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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四章:紫宸尊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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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面上龙飞凤舞写的是关于紫宸尊者的密辛。楚暮归不知道任穷酒到底是从哪个旮旯角扒拉出这些故事的,但比起寻找这些一星半点的线索的方法,显然此刻到了手中的结果更加重要。
紫宸尊者的故事很简单,但这里面的内容却骇人听闻。
八千多年前,顾书庭兄妹俩出生在安阳。其时两朝划江而治,东边号晋,称东晋,都平京;西面号梁,唤西梁,都安阳。安阳既然是西梁都城,顾家自然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家族,恰恰相反,顾氏一门,乃是自前朝开始便显赫无比的簪缨世家,百年大族。顾书庭和顾画楼更是出身本家,乃是这代顾家嫡出的公子小姐。其时灵气充足,修者与凡人共存,普天之下皆是如徐州那般的盛景,是故无论大小家族,只待孩子年满五岁,便会对其进行灵根测试,若有天资卓绝者,自然就送往玉清、丹阳这类大宗去修炼,人人都以求仙问道为己任,以超脱凡俗白日飞升作志向。
顾家两兄妹的父母自然也不例外。因是世家出身,顾家兄妹更是从小就被各类神异趣事环绕,譬如隔壁卖饼大爷乃隐世高人,一日朗日高悬,街头巷里人声鼎沸,不少人围着街角一衣衫褴褛的白须老人买饼,正自交谈间,忽听老人开口道:“是时候了。”
众人顿觉耳清目明,有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之感,就见面前金光耀目,紫云腾升,那白须老人半坐云头,髭髯尽去,乌发如瀑,长目点漆,竟是返老还童了。众人一惊,尚来不及动作,又见老人身上的布衣变作流光溢彩看不出质料的锦缎,这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面山呼仙人尊者,一面俯首帖耳作恭顺之态。
每每听到仆从讲出这个故事,还是幼童的顾书庭就忍不住问:“为何仙人还要在街上卖饼?”
讲故事的仆从微微一愣,旁边顾画楼咯咯娇笑:“许是仙人也摆不脱那些个黄白俗物,要糊口罢。”
顾书庭道:“仙人不是都辟谷了吗?要那些个俗物作什么?”
顾画楼戳戳自家兄长鼓起的腮帮子,粲然一笑:“辟谷了也可用俗物买些别的啊。”她复转首看向里头的满园春色:花木扶疏,蜂喧蝶舞,一汪清池,碧翠流光,补充道,“比如若是阿囡成了仙,阿囡也要把这园子带到天上去,阿囡最喜欢园子了。”
顾书庭若有所思,摆出副小大人模样:“好,我帮阿囡一起带。”
顾画楼点点头,抱着顾书庭手臂撒娇:“哥哥最好了!”
兄妹俩笑作一团,浑然不觉今后仙途艰险,求道之路更是荆棘载途,藤蔓横生,一不留神,就跌落云端,日暮途穷,万劫不复。彼时的顾书庭还只是顾书庭,顾画楼也仍是顾画楼,修真界距离此刻的他们,不过是每日耳濡目染的一些奇闻异事、闲趣八卦,遥不可及更触手难得。
他们仍是凡俗中的芸芸众生,与那些修者大能,有如云泥,殊途异路。
楚暮归看着扇面上的故事,脑子里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妹控两个字,登时福至心灵,只觉后来紫宸尊者的一举一动瞬间有了说法,明了缘由。
顾书庭正是个实打实的妹控。
自五岁测过灵根后,天灵根的顾书庭便成了里里外外的香饽饽,即算当世修者甚众,灵气也比之后世更为充沛,但天生就适宜修行的天灵根依然是各门各派都求之不得的好苗子。更何况其妹顾画楼天赋也不差,乃是仅次于兄长的水木双灵根,五行相生相克,水木相生的双灵根就算比起天灵根亦不遑多让。是故兄妹二人都成了顾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珠子,真真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在适逢时任玉清子云游到此,于是从一干求贤若渴互相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小门小派里杀出重围,轻轻巧巧便将两个好苗苗打包一路摘去,带回万里之外的玉清门了。
兄妹二人在玉清门的日子虽不算太好过,但好赖也不难过。因着顾书庭本身天资不凡,是以进门便被玉清子收在门下,做了掌教亲传,顾画楼虽未被掌教收作亲传,倒也被玉清子座下首徒看中,收作弟子。于是一时之间,这亲兄妹二人拜入玉清门后竟成师叔侄之事,还传为一番笑谈。
当然,尽管明面上以师叔侄相称,私底下顾画楼仍唤顾书庭兄长,二人关系非但没有因此而受到分毫影响,顾书庭反倒因为这重关系,妹控等级再度提升。这下在这举目无亲的仙门内,顾书庭是真个儿把顾画楼看作了自个儿的眼珠子,谁要是敢说顾画楼半个是非,那就是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非教他知了悔改才作罢。
是以顾书庭愈加勤苦,每日日学不辍,鸡鸣则起,本就天资过人的他,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看得玉清子连连捋须感慨:此子以后必成大器,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亦指日可待矣。
