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谍》青箬绿

64、大军集结

　　高山断崖之底，千机秘藏之塔。千机阁中，乌缇娜飞身塔顶，抚摩着梁上的咒文。
　　现在她终于知道，这是魂魔挲戮留下的。他利用人间的历代帝王为他收集妖兽，希冀有一天能利用混元石，化妖为魔，操纵它们为兵为卒。
　　乌缇娜在人间的路是他早已铺好的，她看似掌控一切，实则坠入蛛网。
　　“挲戮，我知道你能听见。”乌缇娜自言自语，“你想借我的手，毁了魔界，对吧？”
　　她出手，覆上咒文的开头，一直抚到文末，咒文就在她掌心中四溅的火花里，焚烧殆尽。
　　“但我不是你的傀儡！”
　　怒声回响，四面八方的棺材发出剧烈的震动，顷刻间尽数破碎。乌缇娜在满天坠落的碎片中缓缓落地。
　　浓郁的妖气形似流光，每只妖兽都有不同的颜色，一时间，千机阁中华彩斑斓，喧闹非常。不同的妖气各自凝聚成形，现出妖兽之身，呈现出这方寸之地所容不下的数量……
　　“净空诀……”
　　净空诀是神魔两道皆通的法诀，可将指定方圆内的障碍物瞬间碎作尘埃，辟出一块空旷的净土。
　　而乌缇娜的净空诀，能将隐藏着悬崖、山洞和千机阁的整座大山，弹指间化作灰烬，随风散入晴空，不留影踪。
　　妖兽们落地时，拥抱他们的是峡谷下宽广的平原。晴空白云，流水淙淙。过往逼仄黑暗的空间，被这里的天大地大，碾压到了不知何处的过去。
　　乌缇娜悬浮于天幕之下，居高临下。
　　众妖质问纷纷:“你是什么人？！”
　　“我是魔族乌缇娜，是毁了千机阁的人。”
　　众妖闻言，只有面面相觑。体内的蛊虫，使他们即使面对摆在眼前的自由，也无胆踏出一步。
　　当然，乌缇娜也无意立刻放他们自由。
　　“你们可以自由。但不是现在。替我办完一件事，我就放了你们。当然，之后你们的处境，可不像在千机阁中那般安全。无论是神族或人族要捕杀你们，我都不会插手。”
　　群妖中传来一个声音:“我认得你。”
　　那是一只青面妖兽，两眼发着怒惧交加的光。
　　乌缇娜知道他的怒火与恐惧，并非生自眼下，而是遥远的过去。
　　“你是虎妖灰麟。蜘蛛精龙织月的部下。”
　　“不错！”
　　“你想如何？”
　　“他们或许不知你是什么货色，我可清楚得很！”
　　乌缇娜蔑笑:“你清楚吗？你是清楚魔族为何物？还是你清楚，我手中的混元石跟我是什么关系，力量究竟如何？”说着，混元石已被她托举于众妖之前。
　　此物一现，众妖悚然。这里的妖兽无人不识这块发着红光的玉石——那是将它们猎捕、拘禁和驯化的关键，是法力高强的他们，依然恐惧凡人的根本缘由。
　　“你们以为，能进入千机阁，突破混元石法力的封锁，把你们一众妖兽带至此地的，会是个无力拿捏你们的人？”言尽，乌缇娜低吟咒语。
　　在场所有妖兽立时无法动弹，似被操控的木偶般齐齐仰起头，血红色的蛊虫一从七窍流出，即刻烟散。
　　片刻后，他们又恢复了自由，但重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对于他们而言，恐惧大于欣喜。
　　这是第一次有人类皇族以外的人，能够操纵他们，甚至，能够直接利用混元石本身的法力，而不需借助蛊虫等外物。这个女人，能够轻易解开蛊虫的封锁，自然也能更进一步地控制他们。
　　“混元石真正的主人，从来不是人类，而是我。”乌缇娜居高临下，眼神冰冷一如往昔，“现在开始，你们入我麾下，随我出征。”
　　妖兽们似没听见她的话，蜂拥而上，各门武器与各路法术，刹那间在空中铿锵作响，绚烂异常。
　　虽则疑惑，虽则恐惧，但长年累月的囚禁与驯化所滋长出的强烈怨恨，终究盖过了一切阻碍他们动手的心绪。
　　这份怨恨，指向塔外的世界，指向三界，甚至指向他们自己。它如此齐整地深植于心，不落一人。
