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离去》阴川公孙蝶

9、第九章

　　素还真到达不夜天时，华灯盏盏为归家的人照亮一片天空。故人的栏杆，熟悉的风情，还有那陡然浮现在耳畔属于久远时空的往来谈笑声，纵使他在这过去的日子里常常回到不夜天，心中也笃定风采铃母子回到了不夜天，却依然生出一种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飘渺感。
　　——【思君终夜把灯明，望断紫陌惨生尘，绝情莫过绝音讯，纵沾雨露不是恩。稀客，稀客！想不到除了吾之外，还有人来祭拜这个凄凉的地方。】
　　——【请问阁下是......？】
　　——【在下寒羽梦中人。】
　　素还真跨进不夜天，院内灯火通明，只是空无一人，毫无当年繁华兴盛模样。
　　——【你可知此地的主人是谁？】
　　——【江南第一才女，朱雀云丹风采。】
　　——【你与她是旧识？】
　　——【然也。】
　　——【与她........有情？】
　　素还真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这段记忆，连当时的心境也清晰不已。他记得当时自己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浮现出了淡淡的嫉妒。
　　——【哎，情有独钟。】
　　——【何时发生之事，吾为何不知？】
　　——【你为何能知？朱姑娘名满天下，对她倾心之人岂只是在下而已。】
　　素还真不由长松一口气，现在再回看，只觉自己当时的反应有些好笑。不管多少人爱慕风采铃，也要看他们比不比得过他素还真。可是……不管过去或是现在，听到有人爱慕风采铃，心中总有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原来是仰慕者。】
　　——【难道你不是？唉，朱姑娘对吾们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竟会选中最薄幸的素还真，你说是不是很可叹？朱姑娘这样雪为肌骨，花为肚肠的美人，如何禁得起素还真的冷面冷心。真是一轮明月照沟渠。】
　　素还真想到这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唇不由自主抿紧。他的视线穿过一堵堵墙，最后落在荷花池边一道萧索的背影上。
　　——【你说得不错，素还真确实是一名不知把握之人。】
　　——【如今艳骨已寒，过去的仰慕者都忘了此地，朱姑娘在天之灵何等的寂寞。只有吾决定陪伴美人之魂，此生不悔。看你忧伤的神情，应该与吾相同，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素还真。】
　　后面的对话，素还真已不想再想起。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死的还未死，过去只是过去。
　　面对着荷花池的风采铃看似全神贯注，实则心神一直在注意四面八方的动静。她知晓依素还真之智慧不会猜不出他们去了哪儿，她只想跟素还真独自相处一会儿。
　　素还真靠近荷花池的脚步声极重，饶是风彩玲想装听不见也没办法。她用手点点脸颊，唇角高扬，转过身，叫道：“素还真。”风采铃本还想说什么，却偏偏忘了词。
　　素还真环视一周，冷清清的池边，只有一人。“采铃，你怎么一人在此，素缘呢？”
　　风采铃一愣，随后是显而易见的惊喜，她道：“不是素缘告知你吾在此地吗？”这一愣一喜极真，竟骗过了素还真。
　　“非也。”素还真甩了甩拂尘，“吾料想你必在不夜天。夜将深，用过晚餐了吗？”
　　风采铃摇摇头，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间，素还真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瞧着她。荷花香气迷人，两人对视不语，好像在比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一样 。池边的亭子中央悬挂有一盏绘着金色龙凤的红灯笼，红红的光线说不上亮，甚至影响了两人的面色与衣色，在这种灯光下呆久了，却让人的心不由自主“砰砰”急跳。
　　旖旎的氛围，风也来助兴。
