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两两相望 ...

  •   晖烈边郊,一望无际的田野毫无生机。荒草遍地,肆意生长的却是沉沉死气。
      两日时间,沐风与萤已周济了三个村庄,现在第四个村庄中施粥。仍是茅庐一座,粮米几袋,煮成白粥,从一个小窗中舀给当地的灾民。
      施粥毕,已是黄昏。
      沐风与萤走在夕照的田埂上,遥望广阔的平原田地,满眼枯黄萧索。
      行至一处,他止步蹲下,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插入田土,感知到这土壤仍有微弱的生命力。
      他收回手,又自袖中取出两颗种子,塞入土下,覆土其上,继而口念神咒,那两颗种子刹那间发芽,破土而出。
      他起身,递给萤一袋种子,“这里的土壤还能用。小萤,你来帮我,就像前两日那样,将种子埋进土里。”
      萤点头,用法力托出种子,让种子如雨点般落入土中,顷刻间便在百亩田地上完成播种,只待沐风广施神咒,将种子唤醒。
      沐风飞身空中,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他凝神施咒,被播过种子的土壤,即发出星点金光,深埋其中的生命就破土而出。
      事毕,沐风缓缓落地。
      他有些疲惫,不停揉捏两眼间的睛明穴。
      萤看他的样子,猜出了七八分缘由,“你何苦没日没夜地开着心目?你要看清她的一举一动吗?”
      “并非如此……”沐风在风中点开一块微光的方屏,将心目所见映于其上。
      萤只看到三缕烟雾分散在黑暗中,一面飘散又一面聚拢,反反复复,其二为红,其一为白。
      “这是什么?”
      “是乌缇娜和她身边之人的气息。我心中所见,仅此而已。”沐风挥手收了映像,道,“从前在山上,我监视她时,是将心目与视觉联通,看她的一举一动,这种法子,就算没日没夜用上一整年,消耗也不过九牛一毛。但如今,我再不能这样做,只能调动最深处的神力,指引心目去感知她和她周围生灵的气息,以判断是否有危险靠近她……但我还得用眼睛做别的事,只好让心目断开和视觉的联系,在脑海中映像,时刻紧张留意,这样一来,消耗就更厉害了……”
      萤多少料到了沐风的心思,“你是有意不看她吗?”
      沐风点点头,“如今我已不必像从前那般监视她。而她是女子,我是男子,若整日盯着,与暗室欺心何异?但她被三界追杀,又法力全无,我又不能完全丢下她……这是唯一的法子……”
      “你是个君子……”萤正感慨着,肚子却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弄得她尴尬地背过身去。
      沐风笑了:“没给自己留一碗?”
      “没……”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却让你饿肚子……还是你师父待你更好些……”他说笑着,手中已多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
      “不是说法力变出来的东西吃不得吗?”她道。
      “这不是变出来的,是我帮你留的。而且……”沐风欲言又止。
      “而且我也不是凡人。”她接过粥,坐到田埂上,不声不响地喝起来。
      沐风沉默片刻,终于道:“你为何不回林府去?”
      “你和我师父都还活着,彼此尚有龃龉,以致分离。何况我已是个死人,又叫他如何面对?”
      沐风在她身旁坐下,拍拍她肩头,“忙完饥荒的事,我打算游历人间,广布福泽。你若无处可去,我愿意带着你。若有万一,你被神界捉了去,至少这段经历可以抵消众神对你的追责。”
      “好,谢谢你……”萤低下头去,不是落寞伤神,却是捂嘴偷笑起来。
      沐风笑道:“游历人间,可不是游山玩水,那艰苦得很,你还这么高兴?”
      萤抿嘴笑道:“你终于承认……你爱上我师父了。”
      “我哪有?!”
      “我将你和她的关系,同我和林知连的关系相提并论,你并未撇清,也未否认……”
      沐风哈哈大笑:“三界之中,敢拿我取乐的也只有你了!”
      “你为何不敢承认?”萤问道,“因为她是魔,你是神?”
