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宦官，栗子糕》Tadashi

4、故人归

　　夏桃入宫多年，也有过相处愉快的姐妹，可走着走着，最后只剩下了夜莺一个。
　　夜莺芳龄十八，长得标致，是个小美人，虽然自小被送入了宫中，初心却未曾改变，比谁都要向往宫外的世界，前两年终于得了机会，便跟着出宫购置各些物品的张嬷嬷打好了关系，开始了隔上几天便出去走走的日子。这次是走得远了，临行前夜莺告诉过夏桃，说是要去南国购置些北国少见的东西回来。
　　南宫门较往日热闹了许多，夏桃站人群之之中，这里有接货的也有接人的，所幸她和楼护卫算是半个相熟，托关系占了个好位置。
　　队伍一早就回来了，她眼瞧着夜莺又晒黑了许多，无奈地笑笑。
　　“夜莺，这边，我在这边。”
　　小姑娘耳朵灵得很，眼睛也好用，马上就找到了夏桃，蹦哒哒地跑了过去。
　　“桃子姐姐，夜莺想你想疯啦。”
　　夏桃张开怀抱抱住了对方，夜莺虽然比她高了些，毕竟还是孩子心性。
　　“每次都这么说，有机会了第一个跑出去的还是你。”
　　夜莺把手里的一盒东西伸向夏桃，夏桃知道这是给自己带回来的了，也没多问，直接拿到了手上，见对方这是要直接和自己走，便对张嬷嬷点了头。
　　夜莺很是兴奋的模样，积极问道：“这段时间姐姐有遇到什么趣事么。”
　　夏桃摇头。
　　“我能遇到什么，还是你的那些更精彩吧。”
　　她暂时还不打算把李冬的事告诉夜莺，却没想第二天对方就兴师问罪了。
　　“桃子姐姐，你有事瞒着我！”
　　夏桃叹气，示意对方先把门关上，否则她们的谈话要被别人全听去了。
　　“你从谁那儿听来的。”
　　夜莺把手往桌案上一拍，声调又高了一截。
　　“这宫里都传遍了，还用谁告诉我么，你真的打算和那个李冬过一辈子啊。”
　　夏桃知道她是故意做出这么愤怒的样子给自己看，笑道：“怎么了，你不也总是说，如今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就是太监了么。”
　　夜莺摇头晃脑起来。
　　“我说的那是李道元公公，姐姐要是能爬上他的床，我也不说什么了，他李冬算什么啊。”
　　她虽然入宫有几年了，奈何生性倔强，又十分向往宫墙外的自由，所以在夏桃面前没大没小惯了。夏桃知道她是真的关心她，她在这宫里认识的那么多人里，只有夜莺的心最善。
　　“我们虽然没有签死契，但也还要在这宫里伺候大人们二十年有余，这宫里有多少奴才盼着自由，可真的出了宫，他们就真的明白生存之道了么。”
　　夏桃一顿，然后又道：“夜莺，我不像你那般勇敢，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出了这宫之后我还能如何过活，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纵使有时候难免战战兢兢，看人眼色，但只要懂得了低眉顺眼，避着那些难缠的人和事，倒也不难。”
　　夜莺沉默了许久，像是明白，却也是不能完全理解。
　　“恐怕只有姐姐看得这么通透。”
　　之后的几天里，夏桃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李冬正式介绍给夜莺，李冬最近忙了起来，而年后内膳房也有很多事需要她处理。
　　春日的气息越加浓，这天下午于杨跑过来告诉她：“你家的那个立功了，说是抓到了窃贼。”
　　夏桃一惊，马上问了李冬人在哪，然后急匆匆地奔了出去，也没去管手里还剩下很多活需要做。
　　跑到司礼监大门外时正好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李冬和楼护卫。
　　夏桃顾不得太多，抓住李冬的手大概检查了对方的双臂。
　　“可受了伤。”
　　楼护卫笑出了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李冬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是夏桃唐突了。”
　　李冬没有说什么，倒是楼护卫先开了口。
　　“有夏桃在身边照顾着，楼选也就放心了。”
　　夏桃见李冬没什么表情，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等楼护卫先一步走远了之后才对李冬说道：“看来要给楼护卫包份大礼了。”
　　李冬没有拒绝，他想夏桃已经猜到了，窃贼根本不是他抓到的，只是楼选把这功劳让给了他。
　　“你要送什么。”
　　“夏桃能送什么，不过是些吃的。”
　　李冬转头看向夏桃，眼里添了几分的认真。
　　“要从给我的食盒里抽出去一份？”
　　夏桃笑了起来，觉得李冬终于在她面前显露出了些孩子气。
　　“另备一份。”
　　可那之后的结果却让夏桃不想去谢楼护卫了，她早该猜到的，李冬立下了这功，必定是要往高处爬一步的，只是这一步就踏到了司礼监，未免太快。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愿李冬这么快就进到司礼监那样的地方，她其实根本不希望李冬去争那些，那些欲望和权贵只会让人迷失自己，她不想李冬变成另一个人。
　　这事只能去拜托许公公了。
　　只是没想到，许公公会答应得那么干脆，或许他也是担心以李冬的能耐在日后会爬到更高的地方。
　　日落后夏桃照旧给李冬送了些吃的，对方像是等了她许久，盯着她问道：“你去求许公公，让我留在尚衣监？”