　　而始作俑者和纵蛊之人，正可以收放自如地利用被扭曲成毒物的他们，所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乌缇娜眼看着他们嘶吼，似看着灵魂深处的自己。冰冷与寂静的，只是她的躯壳而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灵魂深处极致的怨恨与狂暴，半点不亚于此刻向她发起猛攻的妖兽们。
　　只是他们的力量再惊人，在此刻的乌缇娜面前，也不过蚍蜉撼树。
　　她闭眼蹙眉，似要从心底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声音。所有暴戾与仇恨的轰鸣，于一息之间，万籁俱寂。
　　空中，执意向世界复仇的群妖再次陷入肢体僵硬的“牢笼”，连出声，都不被允许。
　　“听我一言。”乌缇娜睁开眼睛，语气平和“同我出征，尘埃落定之后，我会还你们自由。我会借你们混元石之力，这力量能助你们施行法术，也能护你们不受伤害。一切结束之后，我收回这力量，放你们自由。”
　　语落，她解开术法，群妖如石块般纷纷坠地，似被抽空了力气一般，个个倒地不起。
　　她知道，他们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虎妖灰麟开口，咬牙切齿：“我们若是不从呢？！”
　　“你们只能选择，是让我彻底控制你们做提线木偶，还是自己控制自己，来服从我的命令。除此以外，你们认为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妖群挣扎之势渐平，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要我们跟着你，究竟意欲何为？”
　　乌缇娜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她知道，那苍茫的尽头，是一黑到底的幽境，她所有的怨恨与悲鸣，都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随我出征，踏平魔界！”

　　魔界没有晴天，只有黑夜。乌缇娜记得这里的星辰，比人间所见的璀璨，但夜色，也深邃到无以复加。
　　这里的大门不比神界的神天门壮观，只是个封闭结界，但结界法阵上复杂的纹路告诉来者，这结界是以法力强大的上古魔咒结成，若有进犯，必将粉骨碎身，灰飞烟灭。
　　“这结界甚是强大，我们如何进去？”灰麟道。
　　乌缇娜道：“这是上古结界‘禁锁阵’……”
　　她话音未落，妖阵中一个高高瘦瘦的螳螂精挺身而出，挥动左臂的螳螂镰，劈出一道夺目的光，结界顿碎！
　　尽管遭受胁迫，但既有真正的混元石之力，妖群中并不乏跃跃欲试者，在“破坏一切”的命令前，也不乏蠢蠢欲动者。
　　乌缇娜抬脚，跨过禁锁阵破碎的边缘，踏入魔界的土地。
　　这里是她的故土，她却成了入侵者。
　　身后乌泱泱七万妖兽，眼神各异地看着她。
　　这些人不是她的水魔军，这力量不是她的熟悉的力量，这地方不是她可依赖的故土……但物是人非的一切，却和她紧密结合，甚至骨肉相连。她是痛苦的。此方天地，此时此刻，同她息息相关的一切，是数不清的利爪在掐住她的灵魂，刺入她的五脏六腑。
　　可她仍逼迫自己时刻清醒。回望身后残破的结界，她意识到这是魔界在“请君入瓮”——即使是混元石之力，但被分散成七万份，怎么可能一举击破上古结界？
　　魔界圣主刹图恩知道她回来了。这故意弱化的结界，就是对她的警告。
　　但她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所以她转回头，毅然决然往夜色更深处走去……
　　因断山——魔界唯一的活火山，其熔岩之底，坐落着炎魔伽美洛的炽焰殿。
　　这是唯一一个被乌缇娜下令不许侵扰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站在三万炎魔军精锐阵前。手中的火纹虎符仍闪耀着当年的红光。