      “不……和她是谁没关系……”沐风低头,前所未有地落寞,“她一心想要逃离我,我承认与否都毫无意义……”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爱上宿敌乌缇娜。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万年前的战场上。神魔两界接壤的风云山,血色染红的天穹之下,只有他们二人搏杀的身影。他们脚下与身后的土地上,泥泞着血和泥的混合物。
      是他们的血。
      那是乌缇娜诞生之后奔赴的第一个战场,魔圣命她独自跋涉风云山,侵入神界,神界看她初出茅庐,又孤身一人,便也只派他前去应对。
      他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却不想百来个回合之后,彼此都已遍身浴血,战局却仍胶着,分不出胜负。
      他费了三个时辰,才在她瞬息万变的招式中,找到一处破绽!怎料冀翼剑贯穿她肩胛骨的同时,她手中的凛霜冰冰刃也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是第一个能重伤他的魔徒。这场仗逼得他陷入死局,迟迟无暇叫来增援,以两败俱伤告终。
      他现在想来,或许当时魔圣并无意入侵神界,让乌缇娜孤身犯险,不过是他在随意试用自己新得的活兵器而已。
      这之前,魔圣麾下并无能敌白微星沐风之人,这之后,便有了能与他势均力敌者。从此,凡有他现身的战场,必有乌缇娜。一万年的时间长河里,他们的战术与招数也如沧海桑田,变迁不断,但彼此都对对方的变化了然于心,与此同时,一次次争锋相对,一万年的时间,他们的战绩,胜负各半。
      直到乌缇娜被贬下人间,直到他受命下凡讨伐她,他们之间胜败参半的平衡才被打破。
      海上一战,乌缇娜虽被他重创,但真正输的,却是他,甚至是整个神界。神界力量式微,作为唯一能够威胁魔界的存在,白微星沐风对神界太过重要,以至于檀殷迟迟没有更好的手段解救被绑架的他——直到神界发现,乌缇娜拥有了混元石。
      他自然是肯为神界牺牲的,但他也清楚,当日众神劝檀殷放弃他,一方面是忌惮混元石被魔界夺去,覆灭人神两界,而另一方面,则是想到神界若能拥有混元石,就不必再倚靠他这个唯一的力量。
      他不怕任何牺牲,对他们的决定,他坦然而从容,并无任何不快。但他也看到,在乌缇娜眼中,没有谁是纯粹的“力量”。
      萤是小小幽魂,她利用她的特殊能力,也一次次保护她不受危险波及,甚至为此不顾自身性命……伽美洛手中的虎符,能令她如虎添翼,她却用一个耳光断然拒绝,甚至能站在伽美洛麾下炎魔军的立场,怒斥她的弃义之举……
      一万年来与魔界难解难分的纠葛,让沐风再清楚不过,魔界是毫无情义可言的地方。所有魔徒不过魔圣手中的棋子,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能用即用,用坏即弃。所有的主领使对待下属便也上行下效,甚至更为严苛,战场失利,班师回朝后即步死路者比比皆是。魔族中人,无所谓怜悯与不忍,无所谓喜乐与伤悲,更无所谓对生命的尊重。他们所以所向披靡,大煞四方的,就是无情无义与嗜血残忍的本性。
      但乌缇娜却在灵魂深处留存了一份近乎本能的情与义。这使她在魔界残酷的暗夜中,明亮如星。这星光,能突破她嗜血残暴的魔性,照耀与她接近的人,融化他们曾经坚不可摧的麻木不仁。水魔军如是,伽美洛亦如是。
      甚至,这光芒一直照进他这个神明的眼底,在他眼中生长发芽,最终发酵成一份他无法回避的情意。
      三界中,只有他能够看见这一缕光辉,如今也只有他知晓,她之所以有星辰之辉,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彻头彻尾的魔。
      芦苇荡一战,他亲眼见识了她的义薄云天,却也眼睁睁看着她被众神齐力重伤,更在救下她后,看到了她千疮百孔的伤痕,知晓她受过怎样惨绝人寰的酷刑。
      其实他很清楚,太多大道理不过掩饰,掩饰他对她产生的强烈保护欲。他救她,一半是为她的情义打动,另一半,便是受这保护欲驱使。二者难解难分,竟使他忘了这个女人是他半生的宿敌,竟使他不顾危险只身入魔界,甚至为救她被魇山冰髓的法咒所伤……
      但是他的保护欲,却刺激乌缇娜拼命逃离他。
      他看着她在夜里飞奔,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将自己的尊严,与他的保护,彻底对立。
      她心底,是不是永远不会为他留一个角落?她是否永远也不会触碰男女之情?甚至,她是否真正意识到她是女人?
