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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璇玑天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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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祁莲生残念之力自徐州秘境出来后,楚暮归便将容貌整个掩藏在了一顶黑斗篷下,唯露出双眼而已。如今散修盟金丹修士莫道非身份暴露,此后自然不可再用。他思来想去一番决议先去明净台盗取七宝寒玉莲台后,脑海里就浮现出另外一重身份来,于是径自御了剑往璇玑天宫方向飞,边撤去了从头盖到脚的黑斗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仍旧被留在徐州秘境的众修士自然没有楚暮归这样的好运道,尤其是与他同时进入小木屋的简云踪林望津二人,更是遇上了秘境里头最为骇人的幻境。索性两人皆是丹阳剑宗这一辈天资数一数二的弟子,是以尽管九死一生,仍旧从里头脱出身来,收获大笔宝物不说,心境亦有了不小提升。二人处理完这边就与沈丹羽闻虹菲取得联系,之后跟同样去到殿中的江期邈诸人相遇并夺得云去嗟鸿舟之后,就觉一阵天旋地转地被传回了徐州城。
沈丹羽将将在地上站定,下意识地去寻秘境里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绯衣女修,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不由心生几许遗憾。可惜这遗憾刚如冒头的游鱼扰乱心湖,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落池底。那变故正是江期邈。
早在江期邈问出些不该问的问题时,沈丹羽就隐隐觉出自家师兄对楚暮归的心思有些微妙。此番乍然得知对方竟为魔道七君之一,更是大受打击,好在江期邈本身也算修行刻苦道心坚定之辈,能压抑到现在才表露出来,也算殊为不易。
“大师兄。”沈丹羽道。
江期邈苦笑:“看样子……那赭炎魔君说的是真的了。”
不然,为何会出来过后就不告而别,分明是身份暴露的缘故。
沈丹羽道:“大师兄你……”
“认识那么久,我是真的没想到,莫……千……慕……”他反反复复几回也不知该如何正确称呼,到最后遂只找了个代称道,“他竟会是个魔修,还是……魔道七君之一。”
沈丹羽蹙眉:“大师兄何必拘泥于此。”
“我回去便向师尊请罪……我……我竟领了个魔修去宗门,还……还向师尊求了灵穴与他修炼。”想起那时候一番自己都未察觉的萌动的少年心,江期邈不由更觉窘迫,“当初还真以为于他有所裨益,只是……”人家早已是比自家师尊还要高深的修为,不过一个堪堪够出窍期用的灵穴,于他又有什么用处。恐怕连最开始二人的相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偶然。
思及此,江期邈不禁叹出口气,更觉心中动荡不休,可却极为怪异的,对那人厌恶不起来。
无他,认识的时候楚暮归伪装成散修模样,一路上也并没有滥杀无辜,而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君则从来是生活在耳闻里头的脸谱化的人物,远没有‘莫道非’这个形象具体,是以江期邈有此想法,也并不奇怪。只是自家朝夕相处心怀恋慕的友人骤然成了不可企及的魔君之尊,中间的巨大落差使得这颗初尝情思便惨受剧烈打击的少年心像是被碾碎似的疼痛起来。
沈丹羽道:“莫……道友他,并非大恶之人。”
如若真是如此恶人,他完全可以在徐州秘境开启过后将几个知道他身份的三人尽皆杀于手下,到时候只需放出消息将此事推到赭炎魔君身上,便一了百了。但他非但没有如此,反倒借机拦下赭炎,更是将几人都扔入秘境救了他们一命。
沈丹羽想起秘境中附着的司煅长老无意中说出的话,忍不住道:“正邪之分,真如云泥之别?”
