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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故地故人 ...

  •   神君抬手示意他免礼,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乌缇娜。
      “乌缇娜,久闻大名。”他的声音似云端的天风,宏大而弥散,回声不尽。
      乌缇娜站得笔直,不曾回话。
      “罢了......”地上的发须一动,神君展笑,
      “刈室中的酷刑尚不能让你屈服,你又怎会向我低头?何况,自古神魔互为天敌,素来没有向神族称臣的魔族。”
      “神君天元.......”乌缇娜冷冷开口,“你明知一切,为何看着神族陷入险境,看着众神濒死,却无动于衷?”
      “也只有你,才敢问我这个问题。”神君天元抬头,望着满树青葱,满树青葱就在他的注视下,落叶纷纷如雪,终褪尽一树繁华,现出满树干枯虬枝的真容。
      沐风惊得说不出话。他活了一万年,竟不知连神明都敬奉的神渠树,是如此形容枯槁的模样!
      “沐风,这才是神树真正的模样。”天元道,“四十万年前,神渠落种于此,我身为神树之灵,脱胎于根,与之相系。随后,神渠落果为神,其中首位,就是你师父木神檀殷。当时我就意识到,神渠有其寿数,若一朝枯朽,怕神界随之没落。于是我广纳天地精英,无论妖族,人族或神族,有能1有德者,皆可入我神界,化身为神。”
      乌缇娜思忖道:“然而四十万年过去,神渠树的寿命已近尽时。所以,原先诞自神果的众神,其神力也就日益衰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何止是神力衰落......四十万年何其漫长,果生众神中,能活到现在的,屈指可数。自异族征纳之神,无神渠树法力加持,先天上,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与此同时,生自魔灵石的魔族,却不受任何掣肘,日益强盛。长此以往,造成了神界如今的局面。”
      “乌缇娜,你现在可知我为何不出手?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沐风最后尝试的,潜入你心海,与魂魔同归于尽的做法,是唯一能控制魂魔的做法,但只有他能做到。因为你接纳的只有他而已。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制敌之法。无论是我,还是别的神明,结果都是一样......”
      “但你若现身,众神必然为了保护你而受到束缚,到时候死的人更多,首当其冲,有可能是唯一能制敌的沐风。”
      神君天元点点头:“神界应该庆幸,混元石的宿主是你,而不是别人。若是别人,不用魂魔附身,他早就置我们于灭顶之灾。”
      “我是神界的敌人,你不想杀了我吗?”乌缇娜疑道。
      “你是神界的敌人,神界却不是你的敌人。你若有意与神界为敌,就不会数度出手救下沐风,甚至为了他,不惜身受酷刑。”
      “伪善。”乌缇娜直言不讳,“你若真明察秋毫又不想杀我,那么,不会有任何人敢把我带进刈室。正是因为你想杀了我,又想得到混元石,才要借檀殷的手对付我。你如今说这一番话,是因为你知道,我回来了,且恢复了法力,能够完全地操纵混元石。现在的我,已经连沐风都无法控制。”
      沐风没有劝乌缇娜,只是平静地听着。他很清楚,乌缇娜所言不假。神君天元,并非十全十美的帝王,他已年老,就和衰落的神界一样,被漫长的岁月消耗到外强中干了。
      如果他们这一代年轻的神明无力支撑,那么内忧外患的神界,坍塌指日可待。
      天元意味不明地笑了:“那么手握覆天之力的你,打算怎么做呢?”
      “你赢了,神君......”乌缇娜仰天闭目,叹道:“你把握住了我的弱点——沐风。”
      久久不语的沐风,突然回头,看着乌缇娜。
      她睁开眼,注视着天元:“你很清楚,因为沐风的存在,我不会对神界下手。你也很清楚,我的敌人只有魔界。留着我,神界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你何乐不为?”
      “那么你,要让我坐收渔翁之利吗?”天元淡淡地笑着,没有一点杀气,却是居高临下的笑。
      乌缇娜一时语塞。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无论她说什么,都像一个孩子在应对成人的问话。
      神族再式微,天元也是缔造一界的亘古源神,乌缇娜再强大,在他面前也是晚辈。
      面对乌缇娜,他并非忌惮,也并非轻蔑。他是将三界的沧海桑田都历得尽了,才有大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与淡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因桀亡。
      四十万年前的事太过遥远,她不甚清楚。但眼前的神君令她相信,当年的神界也曾威震三界。
      “这渔翁之利,不是从天而降的。是风神与我的约定。”乌缇娜道,“所以,无论如何神界也没有理由惩罚风神。”
      沐风低头,感动与辛酸同时涌上眼睑。
      天元听闻,道:“你现在所述,是事情的真相,还是你与沐风的私情?”