      此刻的他坐在田埂上,萤摇了摇他的手臂,将他的思绪从遥远的天边拉回。她道:“我有些想她了,能让我看看她吗?”
      沐风柔声道:“现在可以,她正和两个人待在一块儿,想来不是什么私密的场合。”他收敛法力,将心目与双眼联通,陆家的院落便映于空中。

      夕阳照着陆家院前的雪地,将白色的雪洒上一层闪亮的金。
      于氏在院子里收着晾晒的衣物,陆苑蹲在地上玩弄积雪,乌缇娜站在一旁,遥望夕照。
      “姐姐,姐姐……”陆苑站起,拉过乌缇娜要她与她一同蹲下,看着她玩雪。
      乌缇娜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无奈地笑笑,看她把地上的雪和泥鼓捣到一块儿,似和面般百般揉搓,捏出一个饼状物,拍拍打打,递与她。
      “做什么?”乌缇娜不明所以。
      陆苑将那饼状物怼到她唇上,怼得她嘴边沾满泥土和冰渣。
      她哭笑不得,只好接过那块饼。但陆苑仍不放过她,满眼期待地等她将饼塞进嘴里。
      她在刀尖上翻滚了一万年,也没犯过这样的难。正想着怎么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忽闻空中鸿雁声声。
      乌缇娜眉毛一抬:“你想吃肉吗?”
      陆苑听懂这话,两眼放光,完全忘了手上的事。
      乌缇娜随手捡了个石子,奋力跃起,动势既生,右臂已蓄势待发。待双足离地,右臂同时向上挥出。手脚双力加持,那石子如脱弦的疾矢,嗖地直冲云霄。
      乌缇娜闭眼,听得云端一声惊鸿哀鸣,便睁眼往南移了三步站定,不到片刻,一只大雁就重重地砸进她面前地上的雪里!
      “姑娘!你可真有本事!”于氏惊喜地跑过来,抓住那只大雁的爪子倒提起来,扒拉着它的羽毛反复查看,欢喜非常:“这只野雁能吃上好几日呢!咱们苑儿能有几日不必再饿肚子了!姑娘你可太有本事了!你简直是咱家的福星!”
      陆苑欢腾地围着母亲手里的大鸟又叫又跳。
      “何事如此高兴啊,苑儿?”陆春满面春风地从篱笆墙外走进院子,陆远紧随他身后,同样笑脸盈盈。
      陆苑飞奔过去跳进他的怀抱,“爹爹!”
      陆春将她抱起,又放下,“苑儿长大喽!爹爹抱不动啦!”
      陆苑指着于氏手中的大雁,笑嘻嘻道:“爹爹,今天有肉吃!”
      于氏提着大雁笑吟吟走来,道:“咱们这位姑娘好生厉害,手起手落就打下了一只雁!”
      “哈哈哈!这下能饱饱口福啦!”陆春走向乌缇娜,抱拳躬身道:“老夫代全家谢过姑娘!姑娘你是我一家的福星啊!”
      乌缇娜躬身还礼,“先生言重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于氏见父子俩背上的竹筐皆已空荡,满怀希望地问陆远:“今日如何?”
      陆远从箩筐底盖着的破布下取出一贯沉沉的钱币,交给母亲,笑道:“我正想报喜来着。今日手气不错,挖得半筐冬笋,几味草药,到城里一卖,才知这其中一味是难寻的药草,药铺的主事花了大价钱,连着冬笋也一并买了去,还请我和爹爹吃了盏茶,说日后若还有这药草,只供他一家!”
