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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三章: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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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随沈丹羽拾级而上。
台阶以青石板铺就,两侧烟缭雾绕,林染薄红;疏云弄晴,日影熹微。丹枫尽头露重檐一角,上悬八角风铃,偶有风过,锒铛作响,音色清越。隔得近了,重檐全貌便展露眼前:正是一座六棱六柱的石木小亭。亭周以花圃环抱,内植仙株异木,姹紫嫣红,尽态极妍;又有凡花俗草,婀娜多姿,点缀其中。亭内挂鲛绡罗帏,清透灵致,旖旎袅然。中设梧桐木案几,几上置十三弦秦筝,如有仙子将临,以玉指拢捻。亭后则凿一方清池,池水碧澈,底下怪石嶙峋,轮廓清晰,上头莲叶田田,青绿接天,又有或紫或粉,或橙黄或雪白的莲花摇曳其间,端的是秋夏同一处,枫荷并日开。
过了这片如真似幻的枫林,楚暮归便觉身畔景致渐次熟悉,正是在徐州秘境祁莲生记忆里见过的模样。数千年过去,凡世几度沧桑,斗转星移,王朝更替,这处却始终如一,甚至连里头高坐之人的紫袍高冠,修眉长目,亦未有分毫改变。
沈丹羽上前见礼:“弟子沈丹羽,见过尊者。”
里头端坐之人,正是此间主人,当世唯一一个渡劫在即的八劫散仙,紫宸尊者顾书庭。
“丹阳剑宗?”顾书庭点头,冰冷低沉的声线古井无波,轻而易举透过大殿,传进在场诸人耳中。
苏屿年十分想翻个白眼,奈何眼前人气势更甚当年丹阳剑宗的惊鸿一面。修为堪堪抵达半步渡劫境的司煅长老秒怂,不情不愿地躬身揖道:“丹阳剑宗苏屿年,见过紫宸尊者。”
他话音甫落,后面排排站的众弟子也紧随其后,异口同声地道贺。
唯有楚暮归不发一言,苏屿年这才后知后觉地解释:“这位是晚辈多年至交穆薮,因仰慕尊者已久,故此次相邀同来。晚辈无状,擅做主张,还望尊者海涵。”
顾书庭这才抬眸看向底下眉目清冷的剑修,瞳仁阗黑。
楚暮归若有所觉,因道:“晚辈穆薮,见过紫宸尊者。”
顾书庭道:“你师出何人?”
楚暮归回道:“晚辈一介散修,不过侥幸得一方传承罢了。”
顾书庭起身,竟从那动作间无不谦卑恭顺,分明素昧平生的剑修身上瞧出了些许似曾相识来。
——“一切众生,既生便有其生的道理。大道何广,天道之下,不论正邪。正中有邪,邪中存正,阴阳和合,方是自然。只知正不知邪,只存正不容邪,不过逆天而行徒去灭亡而已!”
不知过去多少年的往事浮现心头,他轻抿薄唇,拂袖而去。
苏屿年长吁口气,直觉虎口脱险。旁边林望津抚胸低声道:“吓死我了。”
简云踪看他一眼,伸手在自家师弟肩膀轻轻一拍以示安慰。他二人都是自徐州秘境出来的,还是附身在明显与祁莲生关系更好的深阔凌嬛身上,是以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紫宸尊者恶感多过好感。看到二人反应又念及徐州秘境奇遇,楚暮归忍不住转首去看沈丹羽,不想正巧与对方恰好投过来的视线遇了个正着。沈丹羽浅浅一笑,气质更显温润。
“请诸位随在下移步。”他道。
苏屿年虚捋两下不存在的胡须,装出副高人风范:“嗯。”他复转首看向楚暮归,没话找话:“穆道友此番可是第一回来玉清门?”
楚暮归道:“是。”
苏屿年朗笑三声:“我在这玉清门内也有几个故交,不若等下道友与我同去也好游览这里风光。”
楚暮归摇头:“道友与老友相聚,在下哪里好意思叨扰。”
苏屿年启唇,正待再劝旁边林望津道:“师叔祖,弟子与师兄也打算在这玉清门内逛逛,不若穆前辈就与弟子们一同罢?——穆前辈意下如何?”
楚暮归颔首,旁边苏屿年看着这个和自己脾性类似的小辈,只觉胸中一股气憋在喉头,上不是下不是,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哼唧道:“也罢,就让穆道友与你们一同。”
林望津满意一笑,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眨巴眨巴瞄向沈丹羽:“那就有劳沈道友了。”
楚暮归也随之望过去:“有劳。”
沈丹羽忙侧过身子,并不受礼。
待将诸人休息处安排妥当,沈丹羽遂带了林望津简云踪和楚暮归几个往外走去。因几人在徐州秘境有共患难的交情又都是正道名门出身,志趣相投,是以离了丹壑宫,气氛便松快许多。
此时熙日朗照,和风扑面,隐有花香乘风而来,漾荡其间。
几人一面走着,一面听作为东道主的沈丹羽时不时介绍这个宫那个殿,这处林那方池,竟有种回到徐州秘境的微妙倒错感。除了当日沈丹羽偶遇的闻虹菲不在外,剩下四人竟是聚全了。
沈丹羽拱手一礼:“慕前辈,许久不见。”
楚暮归失笑,早在方才林望津出言相邀和沈丹羽那相视一笑里就觉出身份恐已被识破之事,当下也未见震惊,只颔首:“许久不见。”
沈丹羽道:“晚辈无状,不知慕前辈此番可是为了九转琉璃引魂灯前来?”
