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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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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年夏末,习习在A市医学院毕业后分到A市人民医院外科实习。林飞当年也由A市政法学院毕业分配到A市第一监狱工作。当时监狱的建筑设施都是六十年代的,狱墙残破,监舍窄小阴暗,干警办公条件简陋。尽管当时也总发生一些犯人打架喝酒自杀等事件,但干警们的工作热情高涨作风朴实,监狱的改造秩序比较稳定。
当年,林飞被分到中队(当时监狱内部以中队为编制,在九六年改为大队编制)做管理教育工作,每天直接和犯人们打上了交道。一个月后的一天凌晨两点多钟,一名六十多岁的犯人因和家里闹别扭,趁屋里犯人熟睡时来到厕所,踩在凳子上,把提前准备好的一根绳子系到窗子的铁管护栏上,套住自己的脖子,企图上吊自杀。凳子翻倒的声响惊动了值夜班的犯人,他们寻声跑过来,将那老犯人从绳套里松解下来时,老犯人已是奄奄一息。当时监狱医院的医护人员是七拼八凑起来的犯人,面对老犯人生命垂危的情景手足无措,狱领导只得批准将老犯人拉到十几华里远的市人民医院抢救。正值夜班的林飞同中队一名老干警押解着老犯人驱车赶到人民医院时已是三点钟。那天,习习作为实习医生跑前跑后地参加了对老犯人的抢救。
老犯人脱离危险后,医院怕再引发其它并发症,建议对老犯人进行一天的住院观察。老干警让林飞先到病房外的椅子上休息,等自己熬不住了再替换自己。忙了一身臭汗的林飞来到楼道里靠在椅子上一会儿就倒在那里睡着了。中秋的夜晚凉气袭人,只穿了一身单薄警服的林飞躺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不时地卷曲抖动着。在斜对面值班台里的习习抬头看到林飞那既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到医生值班室抱来一床被子给林飞盖上。可被子不一会儿就让睡梦中的林飞鼓捣到地上,习习又去盖,再掉,再盖,当最后一次掉下在盖好后,气得坐在值班台里的习习把头扭向一边。天亮后,习习收拾东西下班,发现被子已叠得很象回事的放在椅子上,林飞却不见了。她走近病房隔窗一看,林飞正守在老犯人床边,一对眼睛直打闪儿。晚上,当习习再一次走进那间病房,床上竟是半躺半倚的林飞在输液。她一时惊讶得不知说什么,竟噗哧一声笑了。习习的笑音是清脆悦耳的,让林飞听了心里舒服极了。
输过液,林飞来到值班台,看到那里只有习习一人在静静地写画着什么,静寂的气氛倒让他丧失了想同习习说点什么的勇气。他站了一会儿,想走,可走的决心似乎又被留下做一些表达的心情战胜了。大夫。他轻轻地叫着,感到了自己的喉咙有些颤。习习听到叫声,迅速地抬起头,是你呀,有事吗?没事没事,就是谢谢你昨晚的照顾,那被子是你给的吧?林飞说完,便觉到自己在说废话。习习眨眨眼,是,是我给的。说完,习习好像还等着林飞的下文。谢谢。林飞说。别客气,应该的。习习说。林飞一下子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其实他出病房时肚子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并且还要尽量表达出一种心情的,尽管那心情朦朦胧胧得只像一个影子。他发现,眼前的习习对他的态度是淡然的,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比别人特殊的病人,也许职业的性质养成了她乐于助人的习惯和品质,所以,昨晚她为他理所当然地送了被子,对于她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林飞开始感到自己站在那里的处境有点窘迫,心里也觉出难堪。他抬起脚向病房走,没走两步,却又回头对着低头忙着的习习说,我,明天早晨出院。
习习始终抬着头在看他。林飞察觉那宛若一汪清潭的秀媚的眼睛里泛起一波波浮动的粼光,紧接着,那粼光褪去,流溢出的是一丝丝飘忽的惊疑和迷惑,他立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也腾地冒出极度的羞愧来,他疾步跑回病房,倒在床上用被子狠狠地将头捂上。