      于氏接过那贯钱,拍手狂喜:“今日当真是福星显灵!我这儿得了只野雁,你们那儿得了钱财!这样说来,那路上的盘缠可是凑齐了?”
      陆春笑道:“路上的盘缠许是够了,但异乡安家少不得要花钱,既然咱们有了肯出钱的买家,我和远儿就再跑两三日,多赚点儿,到时候兴许能过上比这儿更好的日子!”
      “好,好!”于氏一边欢喜,一边一手提着大雁,一手提着一贯钱,进屋呼唤道:“进来!都进来!今晚咱们全家喝肉汤!”
      陆苑欢腾地学着鸟的样子挥舞着手臂,快乐得快要飞上天去,边跑边跳边笑地进了屋。
      “哈哈哈,苑儿慢着点儿!”陆春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也跟了进去。
      乌缇娜也正要走,却被身后的陆远拉住袖子。
      “怎么了?”
      陆远没有回答,从筐底的破布底下,取出一朵连枝带叶的粉色花朵,花瓣底下簇着几颗小小的朱红果实。
      这与其说是一朵鲜花,不如说是天造的簪花,绿叶粉花朱果相簇相拥,美得不可方物。
      他捏着枝头,将这可遇不可求的“簪花”,簪在乌缇娜的鬓角。
      他只瞄了她一眼,便再不敢看,低下头去,近美情怯。
      她头上从来无髻无饰,偶然簪了一朵花,便衬出一种陌生而别致的美丽。

      沐风在千里之外,目不转睛。
      三界中,几乎没有人真正意识到,乌缇娜除了是魔,也是个女子。那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萤在一旁却笑得合不拢嘴,“你若再不出手,就要被这凡人捷足先登了!”
      沐风听言,笑得比她更甚,“她若能这么容易就开窍,我倒要谢天谢地。”

      果不其然,乌缇娜拔下鬓边的花,皱眉道:“何故如此?”
      “你很美。配这花儿……更美。”陆远结舌,懊恼自己的词穷。
      乌缇娜将花交还陆远,淡淡道:“我素无簪花之习,也无如此需要。你若赠与陆苑,想来她会非常高兴。”言尽,朝屋里走去。
      “姑娘……”陆远扯住她的手,却仍是不敢看她,“你……若不戴,只收着也好。”
      “那岂非浪费?你既采了它来,就应物尽其用。修饰容颜于我毫无意义,还是赠与陆苑吧。”说着,她挣脱他的手,走回屋里。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萤偷笑着看向沐风,却见他神色肃然,又收敛了笑,问道:“你怎么了?”
      沐风淡淡一笑:“没什么。”便收了映像,断开心目与视觉的联系,回到对气息的感知上。
      为什么,他只能这样看着她?而一个凡人,却可以随时见她真容,与她朝夕相对。
      为什么,他连保护她都要藏着掖着,而一个凡人,却可以大大方方为她簪花,表达爱意?
      为什么,她面对凡人锦上添花的关照,不曾逃离,却要逃离他雪中送炭的保护?
      为什么,他不是扯住她手的那个凡人?
      为什么,他不是在她身边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一切只因为他是神?只因他们有过一万年的斗争史?
      还是,她只允许自己和他做敌人?

      碗中的肉汤里,其实只有骨头和剔不掉的些许筋肉。于氏和陆春将那只大雁的大部分都做成了咸肉,以便长久保存。
      但这对长年累月不见油荤的贫农而言,已是最丰盛的晚宴。
      陆苑将头埋在大大的汤碗中,吧唧吧唧吃得满嘴流油。于氏在一旁幸福又心疼地抚着她的头。
      每个人的碗中都是汤羹和肉骨,唯独她的碗中,仍是糠粥。
      乌缇娜将自己的汤羹推至她面前,又将她的糠粥端回自己的位置上。
      “姑娘,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喝这糠粥呢?!”于氏赶忙起身,要将食物换回来。
      乌缇娜抬手拒绝,“我说过,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连饥饿的感觉都没有,要这珍贵的羹汤何用?”
