纸”上却分明现出了她的模样:乌黑的刘海、宝蓝色的衬衫、嫩白轻红的面庞和一双妩媚微睨的眼。
于镜前转身,她望向雪白的四周,无语孑立。
“咛。”有个声音,突然在耳畔叫她。
接着,雪白柔软的被子下面,似乎有什么,正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慢慢凸起。
她走过去,伸手,掀开被角。
雪白的床上,赫然躺着一具死尸。是个男人,黑色的衣裤,白色的手套。忽然,一条两条三条……一股股黑色的蛆虫,开始不断地涌出那死尸的鼻孔、耳朵和嘴巴,转眼便爬满了他的头面。始终静默的死尸,就在这时蓦然抬手,将脸上那些正在蠕动的黑蛆满抓了一把,胡乱向嘴里塞去……
殷咛立刻扔掉被角,后退几步。再回身时,却见背后的壁炉正在热火朝天地焚尸,炉火映照着殷三的冷眸,她伸手,将一块烧焦流油的黑色肢体,从熊熊的火中拽了出来,然后,她张嘴,吃烧烤般有滋有味地撕咬着那块人体残肢,无比兴奋地咀嚼起来……
殷咛一点点地退行,向门口移动,殷三却似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殷咛的眼眸,如同遇到强光的猫,倏然间,缩成危险的一线。
殷咛陡然闪身,扑到门口,同时奋力一把拉开那门,投身冲出,哪知门外居然空空如也!她一个收势不及,跌飞出去,从白茫茫的极高处,掉下悬崖……
不!殷咛忽然一个挣扎,睁眼,醒了。
紧张僵硬的身体,不觉松了松,可是紧接着,又蓦然一个绷紧。
她居然真的躺睡在一片雪白之中。
如梦中一般,白墙、白地、白床。
她缓缓地掀开被子,起身,独自一人,穿着一件雪白的睡衣,怔怔地站在一间苍穹般高远、空旷的殿堂寝室中,回望。
织锦堆雪的床,白纱飘垂的床帷,四处钻石闪烁,满目如云旖旎。
殷咛下意识地看了看壁炉。再四顾,最后确认,这屋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正在被人凝视打量的感觉?
目光,再次从寝室那四面雪白的墙上扫过。谨慎,却没有丝毫发现。于是她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她刚刚扫过的那堵白墙后面,一个如魔如魅的男人,正坐在黑色的透视椅上,一边眸光深沉地盯视着她,一边不紧不慢地用指腹,摩挲着苹果,将它的那份圆润与微红,无边暧昧地揉搓在指掌之中。
“她,就是那个被买通的绝顶高手。蓝姨,你也许不认识她,不过她的赫赫威名,你一定如雷贯耳。”破的目光,缓缓淡淡地转向程珈蓝:“余似,江湖人称阎罗杀。28岁。未婚。金手指榜单上,我排名第一,她是第二。”
程珈蓝在听到余似这个名字的刹那,彻底僵住了。
破,为了在潜入沉没岛期间,能确保安夫人的安全,居然能找来如此顶级高手,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能力,已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余似不属于任何门派,一向神出鬼没,任性而为,我甚至找不到她性格中的缺陷。”破专注地看着冰棺里的那具“冻肉”,目光却似乎望向了遥远的某处:“为了请她帮忙,动用了很多非常手段。所以,我至今也想不明白,那个执行者究竟是用什么,收买了她?”
程珈蓝绽起一丝苦笑:“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破,沉静地回眸,看她一眼:“那就问个你知道的问题。蓝姨,你跟了我妈妈十几年,最终却选择了背叛,为什么?”
“为什么?”程珈蓝看着破,突然从胸腔里颤抖出一阵桀桀怪笑:“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愿意为一个疯子,做十几年的奴仆?愿意将自己的青春年华,全都埋葬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故秋园里?!”
“仅仅如此?”
“不仅如此!”程珈蓝的目光中,突然射出一道疯狂的毒蝎似的光来:“我恨她!因为她有人恨,而我却没有!”
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没有人恨我。呵呵,你能懂这种感受吗?!你活着,活着的生命里却只有无边的寂寞和孤独,你没有爱,也没有恨,你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程珈蓝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怔然,失神。
“不,你知道,你一直在为那个操控你的男人而活。”破的手指,在酒杯边沿上,轻轻滑动:“只是,这么多年,你累了。你为他付出了太多,多得不能挣扎,多得渴望解脱。所以,你在他面前自告奋勇,要做摧毁云顶的主导人,你要把我妈亲手交给赵恒。只因为这次,你想让他永远记住你的价值,同时也想让我尽快了结你的性命。你死了,就会从此解脱,不会再心生妄想,也不会再被他抛弃。”
“住口!你、你怎么会知道……”程珈蓝的身子犹如触电般地蓦然一颤,望向破的眼里写满了震惊与不信。
她久久地望着他,好像要这么望上一辈子。半晌却怆然一个苦笑,呵呵地笑,越笑越大声,笑得歇斯底里。
终于,最后一个笑的尾音在寂寂的空中散去。她缓缓地吐出一句:“原来这世上,肯研究我,肯了解我的那个人居然是你……是你……只是你……”
“老土很幸福。他到死都以为你爱的是他。他到死都觉得愧对于你。”破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上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