第二天清晨,林飞起得很晚。一位年轻的护士发药时把一个小塑料袋发给了他。护士说,这是习医生给你的药。林飞接过药急匆匆来到值班台,见那里没人,又回到病房问那护士,习大夫呢?护士说,走了,下班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护士出门时又对他说,习医生说了,天凉了,让你注意多穿点衣服。听了这话,怅然若失的林飞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转年五月,上级部门决定对几个建筑设施较差的监狱分批进行投资改造。第一监狱押犯较多,市领导和有关部门每年的视察慰问活动都要首选这里,市内兄弟监狱参观考察第一个也要到第一监狱,第一监狱无形中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本市监狱系统的龙头地位,市监狱局的几任局长也都是从第一监狱的狱领导中选任的。因此,经市监狱局批准,第一监狱的监舍楼、办公楼、狱墙等狱政配套设施被列为首批第一个投资改造单位,并计划在七年内全部改造完成,改造后的监狱将以一个硬件上较为先进的姿态带动全市各监狱的整体工作的发展。市领导市局领导指示,第一监狱在调整监号、建造施工等各项工作环节中,一定要精心部署,提高警惕,确保期间的安全稳定。原先的行政办公区被规划为未来的监舍楼区,科室行政人员和住单身宿舍的几个年轻干警都要搬到外面的几排平房里。几天里,第一批被拆毁的老楼房立时化为平地,打桩进料,货车民工,来来往往,监狱昼夜间成了喧闹嘈杂的建筑工地。科室、中队干警轮番值班,全监上下进入特殊戒备状态。
林飞在往外搬迁宿舍时,清理出了那个装药的塑料袋,使他不由再一次忆起去年住院时的情景。那张纯净灿烂的笑容,那双澄澈如潭又突现惊疑的眼睛,不禁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呆呆地回忆了良久,格外珍惜地拿出那小瓶。他记起自己出院后没有吃这些药,但却把它用心地保存了起来。起初的日子里,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想起那个给了他细微关照的女孩儿,也有几次想起时那隐痛的感觉会变得很强烈,每当这时,那淡然的神态,惊疑的目光,又都使他摇头自嘲起自己当年的多情和多事来。他想,也是,一面之交,彼此连姓名都不知道,仅凭自己的心理感觉和一时冲动,就说了那些不能不让人产生你有非分之想的话,人家怎么会不惊不疑,甚至让人从心里对你顿生厌恶,这样想下去,林飞的心里很难受,又感到自己从自尊上受到了伤害。他想到护士转交给他的药和转达给他的话,让他一时觉得心里很温暖,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人家是大夫,大夫当然具有这种本能的关爱病人的品德,仅此而已。
他拧开小瓶的盖子,一个折叠着的纸卷掉了出来,他惊喜地捡起来展开。纸上仅有十几个字的样子,但每一个字的每一道笔划在林飞看来,都是奔向他芜杂心底里的一道清凉凉的溪流,那透着千分小心和娟秀的方块字,又影印出那张灿烂好看的脸庞。他所有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激动起来。按说明再吃一天药,天已经凉了,该换秋装了,习习,2884390。林飞以最快的阅读速度把纸上的字读了一遍,又慢得不能再慢地把纸上的每一个字确认了一次,一股说不清道不尽的幸福的热流一下子遍及了他的全身。他向最近的一间办公室跑去。
林飞拨通那个电话号码后,对方刚喂了一声,他就惶惶地把电话挂断了。他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他怕再一次出现曾经出现过的尴尬。
他再一次拨通电话时,心情似乎平静了很多。对方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您好,人民医院,您找谁?
请您给找一下习大夫。林飞想说找习习的,可一张口却又变成了习大夫。
习医生正在病房,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吗?你可以留个电话或姓名。对方客气地说。
我叫林飞,您告诉她……
林飞话还没说完,就听对方半惊半疑地打断他,你是谁?你是林飞?
对,我叫林飞,树林的林,飞翔的飞。林飞只得再一次解释着自己的名字。
电话里传来了对方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声不顾一切的喊叫,习习,习习,电话,林飞的电话!
