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何归处》昨夜未归

21、蚀骨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除夕满堂彩，尽是合家欢。别苑摘去满堂白，自是挂起新春红。穆云卿站在庭院中，半月未出房门，霉都快将她包围了。冉冉冬日升，重重明媚光。深深吐出一口气，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尽的舒畅。

　　背后现起轻快的脚步声，穆云卿回转身子静待来人的下语。

　　“清寒，是为师”，沈剑锋出言提醒穆云卿，几步踏出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他年近五旬，面如冠玉，一身长袍打理的干干净净，周身清清爽爽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他十年前就将药王谷交于大徒弟沈清戎打理，自己就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问世事，乐得自在。

　　他一生收了七个徒弟，穆云卿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年龄最小的，身份也是最让他头疼的。在断魂崖上第一面就知她身份不简单，故而在将她救下后抛下她。在她身后跟了她三个月，见她从日日哭泣到学会独立，方才出现在她面前将之带回谷中收回弟子。

　　寒也，高处不胜寒，一朝公主自是高位。

　　穆云卿一身淡青色罗裙，乌云般的秀发散在肩上，几日过去，脸色稍稍有些红润，听到师傅唤她，她笑着走过去，不忘吩咐身旁的红蕖：“师傅爱喝茶，姐姐去沏杯茶来”。

　　将人支走，调虎离山。

　　沈剑锋捻捻自己胡子，笑着打趣道：“清寒，我喜欢喝酒，你该让她办些酒来才对。”

　　穆云卿翻了个白眼，在他对面坐下，无神的双眸眨了眨，脑中满是那日被太后逼问解药的情形，心中不解过甚，开口问道：“师傅，可知有种药对身体没有多大伤害，但可以让人疼痛难忍，全身如万蚁附骨，生……生不如死”，说到最后穆云卿不自觉的声音带上了颤抖，只因为那种感觉太过可怕。

　　“那是蚀骨”，沈剑锋几乎脱口说了出来，看了眼面色难掩痛苦的徒弟，心中不忍，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阳光下的背影让人有几丝恍惚，他敛了笑意，沉声道：“蚀骨是我所制，只因朝堂出了万两白银，让我制作此药对付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希望可以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讯息”。

　　呼吸滞住，沈剑锋微顿了顿，回身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徒弟，满脸愧疚之色：“我当时以为这也许是件好事，大凶大恶之人不怕刑法，必是怕那蚀骨之痛，这该是件利民之事，因此我方应下。前几日帮你诊脉的时候，我就探到有人对你用过此药。我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将这药用在你的身上。清寒，此事多少是为师对不住你”。

　　一代药王，自己制作的毒药，末了被她人用在自己徒弟身上，于沈剑锋而言着实太过讽刺。

　　“穷凶极恶……穷凶极恶……”，穆云卿喃喃自语说着这四个字，她没想到她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母亲视作这般狠毒之人。

　　她摇摇头，惨笑道：“不，师傅不必如此，是徒儿行事太过狠毒，才会被她人视做这穷凶极恶之人”。

　　话语间，红蕖奉茶而来，穆云卿摸索着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热茶入腹，驱走骇人的寒意。耳边却是师傅满满的揶揄：“小徒弟，这可是上等的好茶，像你这般喝来着实糟蹋了。”

　　说完穆云卿，沈剑锋还不忘对着红蕖说道：“姑娘，下次这丫头再说喝茶，你就随便放点树叶进去就足以了，她不会品茶的”。

　　红蕖也被打趣的面上一红，心中好笑，看着穆云卿那冷然的模样好似已经习惯了，也不再多言，立于穆云卿身后。侧身走过去，眼光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的太后，忙俯身行礼：“夫人”。

　　夫人？穆云卿不知这里何时多了位夫人，满脸疑惑站起身。

　　太后从台阶上走下来，看着脸色比之几日好了些许的穆云卿，解释道：“是我，这里不是深宫，我便让她们换了称呼”，她已几日未曾去看过她，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该见。那日的情景让她着实害怕，不能将人逼之太狠，本就是她的错，她亦是无颜逼迫她认下自己。

　　闻言，穆云卿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对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恭谨道：“夫人，我先回去了”，这感觉好比是下属给上司请安。

　　太后望着穆云卿离开的背影，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蜷起，良久，低低唤了一声：“云卿……”。

　　追悔已是枉然。

　　沈剑锋长长叹口气，似是自语似是说于旁人听：“蚀骨，剜心碎骨之痛”，随即起身离开。

　　剜心碎骨，太后亦是内心撼动，她只知那药会让人痛苦，但不知会这般剧烈。这几字字字如刀插入她的内心，一刀刀的剖开凌迟她的心脏。她扶着自己的额头，意识好似被这寒冬的凛凛的气息冻住，让她无法思考。

　　去岁愁未消，今朝添新思。
　　除夕本该何家欢，奈何人已支离碎。

　　穆云卿静静的站在窗下，微微阳光透过四方四正的窗户折射到自己身上，听着阮姑姑絮絮叨叨的话：“前几日陛下来了，听说来请太后回宫过年，结果太后没允。陛下只好悻悻的回宫了”。

　　阮玥回身望去，见穆云卿在发呆，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身子，高声道：“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点点脑袋，从阮姑姑手中解救回自己的双臂，亦是高声回复她：“听到了”。

　　“那你怎么无动于衷”，阮玥挑了眉头。

　　“姑姑想让我怎样？求她回去？”穆云卿眼角颤颤，不耐阮玥的问题，抽身走回床边。

　　看着云卿淡然冷漠的脸，阮玥话堵在了咽喉，扫了一眼一旁的红蕖，示意她上前去说。

　　红蕖会意，姣好的面容上浮现浓浓笑意，上前开口劝道：“今日除夕本就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不说其他，就说路人相逢在一起，姑娘也该陪夫人去吃顿饭”。

　　两人都知晓，穆云卿吃软不吃硬。柔声相劝，道之以情，必会让她动心。

　　然而穆云卿却摇摇头拒绝了，何谓路人？她与太后怕是连路人都不如，路人会有那蚀骨的痛意吗？路人会有那不断的纠葛吗？路人会曾经将她有着无尽的恨意吗？

　　路人只是毫无瓜葛，毫无纠缠的人而已。

　　阮玥与红蕖皆是一愣，互望一眼，面面相觑，同是摇头默叹。这执拗的性子随了太后十成十。

　　阮玥苦劝无果，走出去随手关上房门，恰遇太后身边人阿绿。阿绿仍是一身绿衫，对着阮玥俯身行了一礼，哀求道：“这除夕之夜太后于房中闷闷不乐的，自打进门就不再允人进去，尚宫去劝劝姑娘，好歹陪太后吃顿团圆饭”。

　　言下之意，二人血脉相连，削骨剔肉都无法斩断的骨肉亲情，何至于弄成这般模样。

　　发糖嘛发糖嘛，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