若是这般发展下去,顾书庭确实能被自家师尊一语成谶。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也不知是否是顾书庭这一生过于顺遂,上苍予他的劫数。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胥追夺得顾画楼芳心,顾书庭几番劝阻仍无果后,更是在兄妹难得的冷战期中获知顾画楼的死讯。其时顾书庭将将突破分神以百岁之龄迈入合体境,消息传来,顾书庭当场就喷出一口心头血,一时间莫说是稳固境界了,竟是心魔横生有跌落之忧,好在玉清子在侧,闭关数日后,到底修为稳固,稳住了境界。
出关后的顾书庭整个变了性子,以前虽然因着天之骄子的缘故性情说不上有多温厚可亲,但好歹不至于煞气外露,眉目森冷,话语间夹霜带雪,寒意岑岑。顾书庭甚至连对着平日里关系好的师兄弟,也不再露出半点笑意,宛如行尸走肉般,不带半分“人”的情感,唯独听到胥追二字,那双凤目里的漆黑骤然变得猩红如血,里头深可刻骨的恨意宛如古井起了波澜,浩浩汤汤要从下往上喷涌而出,吞没一切般,携卷着刀兵利器的尖锐与寒冬腊月的冰冷将他整个淹没在里面。
胥追,已经成了顾书庭的心魔。
胥追不死,心魔难灭。
飞升无望。
这是顾画楼的劫,也是顾书庭的劫,更是胥追的劫,是修真界正邪两道的劫。
顾画楼应了劫,身死道消,世所不存。顾书庭应了劫,飞升无望,心魔滋生。胥追应了劫,伤人所爱,众叛亲离。正邪两道亦应了劫,此后仙魔不两立,正邪互攻讦,催生出无数悲剧,惨绝人寰。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他日因成今日果,今日果成后日因,因果循环,轮回往复。
祁莲生和梦魇是今日因的果,而顾画楼和胥追同样是他日因的果,说是修者跳脱凡俗,却终究脱胎于凡俗,困囿于凡俗,不得自由,不得解脱。只是比之真正的俗人,修者大能尚有一拼之想,是故负隅顽抗,不求苟安。
顾画楼死后,胥追贵为魔尊之子,就算知道顾画楼乃玉清子亲传弟子顾书庭之妹,也不以为意,只觉修者自踏上修真之途,便应对凡俗间的诸多羁绊加以忘却,逐渐淡薄,而他这种还沉溺于男欢女爱的,才是异类。哪成想顾书庭乃是异类中的异类,他自踏上修真之途,对自家妹妹的爱护有增无减,此番由着顾画楼,也是因为顾画楼以死相逼,顾书庭怕逼得急了真的害苦妹妹才不得已闭关潜修,试图突破。谁知甫一出关,就得知妹妹死讯,登时肝胆俱裂,悔不当初。
楚暮归大抵是能理解当时顾书庭的心境的,就如那日无为山上,熟悉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分崩离析,而那袭一直萦绕心头的白衣,也就此化作粉齑,碎裂开来。那碎片冲入胸膛,直刺灵魂,在最深处破开一个缺口,撕开血肉,再难愈合。
之后自然就是说的顾书庭万里追凶,将整个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也誓要让胥追血债血偿的事情。
然而八千年了……楚暮归收起任穷酒留下的扇子,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沿:
他仍是看不开。就算此事的相关者尽皆世所不存,他仍是看不开。
熙日入窗牖,明光照满间。案前影摇曳,帐外春满园。
猝不及防,楚暮归身侧多了个人,正是先前被踢出门去不知何故又突然折返回来的任穷酒。
“看完了?你看我之前说的没错吧,他真可怜。”
广夜魔君蹲在他身边,一面笑一面把扇子拿在手里扇个不停。
楚暮归瞥他一眼,不以为意:“什么事。”
任穷酒气急,一跃而起:“死没良心的,我可是来给你助阵的!你前头把我打出去也就罢了,现下又摆出这么副晚娘脸对着我,真当我任某人好欺负吗?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之前帮着阿一……”
“有话就说。”楚暮归神色淡淡,他如今化作的剑修模样本就眉眼清冷,此刻连语调里也像杂糅了料峭寒风里的冰渣子,竟和简云踪有几分相类。
任穷酒不由打了个寒颤:“能有什么话,不就是想告诉你这最后一个碎片不是那么好拿的么。你自己看了那老匹夫的事迹也该明白,那可是能和凌煊仙尊都不相伯仲的存在,更何况现在凌煊仙尊早就身殒,而这老匹夫又跟着活了几千年,你真以为是你如今能抗衡的?”
“那又如何。”
任穷酒嘴角抽完眼角抽,拿着扇子只想用扇柄去敲面前人一个脑瓜崩:“什么叫那又如何!你可想明白了,这可不是在明净台,那两个合体期的长老虽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但合体期和渡劫期,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大境界的差距,就算你现在已是……不对!你什么时候成了合体巅峰!不对不对,就算你现下已到了合体巅峰之境,傲视修真界众人了,可顾书庭是什么,顾书庭可是八劫散仙,这世上现存的修为最高之人!你再稍稍等等,他这回能不能熬过去还待另说,到时候再把这最后的碎片拿到手不好吗?”
这话似曾相识,正是前时沈丹羽说过的。
楚暮归道:“不好。”
“……”任穷酒只觉一口老血塞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登时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挖空心思到处查探来的紫宸尊者小传全做了无用功,是劝不住这个死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