一惊一乍的,林飞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阵孱细的喘息声,喂?声音微弱低颤。
喂,是,是习习吗?林飞一时不敢断定对方就是那个习大夫,他印象里的习大夫的声音是清脆悦耳的。
林飞?真的是你吗?习习听出了林飞的声音,可她还是怀疑地问。我是习习,我是。说着,习习抽泣起来。
是我,我是林飞,我,我才刚刚看到你写的字条和电话,我就给你……林飞听着习习一声痛似一声的抽泣,不知说什么好。
林飞,我没事,我……习习像是被哽咽在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里。
姓林的,你跑哪里去了?真没见过还有你这样的人!他听到一位女大夫或是护士冲着电话喊道,像是在为习习打抱不平。旁边的人也在附和怂恿着。
林飞像是悟到了什么,对着电话喊道,习习,我马上过去,等着我!
林飞骑着自行车赶到医院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他顾不得医院门口值班大爷的喊叫,直接把自行车骑到院里的存车处,匆匆地跑向住院部大楼,在楼前,他一眼看到了站在楼门口的身穿白色大褂的习习,他惊呆了,眼前的习习面容憔悴,泪眼晶莹,身心像是倍受了一场大灾大难的无情摧残,清脆消失了,灿烂褪尽了,她石雕般地伫立在那里,除了神态里还略显着一些柔美,那泪眼里蕴含的满是嗔怪和渴盼。林飞心中一热,上前紧紧地把习习拥在怀里。
习习在林飞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一群医院的医生护士站在楼前鼓掌欢呼起来,习医生笑了,习医生笑了!
事后林飞得知,在他想念习习的日子里,习习的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无兄无妹的习习,以泪洗面,整日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痛里,同事们也只能苦苦地安慰她,找机会陪陪她。后来,同事们无意间发现了她在处方笺上写下的“林飞”两个字,大家肯定了这“林飞”是一个男人的名字,看她脸上那付迷茫,以为她又失恋了。同事们便纷纷开始为她介绍男朋友,她一个个地谢绝。同事们明白了,她是在等“林飞”,等那个神秘的让大家都从没听她谈起过的人物,那个林飞,才是深埋在她心里令她心思恍惚的人。
林飞和习习为医院的人们演示了一段浪漫的一见钟情的爱情。他们仅仅面对面地共处了几个小时,脸庞、眼神以及用眼睛能观察到的对方所有的一切,只能说是给彼此留下了直接的感官印象,那几句听似淡而无味的谈话,却激活了沟通了他们心灵深处的情感的溪流。在分开的几个月的日子里,他们借助时间的力量对对方作了感性到理性的沉淀,等到这情感的小溪奔腾着汇向一起时,那溪流的澄澈和清凉只有他们自己能感觉得到,人们看到的是两支孤寂的溪流汇聚一起时激起的热烈的欢腾的酷似泪水一样晶莹的浪花儿,人们被飞溅起的一滴滴凉爽打在脚上脸上,惊呼万状。
由思念到热恋,林飞和习习的情感旅程经过了令人咂舌的短暂和他们自己才可言状的遥远与漫长,彼此都怀着一种终于被折磨熬煎过的疲惫和希冀,他们都把对方看成了是自己的全部,自己情感的唯一,对方的存在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都在对方愉悦的眼神里看到了充盈的自己放大了的自己,他们都再一次理性地看到,原来我对她(他)竟是超乎生命般的重要,他们的心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再次分开将意味着全部生命的结束,他们都深深地感到了这一点。