楚暮归倒也不意外对方能推测出他此行目的,毕竟在徐州秘境内两界镜四位一体之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更遑论当时沈丹羽所附身者正是祁莲生的忠实拥趸苏屿年,因道:“是又如何?”
沈丹羽点到即止,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前辈不妨等上一等。”
言外之意,却仿佛笃定了紫宸尊者怕是撑不过下一个千年的最后一道天劫。千年于合体炼虚境的大能不过须臾,更何况以楚暮归之天纵奇才,恐怕一千年后早已步入渡劫境飞升在即。到那时,无论他想要何物,修真界也无人可阻拦其脚步。
楚暮归摇摇头,沈丹羽蹙眉,还待再劝,旁边林望津冷不防开口说:“不知这次深阔尊者会来吗?”
这话说得毫不拐弯抹角,坦坦荡荡,却和之前沈丹羽楚暮归所言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简云踪见无人理会自家师弟,斩钉截铁道:“不知。”
声色冰冷,夹霜带雪。
“……”
这话接了和没接没什么差别。林望津挠挠头,自顾自补充:“应是会来吧,毕竟也算得上修真界盛事,听闻连明净台尘明祖师都要来。”
说起明净台,自上回仙门大比空辞师太并其他两位合体长老身死后,明净台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虽然比之即日闭派百年的璇玑天宫好上几分,但到底失了两名长老级别的大能,甚至掌门也身殒道消,一时间群龙无首,只得请尘明祖师出山暂代掌门一职。
多年正道大派,一朝沦落至此,不禁引人唏嘘。
沈丹羽道:“前方就是我玉清门山门所在了。”
林望津桃花眼闪过丝亮光:“可是凌煊仙尊题字的那个山门?”
沈丹羽颔首:“是。”
“那还不快走!”语罢林望津一马当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在了最前头。
沈丹羽无奈道:“林道友……是在这边……”
林望津耳根一红,掉头骂道:“那你还不快点带路?”
简云踪蹙眉:“师弟。”
林望津改怒为嗔,别别扭扭地解释:“我这不是激动么……”
楚暮归嘴角掀起丝弧度,莫名觉得林望津的性子有几分像一直以努力成为他后爹为己任的任穷酒。想起最后一次联络时呼天抢地的任穷酒被他残忍切断联系之事,一代合体魔君居然觉得后背有点凉飕飕。
“到了。”
四人同时抬首看去,除了楚暮归沈丹羽之外,另外两个皆怔立当场。他二人与凌煊仙尊同出一脉,是故受这股冲破霄汉贯彻天地的剑意影响尤其大,一时若有所悟。楚暮归看着那气魄惊人的玉清二字,轻描淡写勾勾唇,竟有几分讥嘲之意。
说来,重明、凌煊两个名噪一时的仙尊的陨落缘由,倒是出奇类似。
“前辈?”沈丹羽蓦地想起第一次见楚暮归,也是由自己领着他一路走上山,彼时尚不知他真身,只以为是个厉害的金丹散修,却不想后来才知竟是魔道七君之一。
说起魔道七君,说是七位,但眼下除两百多年前身殒无为山的无道魔君以及从未露过面的第七位魔君外,正儿八经存在于世的只有五位。五个现存的魔君里,棺乐和赭炎抱团,上次在徐州见了,更似与眼前这位千幻有隙,而前回在明净台,又是千幻玄烬广夜三位魔君一同出现。两方魔君的龃龉竟连面上都不曾试图遮挡一二。
楚暮归侧头:“左右无事,我先走一步。”
沈丹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入定的二人,遂揖礼道:“是。”
说罢楚暮归一个转身,已踏风而去。
方才那丝凉意,怕是……
果不其然,刚刚回房的楚暮归迎面就遭遇了来自老友的熊抱。
广夜魔君一身丹阳剑宗的制式白衣,一双桃花眼熠熠生光:“好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让……”
楚暮归左手一动,任穷酒整个人倒飞出去,砰一声砸在墙头。
烟尘四散。
“你来做什么。”
任穷酒抹了把鼻子上的灰,爬到角落梨花带雨地画圈圈:“薄情郎,负心汉,你……”
“……”楚暮归眯起眼,他如今变作的剑修穆薮长相本就刻薄,眉眼又极尽冷冽,如今一身玄黑长衫面无表情站在门边,竟像把带着冬日料峭寒意的长剑,傲然屹立,光是站在那就隔绝了一切和温暖搭边的东西。他双目黧黑,眨也不眨地紧盯一脸泫然欲泣的任穷酒,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任穷酒这回是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他一拍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哗啦一下展开把写了个一字的扇子:“我这不是担心你斗不过顾书庭那老不死的老匹夫,过来替你助助阵么。好歹咱们多年相交,也算是识于贫贱了,虽然你这家伙素来嘴贱不好相处,还害得我莫名其妙跟你传了多年风流韵事我还是下面那个,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计前嫌心胸开阔,如今也不和你计较这些,你……”
楚暮归不等他絮絮叨叨说完,干脆直接一脚过去把墙角的人踹出了房间。
任穷酒一脸懵逼地砸在地上,灰头土脸刚要爬起来,就被毫不留情的楚某人关在了外面。
他眼角一阵狂抽,口里嘟囔:“你这死没良心的,人家千里迢迢来给你送助攻你居然还把我打出去。我不干了!到时候你被那老匹夫揍得哭爹喊娘也别指望我替你收尸!”
语罢恨恨抹了把脸,扇子一收,径自矮身从窗户角扔了进去,人已不在。
屋内,楚暮归看着落在地上的扇子和扇子上浮现的字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