      “神君!”沐风跪下叩首,恳切道:“乌缇娜已不是神界的敌人,她遭魔界迫害,才流落人间。她为救微臣,明知叫来琉璃会为自身招来危险,仍义无反顾通知琉璃前来营救臣。而她也因此被带上神庭接受酷刑,这才让魂魔有了可趁之机!”
      天元肃着一张结满冰霜的脸:“沐风,你以为,不正面回答,就能避开这个问题。却不想你的答案更暴露了你的内心......”
      沐风不敢抬头。在乌缇娜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转瞬又平静下来,闭眼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天元接着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遮掩最核心的真相——她是神界的敌人,不只因为魔界和神界的恩怨,还因为,她在人间大开杀戒,涂炭生灵,早已罪不容诛!你身为神明,身负护佑人间之责,在这件事上,还要替她说话吗?”
      天元眼神锋利,居高临下。此刻他已不是孩子面前的成人,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万神帝君!
      沐风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怯懦,只闪着坚定如磐石的目光——赴死的目光。“神君,若有人当为此祭命,请从微臣始!请将神界对乌缇娜的怨恨,转置于微臣一人!”
      “够了——!”乌缇娜的一声暴喝,生生斩断沐风的话。“怨恨是我的,罪孽是我的,万劫不复也是我的!从来轮不到旁人替我承担。我生来非魔非神亦非人。自我被逐下人间的那一日起,我已不在任何阵营、不与任何人为伍、不需任何人为伴。风神所言,我不愿接受!”
      “那么你造下的罪孽,该如何收场?!”天元的怒声似波涛滚滚。
      “我会给三界一个交代。”乌缇娜答得从容。
      沐风心头咯噔一下,他看着乌缇娜的样子——她眼中已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只剩赴死的决意。
      他脱口而出:“你想做什么?”
      乌缇娜没有看他,没有回答。
      “乌缇娜,你想做什么?!”他完全忘了面前的神君,兀自站起走向乌缇娜。
      乌缇娜却绕过他,走向神君天元,止步时,手中托起一个红光熠熠的圆石,直照得天地别无他色。
      “混元石融合三界之力,它会告诉我三界的一切动静,不放过一只蝼蚁。我说过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我就一定会做到。但若我走后,你们为难了不该为难的人,到那时,我保证你绝想不到我会做出什么!”乌缇娜留下这番话,转身远去,再不曾回头。
      沐风方要动身去追,却被天元定住。
      “陛下?!”
      “你认为,她会让你追上吗?”
      沐风失魂地立着。
      乌缇娜走了,留下对神界的威胁,头也不回地重新奔赴复仇之路。
      看着又回到起点的一切,沐风只觉疲惫不堪。“神君,微臣不解。自始至终,微臣究竟救了她什么......?”
      才被乌缇娜威胁过的神君,却不曾恼怒,他走向双目无神的沐风,轻声道:“孩子,若连你都救不了她,那么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被救赎的人。心有所系从来不是错,但是沐风,你是时候放下了……”

      人间烟雨如常。又是春天,淅淅沥沥的春雨在大安朝晖烈城中泼洒出湿润的凉意,和满城的绿茵。
      神界一天,人间一年。乌缇娜再踏足晖烈城,已是三年之后。
      雷鸣阵阵,雨渐汹涌。她立在泼天的雨中,头顶霹雳电光。
      李鲜从清政殿汉白玉石阶的螭陛上滚落下来,他想抓住螭陛上的龙尾停止下滑,湿透的浮雕却光滑异常,不给他任何机会,任他滑落乌缇娜脚下。
      “你是......”他挣扎着站起,努力辨认眼前一身靛青的女人是谁。
      “你是谁?”他终是分辨不出。
      “那时候,她是唯一信我的人。”乌缇娜收了向清政殿施法的手,藐视着眼前的一朝之君,“你杀了她......”
      “你说的是谁?”