      拿肉汤换糠粥,于氏这回真的相信乌缇娜从未嫌弃他们,而是真的不会饥饿,可她从早到晚粒米未进,如何能够不饥不饿?
      陆远倒没有那样多的心事,他就坐在乌缇娜身旁,利索地将汤碗推至乌缇娜面前,伸手去拿那碗糠粥,却被乌缇娜一手捉住手腕,另一只手又将汤碗推了回去。
      他正要开口,却被乌缇娜反客为主。
      “陆公子,我说过,我不需要。”
      她的语气让满桌的人感到一丝寒冷,纷纷向她投去诧异的眼神。
      那眼神,像好奇又像畏惧,像奇于她的无礼,又畏惧一个怪物。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的安宁,让自己逐渐疏于防范和伪装,以至于一时心生烦意,就暴露出冰冷的本性。
      她闭眼调息,睁眼时又像个人一样,低声道:“屋子里有些闷,我出门去透透气。失陪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姑娘,姑娘!”于氏追出门去,“姑娘自己打下的野雁,我们怎么好意思独食?若不是姑娘,我们几年都得不到这样的食物......”
      “夫人......请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只是觉得闷热,想出来透透气而已。”
      “好,好。那......快些进来罢,外头风凉。”于氏尴尬地笑笑,转身回了屋里。
      乌缇娜着实心烦。但她到底在烦什么?
      她的心思在这院子和房子里搜索半天,确定了她是在烦陆远。
      这烦意,从他送她发带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种子。直到今晚饭桌上他的举动,逼出了她的本性,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冰冷的话语,是几乎将他看作了敌人。
      但陆远又做错了什么招致她反感的事?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过送了她几次东西,又想将他的肉汤与她的糠粥对换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是个凡人,不过做着任何一个凡人都会做的事,仅此而已。
      她反感,其实是她自己格格不入,与他,与这满屋子的人,与这方寸地方,与整个人间,都格格不入。
      她不能理解陆远对待她的举动,不能理解她一再解释自己不需饮食,于氏仍固执己见,不能理解陆苑为什么要叫自己“姐姐”......
      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或许并不觉得孤独,有时候滋生孤独的温床,反而是温暖的人群。
      她恍然,自己的种种烦意和不适,其实是冰冷彻骨的自己,突然置身人类家庭,被这温暖活血化瘀的同时,一不小心也滋生了满心的孤独。
      她又想逃了。为了逃离温暖与孤独,而逃向冰冷与孤身。但她来到这里的缘起,本就是逃离——逃离沐风。
      如果说陆远触怒她的方式是与她亲近,那么沐风的方式就是保护她。
      亲近与保护,都令她不适,令她不安,令她......恐惧。
      “沐风……”她喃喃自语。
      沐风是她的第一个敌人。从魔灵圣山中醒来,她的第一个去处就是神界与魔界接壤的风云山。沐风是她迎战的第一个敌人,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缠斗了一万年之久,从神魔两界,一直到人间。
      她不得不承认,沐风是除神君之外,神界最强的战力。他是少有的,能以一己之力伤她的敌人。她遍体的伤痕,相当一部分出自他的手。
      就是这样一个敌人,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从众神手中救出自己,带着她一路逃亡。他曾说,他只是想让她活着,但琉璃现身之后,她就已经活了下来,只是昏迷不醒。但他却又为了让她醒来,强行解开魇山冰髓的封印,不惜为此扛下法咒中的五支冰刃。她醒来后,他不顾伤重,跳入急流将落水的她救出、想方设法保护她不受魂魔伤害......
      他们之间一万年的斗争史,使乌缇娜早已能够看穿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她知道,当初萤试图隐瞒琉璃来过的事实,和他们见过她断脊之刑伤痕的事实,都是听他的要求。她甚至非常清楚,沐风要隐瞒一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保护她的自尊。
      但她唯独看不穿,他何故要做下这些事?
      作为神界的神,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背叛了神界。
      作为一个敌人,他做的这一切又都令人费解。
      除非,他根本不想和她再做敌人。
      那他想做什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