　　“这……”素还真眨眨眼，神色自若收回视线。他的五感比常人敏锐，对任何的氛围改变皆是在第一秒便有所察觉。虽然他很想跟风采铃这样对视下去，不过……情难自禁往往会造成无法弥补的错误。在这未来还不甚明了的当下，一切必须谨慎小心。“要回琉璃仙境吗？”素还真转头看看四周，借此倒退两步。不夜天虽然风景怡人，也不曾荒废，但是跟琉璃仙境比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差距。“此地夜凉，小心着凉。”
　　风采铃未曾收回视线。这段日子她极力克制自己少看素还真几眼，但当两人独自相处时，移开视线便成了一件艰难之事。素还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转头欲一探究竟，视线再次对上。“吾这几日想呆在不夜天。”风采铃启唇慢慢道，眼中倒影着素还真与那盏红灯笼，“你要回琉璃仙境吗？”
　　“不……”素还真话出口立时回神，有些狼狈急忙改口道：“要回，琉璃仙境中还有事待办。”
　　风采铃轻笑一声，这种感觉真不错，她有些坏心想道，看到素还真为自己失神，为自己狼狈。不管此刻自己心中的真实感觉是怎样的，面上的戏她一定要演足，演逼真，这样才不会让气氛陷入沉郁的漩涡里，让二人之间仅剩诉不出口的哀愁。
　　“你不回琉璃仙境，那药……？”
　　“续缘明日会来。”风采铃将耳边长发拢到耳后，歪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道：“吾饿了。”
　　素还真点点头，收好拂尘变出扇子，“唰”一下打开，侧身道：“久未去外面逛逛了。”风采铃心领神会，整衣敛容，起身盈盈一拜，道：“今夜便叨扰素公子了。”
　　素还真摇扇动作一顿，随后朗声大笑。风采铃总这样聪颖的让人赞叹。以退为进，以过往系住现在，以自身优势影响他的决断，难怪思慕她的人这样多。
　　“请。”风采铃先行一步，素还真旋即跟上。走到大门口时，素还真不知怎的格外想与她分享当年寒雨梦中人一事。
　　“说起来，有一年吾回不夜天退隐，遇到一爱慕你之人。他名为寒雨梦中人。”
　　——【真巧，你也叫素还真。】
　　——【在下就是那个素还真。】
　　——【你不要跟吾说笑了，素还真连人都不要了，怎么会要这个地方？听说素还真长年累月为了名利奔波,哪有像吾们这样，有闲情逸致在此地悲秋伤春呢？】
　　——【吾真的是素还真，如果你不信，劣者也无法证明。】
　　——【做素还真并不光荣，你如果真的是，不知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此地？】
　　——【很复杂的心情。】
　　——【吾来猜猜看。朱姑娘死之后，你对此地置之不理，如今却回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怀着愧疚之心，回来忏悔，不过吾觉得不可能。因为现在后悔未免太迟了。第二就是你要放弃一切，找一个归宿，不过...若真的是如此，就请你出去！】
　　风采铃听到这儿，眼中的流光就像琉璃石在发光那样。“然后呢？”
　　“然后，吾在感谢他对不夜天的重整后便想告辞。不过他将吾拦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吾有资格留在不夜天退隐。”
　　“你的确是除了吾与续缘外，唯一一个有资格在不夜天退隐的人。”风采铃长叹道，侧头望他一眼，又接着道：“那你此次前来不夜天，是为退隐，还是为找一个归宿？”
　　“吾也不知。”素还真干脆回答道。在这样的气氛下，任何含糊其词都不该出现。“吾心中的愧疚从来没有减少过一丝一毫，天下众民也不会自吾肩上滑落。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之事，吾虽经历过无数选择，但也有踟蹰、不愿做选择的时候。”直剖心腹的言语搭上轻松的脚步与脸上悠然的笑，更令人心酸沉重。
　　笑，有时候是规避责任，有时候是忍住痛苦，有时候是不为他人带去困扰。
　　“可吾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员，是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的一份子。”风采铃一边目视前方用戏谑的语气说话，一边缓缓伸出手，伸到半路时，手往回缩了缩。她咬住下唇，将缩回的手继续往素还真那边伸。衣袖轻舞，时不时蹭过素还真的衣裳，明明不过一步距离，她的手却像伸了一个世纪，而且过了一个世纪，她都没能将手搭到素还真手上。
