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乱序之徒》秦落

5、第四章：漓江诡事（四）

　　楚暮归袖口一挥，身化虚影就往城门反方向而去。所谓镜像相逆，这座漓江城的连接处必然不是城门，而是与之相反的地方。熙日流金，碧空行云，下有清池，明波洗尘。楚暮归立在一汪池边，池内无假山怪石堆垒，亦缺锦鲤游鱼流窜，清可见底，波澜不动。
　　他左手抬起，身后陡然风声猎猎，即将挥出的藤蔓化作锁链状缠绕身周。嘴角勾起丝温润的弧纹，眼底却似淬了毒的寒冰，楚暮归声如玉环相扣，金石交击：“虽有法阵加持，仍不过尔尔。”语毕右手凭空一指，一道凌厉的剑气便自指尖泄出，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偷袭者。
　　正是方才被黑雾拆卸入腹的何亓之诸人！此刻借由法阵加持，本是筑基期的几人已今非昔比，如若忽略掉木无表情的面部，几乎像是得了什么通天机缘以至于短短几刻钟的功夫就进阶到了元婴后期。楚暮归自然知道几人为法阵制成了护卫傀儡，然而虽言行受控，但记忆尚在，四个傀儡见无法伤到对方丝毫，居然互看一眼，结出个阵来。
　　楚暮归懒得浪费时间，正待强行破阵，眼前陡然一暗。
　　伸手不见五指，隐约有花香扑鼻而来，接着草虫趯趯，雀鸟啼鸣，而映入眼帘的白色身影，成了此间唯一的风景。楚暮归讷讷地看着那抹影子，仿佛穷极一生也看不够。
　　“师尊……”他道。
　　“……”那影子没有理会他。
　　场景倏忽变幻，种种过往如同走马灯般从眼前经过、流转。到最后，化为白衣一角、墨发一缕、漆瞳一点、削唇一边，变作个气若冰雪凝，质似寒霜化，容貌端严俊美的男子来。
　　正是身殒百年的行渊。
　　楚暮归摇摇头，并指成剑朝他刺去，行渊做出个痛彻心扉的表情，接着如那日般再度化为漫天血雨，可惜辣手摧花的始作俑者只是轻挑眉稍，不以为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幻境，更清楚地知道眼前人就是阵眼，而最清楚地，还是那人早在百年前就身化血雾，从此九天十地，不复存在。
　　黑暗退去后，他稳稳地站在原处。
　　何亓之四人迅速朝后退去，饶是如此，也被骤然暴射而出的剑光砸得吐出几口血来。楚暮归左手一扬，无数藤蔓尾随剑光腾升而起，瞬息间已成合围之势把四人包裹起来，而后他五指并拢做了个捏的姿势，裹住几人的藤蔓便极速收拢，眨眼工夫，四个元婴期修士就生息全无。
　　“我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神跑来这里作妖，原来是……”
　　楚暮归抬眼，只见一名华服男子踏风而来。那男子懒洋洋地摇了柄折扇，扇上银钩虿尾地写个酒字，一双桃花眼则不符合常理地大睁着：“哎我的乖乖，我是老眼昏花了？”
　　“任穷酒。”楚暮归说。
　　被唤作任穷酒的男子微微一笑，那张本来翩翩然若凡尘贵公子的脸带出几分随性的散漫。这世间最出名也最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任穷酒只有一个。与仙修七大派相对应的魔道七君，主掌九嶷魔宫喜好四处寻宝游历天下的广夜魔君。
　　“啧啧，每次见到你这副模样连我也有些把持不住啊。”任穷酒半带调笑意味地道。
　　楚暮归乜他一眼：“这法阵是你设下的。”
　　他没有用疑问语气，笃定得仿佛亲眼所见。
　　任穷酒耸肩：“是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
　　“两界镜残片。”楚暮归寒声道，广袖一拂几道藤蔓凭空而出，朝着对首那个公子哥似的人物直端端冲去。任穷酒随手将折扇一抛，那折扇变作数米之宽，形成个半圆的罩子。边上隐含风雷之势的藤蔓遇着这罩子当即就被吸了气力破散开去，中间的几股却滚作一团仍旧方向不改。只听咔哒两声，扇子跟着破碎在空中。
　　任穷酒一脸痛惜：“喂喂，你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啊，我这法宝得来可不易。”
　　楚暮归冷笑：“本座之前便与你说，若有两界镜的消息，立刻联系。”
　　任穷酒讪讪道：“我这不是没确定么，这没影儿的事我哪里敢劳动你大老远跑一趟。”
　　楚暮归只盯着他，一语不发。
　　任穷酒叹出口气：“行吧，我确实是故意没跟你联系，这两界镜残片来之不易，也是我闯了好几个秘境翻遍无数典籍杂书才千辛万苦得来的。如今在这漓江城内弄个法阵也不过是想试试水准罢了。谁知道你个阴魂不散的居然自己这么快找了来……诶诶，别忙着动武，我没有私吞的意思，只是想先看看这玩意儿的内里乾坤罢了。你要我还能不给你么。”
　　楚暮归道：“我此番是与玉清门同来。”
　　任穷酒嘴角抽搐：“你又与这些名门大派的混在一处，当心整天打雁被雁啄了眼。”
　　“你手中还有没有其他残片？”楚暮归并不理会对方的插科打诨，自顾自问道。
　　任穷酒抿唇，知道瞒不住了，只得一脸不情愿道：“罢了，若这块残片被你拿了，我手上这个也保不住……”
　　楚暮归脸上神色更冷。
　　任穷酒见势不妙忙道：“喂喂，我真没打算独吞。你知道我这个人喜好寻宝，所以当时不是先得了这块疑似两界镜的残片么，机缘巧合四处寻觅奔走后就又得了另一枚，我是真打算集齐所有残片直接交予你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可有诓过你半句？”