两个人的相思经过了一段近似刻意安排的折磨和熬煎却使他们爱情的新芽儿沐浴了适时的阳光雨露,悄然地绽现了它独特的娇艳欲滴和葱郁生机。林飞和习习都住在集体宿舍,林飞的工作因为单位在搞监狱基建建设,习习即将实习结束,她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留在这个实习的医院,因此,两人的工作都非常忙,他们只能约定一星期见面一次,这对彼此都感到很痛苦,但又都相互安慰着鼓励着对方。他们都说这要比那些日子好过多了,那些日子简直是无望的,痛苦的,非人的,现在,彼此的心终于被对方接纳了,两情愉悦,何在朝朝暮暮。可是,他们都感到了彼此心中不能久久地相互依偎的痛苦。两人的单位相距十几里,他们都是赶上两人值班后休息时约会。林飞不让习习到自己这里来,他觉得习习会很累,她需要休息,他盼望着习习能早一天恢复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气色和心理,他希望自己的出现能给习习未来的生活创造出永久的快乐和幸福,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周和欠缺造成的一丝缺憾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习习把每个星期与林飞的一次见面当作了她七天里最快乐的一次节日,每次相聚,她都要夸张地审视一下林飞的眼睛和脸上带出的气色,给他指出至少两三个需要必须注意的问题,眼睛有些充血,睡觉太少,脸色带出疲倦了,也是休息不够,衣服穿得多了或少了,你又忘记了我对你说过的话。这一些做完之后,她才紧紧抱住林飞嗔怨起这七天的日子这样难熬,跟着眼泪就花花地流了出来。有一次,林飞问习习,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今天我还没出现,你会怎么样?习习搂着林飞脖子很认真地说,我会等,我会永远等下去,真的!我懂得爱,也敢爱,从你出院后我就觉到自己爱上你了,我的心就随着你飘走了,父母死后,我心里更没了任何希望,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孤孤伶伶,身心无靠,只有一个也不知在哪里的你活在我的心里,我不管你是否还想着我,但我一定要等出个结果。林飞听着习习的话,不由地心中生出几分内疚来。那些日子,你没恨过我吗?他问习习。没有,我不太懂得恨。习习说。
后来,北京那次风波刮起来了,几天里,报纸电台电视台连篇累牍地报道着北京及全国各地的消息,内容既经典又泛泛,观点却是忽左忽右,弄得人们不知其所然。市委市府门前,一些街道,也都出现了摇旗呐喊的游行队伍,人们道听途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知真假的消息。林飞和习习到一起时也不得不沉重地谈起各自单位里人们的说法和想法,他们的心中也浮动着很多雾一样疑虑,他们也还看不清雾后是一些什么景象,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怀有一种观点,监狱里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乱,医院里每天都需要医生坚守岗位,否则,最终遭殃的是老百姓。
林飞所在的第一监狱出了一件事,使习习毅然地做出决定,为了安慰林飞受伤的心情,她要不顾一切尽管是在实习期间也要同林飞结婚。
路德龙和林飞是一个大学同年分到第一监狱的。林飞是农民的儿子,路德龙的父母是本市机关干部。或许是由于家庭的宠爱和影响,路德龙花钱如流水,并善于交际,上班时总喜欢同一些有点家庭背景或经济上比较宽裕的青年犯人接触聊天,也总隔三差五地轮换着在监狱外的几个餐馆里请请客。他的办法是自己叫中队长,再让中队长叫上一个或几个的监狱领导,一举多得,人人高兴。这样的事每个月都要有上一两次。路德龙在中队长和监狱领导面前成了印象很不错的干部,同犯人之间勾勾连连的事尽管让人看着不顺眼,但谁也不说什么。路德龙当时分配时一心要去公安口的,可阴差阳错地被分到监狱,他心里一直在责怪父母没有本事。路德龙向党支部递交的入党申请书是犯人写的,足有十页之多,林飞只写了三页。