　　终究还是心存胆怯与不确定。
　　“嗯，是啊，你也是吾要保全的一员。”素还真岂会不知风采铃的动作？他只是……“嗯？手怎么这么凉？”等了一会儿，眼见对方手抖得厉害，他心中一软，主动握住了风采铃的手。
　　风采铃茫然抬头看去，刚刚过于紧张，竟不知发生了什么。现在更不知发生了什么。
　　“夜凉，披上披风吧。”素还真自然松开握住风采铃的手，变出那件黄色带绒的披风替人披上，随后又握住一脸茫然，好似因震惊而丧失反应的人的手，道：“快到苦境最繁华的城市了，过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哦。”风采铃呆呆应道，抬头看看笑得春风得意的素还真，再低头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脸倏得一热，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一塌糊涂。奇怪，明明自己主动的时候不觉得害臊，怎么一换对方主动，就这样难为情？风采铃低垂着眼，唇角不可抑制的扬起。
　　星星终于出现。素还真与风采铃脚踩莲花俯瞰，万家灯火，不逊于万千星辰。纵然在这片大地上，曾发生过无数悲伤的故事，消失了许多英雄豪杰，却依然这样欣欣向荣。
　　“走吧，这几日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所有人都在忙碌。相信吾等不难找到吃饭的地方。”
　　“嗯。”
　　“对了，当年你是不是曾对寒雨梦中人出过一个考题？”
　　风采铃认真回想了片刻，应道：“嗯，是有。”
　　“题目是咏牡丹，不共春景艳，宁伴夏池芳，朱颜一夕改，霜雪葬何方。”
　　“嗯，吾让他补缺字。”
　　“当时他的答案一定错了。素某有一答案，不知对不对。”
　　“哦？”
　　“不共群蝶春景艳，宁伴白莲夏池芳。朱颜一夕因风改，霜刀雪剑葬何方。”
　　“哈。”风采铃下意识想抚掌称妙，手一提，提起两人不知何时变成交握的双手。“唔。愿伴白莲夏池芳。”
　　素还真低头微微一笑，若春花烂漫，若夏空澄澈，若秋风徐徐，若冬雪惊艳。风采铃理所当然的……看呆了，不由露出一个傻傻的笑。素还真拉着她往前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学着从街上看到的举动，抬手揉揉风采铃的脑袋，心中暗道一句傻姑娘。
　　“咦，屈伯伯，爹亲呢？”迟点回到琉璃仙境的素续缘寻找一圈，没看到素还真的身影。
　　屈世途正在收拾碗筷，这一个个的，该吃晚饭时全跑出去，下次他绝对不做素还真的份了，纯粹是浪费粮食。拜托这样是会被天公伯劈的诶！
　　“屈伯伯？”续缘眨眨眼，走到屈世途身边轻轻叫道。
　　“嗯，啊？续缘你回来了，吃过饭了么？”
　　“吾……”素续缘正待回答，另有一道响亮的声音抢先道：“没吃，没吃，屈世仔，有什么好吃的拿出来呗。”
　　屈世途抬眼看去，果然是秦假仙，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定睛一看，叶家人全到齐了。
　　“呃……”屈世途停止收拾碗筷，嘀咕道：“好吧，有人扫尾也免得浪费粮食。”他重新将碗筷摆好，示意素续缘坐下，他则在续缘身边坐下——其实他也没吃晚饭，一个人吃，还不如回屋喝几口茶。
　　“屈伯伯，爹亲呢？”
　　“嗯？他不是去找你们了吗？”屈世途反问道。
　　素续缘了然点头，那看来是与爹亲擦肩而过了。
　　“咦，续缘，你老爹呢？”秦假仙向来将琉璃仙境当自己家，替小王子金小侠安排好座位后，一屁股坐到花非花边上，拿起筷子开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屈世途暗哼一声，心感不爽。
　　“爹亲去不夜天找娘亲了。”素续缘答道。
　　“哦～”秦假仙嘿嘿一笑，“懂，懂。”花非花瞟素续缘一眼，一筷子敲上秦假仙的手臂，道：“少说话，多吃饭。”
　　“诶，诶，是是是，让吾问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晚上回来么？”
　　“也许不回来？”素续缘迟疑道，夹起一筷子菜放碗里。低头吃菜的霎那，眼睛笑成一轮弯月。
　　秦假仙又是“嘿嘿”一笑，这次花非花没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