　　楚暮归理都懒得理他的歪理，只伸出手定定地看着对方。
　　任穷酒翻了个白眼：“给你还不成么，不过我找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更何况你还坏了我一件法宝，这样，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把这两样东西给你。”
　　楚暮归伸出两指：“残片不过两片，两个条件。”
　　任穷酒几欲吐血：“喂，虽说我打不过你，但是你这么着也欺人太甚吧。”
　　楚暮归岿然不动。
　　任穷酒亦然。
　　两人就这么在虚空中对视半晌，最终还是任穷酒先败下阵来叹口气道：“服了你了，两个就两个吧，不过两个条件不论如何你也不能推脱……放心，与你那个宝贝师尊无关。”
　　楚暮归颔首，随手一招凭空就飞来两柄金色小剑，他张口吐出声去，小剑停到任穷酒面前：“你若想到如何用，将此物招出捏碎即可。”
　　任穷酒挑挑眉，端详片刻才啧啧称奇道：“要我说你也是朵不可多得的奇葩。这世上如你般对自己狠得下手的屈指可数，即算是……”
　　“闲话少说，残片。”听着对方大有继续滔滔不绝的架势，楚暮归出言打断道。
　　任穷酒总算没维持住贵公子的形象，随手一拨就捏了个法诀出来，紧接着又凭空一扯，两样东西就出现在楚暮归面前。因着维持法阵的东西被抽出，被强行替换的空间开始极速扭曲变形，任穷酒早有预料地放开神识布下结界，手上动作不停，身边便悬了两样东西：一漆黑上嵌暗金云纹的灯罩，以及灯罩旁外部呈深紫中央呈幽蓝的三点火焰。
　　“两界镜残片之一的十煞分神罩和三世净灵火。”
　　任穷酒话音方落，那两样东西便朝楚暮归飞去。待那两物飞至身前，他就随手一招，撤了方才留在假漓江城里自个儿身体上的禁制。任穷酒盯着那明显是自己捣鼓出来的致命一击，不由摇头道：“也难为你想出这种法子进来。”
　　——此间法阵为他所设，是以实际上这个‘任穷酒’不过是当初设下法阵时故意留在内里的一处神识化身罢了。这座漓江城排斥一切非灵体的外物，如今法阵破碎，外物方可突破空间限界应招而来。楚暮归的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若真想进来，除非真正本领高绝的阵法师，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最快速有效的。只是大凡人尤其是修士都不会放任自己神识在外，毕竟一旦独自被放在远离神识处的肉身损坏，那除非夺舍外别无他法。眼见着楚暮归的神识逐渐融入身体，那柄插入心口的黑色长剑亦渐渐化为乌有，任穷酒盯着属于莫道非的只称得上清俊的模样叹息：“真可惜。”
　　楚暮归擦去嘴角的血迹，顺手将悬浮在身前的残片收入储物戒，才对着站在对首的任穷酒颔首道：“多谢。”
　　任穷酒被对方难得一见的坦率道谢搞得有些诧异，脸上的笑容不觉真切几分：“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不过是个分/身，但欺负你一个金丹期的小散修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语毕衣袖一拂，便打得楚暮归一口血喷出，紧接着神识结界破开，早就侯在外头的玉清门诸人出现在眼前。江期邈见楚暮归脸色惨白地横飞而出，目眦欲裂：“莫道友！”
　　樊陵则因着眼前人的出现而表情骤变：“广夜魔君？！”
　　“哟，怪道本座老远就闻着股馊臭味儿，原来是玉清门的臭道士来了。”任穷酒捏着鼻子，打脸打得不留半分情面。虽说只是个身外化身，却也有出窍期的修为，高出一行人中元婴后期的樊陵一个大境界。
　　樊陵先前只以为隐藏在暗处的是个魔修高手，但从未想过竟会是魔道七君中的一位。虽说广夜魔君散修出身，堕入魔道成为魔君过后修为亦只能在几人里排倒数，但与自己这方相比，依旧是天差地别碾压式的优势。
　　江期邈将倒在地上状似身受重伤的楚暮归扶起，那头樊陵已传音道：“期邈，等下你带着大家与莫道友先走。”
　　江期邈心下一慌：“那小师叔您呢？”
　　樊陵道：“我稍后自会与你们会和。”
　　语毕不等江期邈回答，已撤去盘绕周遭的驮龙归元罩，祭出把金光闪闪的折扇来。他左手捏诀右手平举，扇面登时赤红一片。任穷酒才将被楚暮归毁了自家扇子法宝就见着有人拿出把类似的武器，脸上本来做戏装出的怒意多了几分真实的火气：“凭你也想拦住本座？”
　　樊陵不慌不忙地朝江期邈及其众弟子使了个眼色，六条火龙就从扇子里奔出：“晚辈不才，自知修为低浅，还请魔君指点一二。”
　　江期邈见火龙把任穷酒整个笼罩在内，狠狠一咬牙，袖口挥动间招出把巨大的拂尘。那拂尘本为其师尊玉清门首座殊宵真人所炼，乃天阶上品灵宝，内镌空间转移法阵，只这么挥舞一下，顷刻就把包括楚暮归在内的玉清门众人传回万里之外的玉清门宗门所在地。
　　江期邈脸色有些脱力的苍白，以他金丹期的能力，一天能使用这灵宝一次已是极限。
　　楚暮归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烟气飘渺的群山，几不可见地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