林飞在中队做内勤,路德龙做一个分队的分队长。路德龙的分队里有一个叫齐大双的年轻犯人,个头儿不高,很敦实,八八年入户盗窃时被当场抓获,判了三年,在监号里是个外表不太起眼的犯人。林飞有一次同中队干部们一起提讯齐大双时,齐犯的左胳膊接近腋下的一个比豆粒要大些的痣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痣是暗红色的,上面还长着一颗短短的毛发。进入六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值夜班的林飞到监舍巡查时看到了齐大双一人正在厕所里冲凉水澡。当他转了一圈往队部走时恍然觉得刚才洗澡的齐大双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回到队部反复琢磨着对齐大双的印象,又找出齐大双入监时的登记表翻阅,猛然间他记起齐大双靠近左腋下的那颗红痣不见了,他在齐大双扬手冲水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的腋下没有了那颗红痣。林飞立即同一起值班的干警对齐大双进行提讯。齐大双被带到办公室时,上身穿着半袖的白囚服,长痣的部位正好被遮住。进了办公室,他的眼睛不停地东看西看,更让林飞怀疑。他走过去,让齐犯把上衣脱掉。齐犯睁大眼睛犹豫着将上衣脱下来,又将上衣顺势夹在左腋下,巧妙地把左腋遮掩住。林飞一把将齐犯的上衣拽了下来,托起齐犯左臂,厉声地质问道,你的红痣哪里去了?齐犯一激灵,惊慌失措地说,没有,没有红痣,队长。林飞认真地察看了他腋下那长着红痣的部位,果然什么也没有,也没有把红痣做掉的痕迹。林飞坚信自己的记忆,更确信了自己刚才做出的判断,他感到事情的严重,入监登记表上明确记载着,齐大双有一个同胞弟弟齐小双。林飞立即把这个号称齐大双的人关入禁闭室,并向当日值班的副监狱长张绍林作了汇报。张绍林带着科室值班干警来到监号,一起参加了突审。这个号称齐大双的人可能是因心里有鬼又没见过监狱里黑声黑气的场面,终于说出了自己不是齐大双而是齐大双的胞弟齐小双。他说,十天前接见哥哥齐大双时,按着上个月预谋好的方案,趁接见混乱之机在接见室的厕所里互换了衣服,让齐大双先出去享受几天自由,过两个月再用老办法互换回来。监狱连夜赶往市区齐大双的住处,把长有红痣的齐大双抓回监狱。
这起狸猫换太子式的脱逃,本来已构成了一起令人深思反省的大事故,最终却被市监狱局发了个内部情况通报悄然地无声无息了,没有人受到追究,也没有人受到嘉奖。半月后,林飞根据这一事故的发现过程为材料,写了一篇题为“细微处着眼,关键处抓实,确保监狱安全稳定”的文章寄给了司法部主办的一份研讨监狱工作的杂志。一个月后文章被刊出,并引起部领导的重视,他们向下追查没有向部里按程序报告这一严重事故的责任。就这样,一篇文章又在本市监狱系统上下掀起了一次不小的波澜。监狱立即重新整理此事的汇报材料上报监狱局,局再报部。不久,监狱局因未及时上报情况被部里通报批评,责任分队长路德龙因在接见那天去了北京看热闹,属于脱岗行为,做出书面检查,罪犯齐大双因犯脱逃罪又被加刑两年,张绍林副监狱长因主抓管理教育工作并能及时率领干警破获此案,受到部通报表彰。林飞却像是个与此事没有一点关联的人,无人点评也无人理睬。事过一个月后,人们终于传出了林飞写文章是为了揭监狱的丑,为了变相地邀功请赏,自傲自大有才无德的传言。人们说,林飞这一手,让主抓管教的张绍林着实地捏了把冷汗。路德龙更是把林飞当作了有意加害自己的仇人。那段时间里,林飞俨然一只出入监号的老鼠,众目睽睽之下,如芒刺在背。紧接着,在支部讨论入党积极分子会上,林飞因争议较大被决定延迟讨论。想着自己对工作付出的热情,得来的却是人们无端的流言诋毁,林飞百思不解,心里不住地为自己叫屈喊冤。一个大雨瓢泼的傍晚,他骑着车赶到医院门口,两眼汪汪地向习习倾诉了自己多日压在心里的委屈。习习眼圈红红地说,林飞,你做的对,你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他们,你也不要患得患失的。说完,自己也扭过头去哭了。那个晚上,习习不顾林飞的劝说,决定立即同林飞结婚,她说,对于我,你是最重要的。
习习的医院领导同情习习的遭遇并对习习实习期间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们也认为习习的身边能有一个疼爱她的人照顾她的人对习习对工作都有益的,何况他们也听说了林飞与习习那传奇的爱情故事。他们告知习习,医院暂借出一处住房给他俩结婚用,并说,习习如果愿意,实习结束后可留在医院工作。习习和林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好消息感激得不知怎样表达对医院领导的关心。结婚那天晚上,林飞没有请单位的人,习习的医院里却来了二三十个医生护士,大家挤在那间充满欢悦和喜气的房子里,向林飞和习习道着祝福。