　　夏桃听不出李冬这话里的喜怒之意，但按常理推断，对方应该是十分愤怒的，毕竟做宦官的有哪个不希望向高处爬，李冬心高气傲，断不是能屈就于这个小小尚衣监的人。
　　“表面上他人都觉得是我照顾你多一些，实则是我自己害怕孤独，想要找人陪着，我确实很卑鄙。但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是无用，总之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难得有这么一次，李冬在面对夏桃的时候会这般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真诚与心意都显露无疑，完全不加掩饰，惊慌失措的人到最后竟是他。
　　他看着她拿到桌上的几样菜，明白对方刚才那些话的主旨还是让他按时吃饭，认识了夏桃之后他身上的肉多了不少，现在饿上一顿都会胃不舒服。
　　“何必如此，难道只为了年少时期的几句戏言，你就甘愿伺候一个太监？”
　　这还是李冬第一次对夏桃说这样的话，她很清楚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从未像此刻般如此接近他的内心。
　　但她也同样听出了他有回避的心思，这让她有些焦躁甚至是急迫，她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衣袖。
　　“有何不可。”
　　她想让他明白她的心意，她是想和他这么走下去的，一辈子不长，她有信心自己可以一直陪着他。
　　宫里有这么多的太监，她怎么就相中了他，年少相识只是个幌子，如果不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动了真心，她有的是机会断掉这关系。
　　“虽然你和我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我就是想陪着你照顾你...”
　　李冬拿起筷子的手一抖，抬眼看向夏桃，他又怎么会不动摇，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有这样的热度。
　　可还没等他想出回复对方的句子，外面就传来了陌生姑娘的声音。
　　“桃子姐姐。”
　　夏桃一怔，眼里闪过懊恼，但还是给夜莺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她很少用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对夜莺说话，可今日对方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夜莺的目光向里面探了探，显然是在注意坐在里面的李冬。
　　“我等了好几天了，也不见你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可不就自己跑过来了。”
　　夏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对方放进来，而且对方到底是如何进来了这院子。
　　“姐姐放心，夜莺有分寸的。”
　　等夜莺进屋的时候，李冬已经收起了刚才的那些情绪，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虚伪至极。
　　夜莺也没有多说无用的，直接放话道：“我姐姐虽是看起来老实，但也在宫里这些年了，后面还是有大人物给撑腰的。”
　　夏桃还以为她的分寸能是什么，原来竟是这些，可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李冬便给了回复。
　　“李冬明白。”
　　他这般坦荡，又或是毫不在乎，倒让夜莺更不满意了，在见到李冬本人之前夜莺还想着对方至少会是个长得不错的太监，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相貌平平，哪里配得上夏桃。
　　夏桃眼见她还要说别的，忙拉住对方的手腕，把人送了出去。
　　她也不打算继续留在李冬这儿了，打算先拿着食盒回去，碗筷就先放这儿，明日早些来取。
　　李冬见夏桃收拾着要离开的模样，想是刚才那丫头还在外面等着，便问：“她刚才说的给你撑腰的大人物，可是白风穗。”
　　也只有这么个人了，李冬想。
　　夏桃的思绪有些乱，只觉得最近事事不顺。
　　“夜莺胡说罢了。”
　　李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夏桃见他还有话要说的意思，便没马上离开。她以为他还会提起夜莺来之前他们进行的话题，他却像是已经彻底掀过了那一篇，只就着夜莺的那句话继续说了起来。
　　“白风穗把你安排到内膳房之后从未要求过你做什么大事，依你的性子定是时刻记着这份恩情，有朝一日即便是她让你去摘天上的星，你都会一试。”
　　夏桃想听的不是这些，当即便没了接话的心思，拿起食盒就要走人。
　　李冬的视线从她身上收了回来，心思却没来得及同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那丫头叫你什么？”
　　夏桃的脚步一顿，关门的手僵留在半空中，耳朵都红了起来。
　　她走得慌张，没有回头，也没看到李冬的浅笑。
　　夏桃，夏天的桃子，李冬觉得没有比这更简单又适合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