      “伽美洛。也就是你的红昭仪。”
      李鲜恍然!终于将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和三年前那个被他全国通缉的臣子,联系在了一起。
      “莫天遥!你是莫天遥!!!你怎么会是个女人?!你和那妖女是什么关系......”李鲜手指着她,从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乌缇娜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逼近他,用一双深蓝色的兽瞳望穿他的双眼。
      李鲜立刻觉得寒冷刺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浮上来。
      “她不是妖,她是魔。我是她的同类。我不叫莫天遥,我叫乌缇娜。”乌缇娜的手松开李鲜的手腕,转而攥住了他的咽喉,将他缓缓提起。
      “来人......来人......”李鲜拼命拍打着她的胳膊,却是蚍蜉撼树,她的胳膊和手都像钢筋铁骨铸就,纹丝不动。
      此时他才注意到,她身后二尺外,箭支散落了满广场。禁卫军像木头一样,被定身在远处,手中还拉着弓,保持着奔跑而来的姿势……
      “我不杀不需要杀掉的人,所以他们能活。我只想杀了你,所以你必死无疑。”乌缇娜仍提着李鲜,却不是要掐死他。她的另一只手像利刃一样破开李鲜的层层华服,直至陷入他的胸膛,在他清醒的惨叫声中,连筋带肉扯出一颗血淋淋的,跳动的心脏。
      她托起那颗心脏,让李鲜在失去意识前,看着它在跳动中被捏爆......
      此刻的李鲜,终于知道他只是这人间的帝王,仅此而已。在人间以外,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及尘埃一缕,他这个尊贵无极的人,也不过他人鼓掌之中的虫孓罢了。此刻万事休矣,他倒在瓢泼的雨中,看着自己那已成烂泥的心脏,被弃于地上,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乌缇娜转身走过开阔的殿前广场,向着宫门外走去。随着她将宫门关闭,将皇宫中人定住的的法术同时解除,一个王朝覆灭的声音,就在这紧闭的朱门后响起。
      朱门外的通道里没有雨,乌缇娜止步于此,通道的尽头,一个人在等她——小萤!
      “师父......”她噙了满眼的泪。等了三年,她终于等来了活着的乌缇娜。
      乌缇娜笑道:“三年的时间,你进步不小。我一到人间,你就感知到了。”
      小萤奔过去,一把抱住乌缇娜。她的个头只到乌缇娜腰间,就环住了她的腰,哭得不能自已。三年来的恐惧和担忧,都倾泻在这一刻。
      乌缇娜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要走了,小萤......”
      她怔怔地抬头。
      她在神界经历了什么、如何下得凡间来、为何来到皇宫中......小萤满肚子的疑问,被乌缇娜的这句话堵在心里。
      “你要去哪儿?”她带着哭腔问道。
      “去做我原本就该完成的事。”乌缇娜松开小萤的手,蹲下与她平视,道:“我要走了。此去,再无相见之日。从前是我替你消除恐惧,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消除对这人间的恐惧。小萤,你一日是我的部下,便终生都是我的部下。作为我的部下,你已经足够强大,人间的一切风雨于你而言不在话下。所以,你不必害怕。当初你是怎么鼓起勇气从魂魔手中保护我的,今后,就如何保护你自己,和你想要保护的人。我曾想将你变回凡人,让你和心上人在一处。如今我不会了。满身法力比满心情爱重要得多。即使与人间格格不入,你也要用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人间本没有固定的样子,你的样子,也是它的一部分。”
      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得小萤无暇他顾,只想记下她口中的每一个字,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遗言。
      乌缇娜站起身,默念:“宁波......”
      宁波枪凭空出现,绽放华彩之光,照亮了昏暗的通道。魇山冰髓迸发出夺目的蓝光,寒气锐利,不减当年。
      乌缇娜抚摸着凉滑的枪\身,“许久不见,宁波。”语落,她催动魇山冰髓之力,一块拇指大小的冰石从冰髓中分离出来。形状与魇山冰髓无异。
      她拔下一根头发变成细绳,固定在冰石上,悬挂到小萤胸前。
      “这块凛霜冰是以魇山冰髓之力凝就,力量更胜我平日御敌所用。有它在,三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融化你的躯体。但它的作用不止于此,一切,靠你自己修炼了。”
      “师父……师父……”千万句挽留的话拥挤在小萤的心头出不来,唯余泪千行。
      乌缇娜后退一步,在周身蓝光中,变成蓝发白战袍的魔族模样,额心水纹印重见天日,银光桀然。
      “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我乌缇娜的部下!”
      留下这句话,乌缇娜随蓝光消失无踪。她的声音还在宫门外回荡,久久不散,一如小萤郁结的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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