这年年底,张绍林被提拔为监狱长兼党委书记。
一年后,他们的女儿小雪降生了。
之后,林飞尽管对工作仍是倾注了既往的热情,成绩也非常突出,人们似乎因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地改变了对林飞的认识和看法,但以后的几年里每次被中队评为先进个人,到了监狱党委集中时都要被莫名地拿掉,换上了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路德龙。林飞对此等事耿耿于怀,但他却没有真正上过心。
十一年后,林飞被朱正安推荐提拔为监狱三大队大队长才半年,一个神秘女人的几次电话,一张林飞醉酒后和一个妖艳女人的照片,让习习对林飞的爱由沸点急速地降到冰点。林飞去自己那天醉酒的酒店查问,酒店老板说,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本酒店的,他们好像记得那天傍晚酒店里是来过这么个女人,在林飞身边待了一会儿就扶着林飞出去了。习习沉默了几日后,终于做出与林飞离婚的决定。她说,我现在恨你同当年爱你一样,我今天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恨!离婚不久,狱党委让林飞把传得沸沸扬扬的离婚和照片事件讲清楚。林飞理直气壮地说,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我对习习讲不清楚,对党委当然也讲不清楚,我希望党委能相信我,也可以考察我。党委的几个领导沉默不语,最后有人说,我们是警察,职业的性质要求我们这支队伍政治上过硬,作风上正派,业务上优良,才能以高大的形象去影响和改造那些思想上堕落品质上低下的罪犯,你的事在监狱上下都成了人们热点追踪的问题,你向党委讲不清楚,党委怎么向大家交待?再说,你又怎么能发挥一个大队长的作用?林飞把话听得很明白,他说,党委可以考察我,我接受一切形式的考察,但我绝不会辞职!半年中层领导考评,近九成的干警对林飞的工作业绩投了赞成票,七成之多的干警都认为林飞能胜任大队长之职,关于政治思想品德一项,大家对林飞的一致看法是此人朴实稳重团结同志淡泊名利,这一点非常难得,至于照片能说明什么,则看法很多。有人说,人也不可貌相,这事儿都是背地里干的。也有人说,这年头儿,这事儿都正常,单位管这么多干什么,这是老婆管的事儿。狱党委办公会上,多票赞成免去林飞大队长职务。这一决定,意味着狱党委对林飞的政治思想品德作了一次特殊鉴定,也以组织的名义用一种特殊的形式向大家宣告,林飞醉酒后和那个妖艳女人的照片背后,确实有那层为人民警察的职业所不齿的行为。
林飞离婚离得狼狈,任凭他再三喋喋不休地很有逻辑地清洗自己,他依然看到自己在习习晶莹的泪光里已是朦朦胧胧模糊不清了;免职被免得灰溜溜的,他在几个狱领导的眼神里也同样发现了一个简直不可救药的自己。林飞立刻清醒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是跳进黄河也是越洗越脏,他只有拿出自己不曾有过的心态和勇气去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尴尬和难堪。那间每个月一百元租金的房子因狭小而憋闷,因房子长期关闭着,墙壁下面潮湿凸裂,霉迹斑斑。一张床,一套被褥,一个低矮的小桌,几件包括警服在内的衣服叠放在床角,这是林飞离婚后的全部家当,支撑着林飞离婚后的惨淡生活。被免职后,当他再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时,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扑扑地滑落下来,身体凉了半截,心也随着一阵按捺不住痉挛,他浑身感到的都是委屈和失落。眼前的这间小屋,这张由委屈、苦恼、失落、压抑织就的网,每天都要身不由己地爬进去钻出来,在里面苦苦地挣扎,他不止一次问自己,难道这就是自己三十六岁时的人生吗?自己怎么竟稀里糊涂地走到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