　　“我们魔主说过，执此虎符者，有权号令我们做任何事。她也说过，除了她以外，她唯一认可的执符之人，只有水魔主。”阵中为首的将领高大丰朗，是为炎魔军首将，烙炟。此刻这顶天立地的将军正低着头，黯然神伤。
　　乌缇娜望着殿外漫天的岩浆洪流，道：“我不会命令你们做任何事。若有所求，也是希望你们什么都不要做。”
　　“水魔主的意思是……”
　　“我要粉碎魔界。”
　　烙炟闻言竟毫不意外，点头道：“炎魔主说过，魔界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想不到自己的结局，想不到人心叵测到什么地步……”乌缇娜叹毕，对烙炟正色道：“如今你们何去何从，可有决议？”
　　“魔主说过，水魔主若要起兵，我们便随你出征。无论你要颠覆什么，哪怕是魔界，她也无意维护。”
　　乌缇娜默默良久，不禁动容：“三界何辽阔，不想……竟是伽美洛，能与我同道……”
　　烙炟抱拳郑重道：“我们本想向害死我们魔主的人类帝王复仇，但开拔之前，你就已经替我们动手了。凭此一义，就算魔主先前未曾替我们打算，我们也会决定，入你麾下，随你左右，任凭差遣！”
　　声落，其后三万炎魔军齐刷刷单膝下跪，抱拳齐喝，万响震天：“任凭水魔主差遣！”
　　乌缇娜面对这浩大的声势，忽觉心头千钧重负。
　　她怕了。此刻脚踏魔界的土地，呼吸着魔界的空气，近在咫尺的缘灭之海，仿佛有沉闷的呼救声，裹着冤，带着悲，从海底的残垣断壁中源源不断地传出，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当年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因有覆辙，才惧重蹈。
　　闭目良久，她睁开深邃如海的双瞳，口中吟咒，左手五指聚起红色的光晕，指向殿中三万魔徒。
　　红色的光晕，即刻笼罩了整个炎魔军阵，似初升的太阳，烈烈光彩越发夺目。
　　待光辉褪去，烙炟问道：“水魔主这是……把混元石之力，分散给我们了吗？”
　　“我要的，是斩草除根。连残垣断壁，都不能留下。如此彻底的粉碎，即使有混元石助力，我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乌缇娜步至烙炟面前，直视他的双眼，警示：“我不杀你们，但你们会永远失去家园，永远失去同类。”
　　烙炟抱拳，言辞恳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刻，乌缇娜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伽美洛献出炎魔军，既是她有意与自己做的交易，也是她有意保护麾下将士。她早就知道魔界会有这么一天，若不如此，炎魔军也难逃一劫。
　　顺理成章的背后，是深谋远虑。
　　乌缇娜又叹了口气，忽闻殿外一人奔入。
　　那是她手下的鲤鱼精，摇曳着耳边的鳍，边跑边喊：“报——风雷金木四殿全歼！风雷金木四殿全歼！！！”
　　鲤鱼精将象征四殿魔军的四个虎符交给她，她审视半晌，用阴冷至极的声音开口：“继续。”
　　鲤鱼精闻这语声，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不敢多停半刻，匆匆离去，执行命令。
　　“宁波。”
　　宁波枪披浮现。
　　乌缇娜握住凉滑的枪/柄，望着魇山冰髓愈发幽蓝的光，对身后的烙炟道：“你执火纹虎符，与众妖里应外合。这里是魔界，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们比他们清楚。”
　　未等烙炟回应，炽焰殿中已没了她的影子。
　　她执意奔赴的下一站，是一切悲剧的起点，仇恨滋生的温床，刽子手维络的宫殿，魔界的“刈室”——戮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