天道无常,谁能说为善者就终有好报定能白日飞升,又有谁说为恶者就必受恶报死无葬身之地,一切万物相生克,不过因果勾连。有因才有果,因善因或结善果,因恶因或结恶果,人有两面,善恶亦不过人心两面,这世上真正泾渭分明之人何其少,更多的却是善中存恶恶里藏善之人,昔者重明凌煊仙尊俱为当世不世出的奇才,可惜最终双双陨落。却不是因着自作孽不可活,而是被人小人之心度之,善心结了恶果。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大道无常,诸法因缘所生,三世迁流不住。
一时竟有所悟。
江期邈见他居然就此入定,倒也收敛心神不再因那突如其来的情感而搅乱心房,专心致志替沈丹羽护起法来。脑海里闪过幻境中附着的人种在心底几成心魔的话,他不由苦笑出声:正如沈师弟所言,正邪之分,真的如此重要?——他终是被那人影响了。
璇玑天宫又名北辰天宫,在仙门七大派中地位超然,虽综合实力不高,但因其一门上下俱以卜算之道为修炼法门,是故无论丹阳剑宗弟子还是玉清门高徒,在遇到璇玑天宫门人时都不得不礼让三分以期他日能从这些弟子手里求得一卦。
璇玑天宫位于极北天柱山之巅,内有二江分流以出,东者为万方,西者名丹成,环山绕林,如玉带垂挂,更是灌溉沿岸,功泽千秋。山顶烟气浩渺,云雾绕旋。中筑一巍峨宫殿,门逾百尺,两侧各有一石刻,左以白石雕成,正是悉知天下事的瑞兽白泽,右用黑石刻就,正是能通晓未来精于卜算的玄龟。此刻远远有一玄衣人靠近,二石雕神兽竟口吐人言道:“来者何人。”
那玄衣人眉目清朗,声若雏凤鸣啼:“不孝弟子林渲,于一十三年前外出游历锤炼心境,如今归来,见过二位长老。”正是楚暮归又一身份,璇玑天宫元婴后期的弟子林渲。因着游历之初修为就迈入了元婴后期,是故这次再度出现他就将修为略微提了提,作出窍期模样。
“原是玄珍座下。”见他又亮出亲传弟子牌,二石雕才放下心来与他点了点头。
楚暮归亦揖首还礼。面前朱门缓缓打开,里头的雕梁画栋,飞阁麟庭就露了出来。道旁或栽奇花或植仙木,点点云气映照里,虽比不得玉清门浩渺大气,也及不上万魔宫变幻诡谲,却自有其肆意洒然,不流于浮世体表的悠然自得。
楚暮归方走了几步,前头就有得到消息的璇玑天宫弟子迎了上来,打头的是个白衣女修,相貌姣好,眉如弦月,翦水秋瞳,顾眄流精,她声音软糯,半带几分撒娇意味:“渲师兄可算回来了。”
楚暮归道:“玄络师妹。”正是这代璇玑天宫宫主林珏幼女,林玄络。
林玄络眨眨眼,状似羞赧地别过脸,后头站着的几个白衣人见素来骄横不可一世的师妹一副小儿女情态也跟着乐了,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地打趣道:“渲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络师妹都快成望夫石了。天天念叨着你,可怜我们这些人,耳朵都快长老茧了。”
楚暮归长眉一轩,笑道:“这还真是我的不是了,也罢,此番游历归来也算颇有所得,一会儿你们自去选了自己想要的,也就算我赔礼道歉了。”
那人心下一喜,嘴上仍不情不愿地说:“师兄你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游历归来带的礼物与赔礼一块儿给了,这……”
“这什么这,你不要,我要!”林玄络眼见那人越说越有开始满嘴跑火车的趋势,急忙打断道。
“哎哟哟,这还没举行双修大典呢,就一心一意给未来道侣谋算上了。各位师兄弟姐妹,快,快来看看,千年难得一见啊,玄……”
“林玄宸你给我闭嘴!”林玄络俏脸一红,狠狠瞪了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白衣青年一眼。
林玄宸缩缩脖子一把拉过楚暮归挡到自己前头,边趁机朝林玄络做了个鬼脸,一副你奈我何的嘚瑟表情。林玄络更是生气,正待伸手去抓后头就响起个清冷女音:“适可而止。”
林玄络探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连林玄宸都垂头老实不少。只见不远处那人白衣若雪,乌丝如墨,修眉凤目,琼鼻削唇。她腰间挂一玉笛,长长的穗子垂下,掩去按在笛边的半截皓腕。
“……玄,玄珍师叔。”
林玄珍也不理会二人的问好,径自走到楚暮归面前:“知道回来了?”
楚暮归笑笑:“劳师父费心。”
林玄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随我去问天殿。”
“是。”楚暮归乖顺地点点头,转首对后面几人拱手为礼示意先走一步。因着林玄珍在的缘故,其余几人也再不敢造次,只眼巴巴望着那一玄一白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远去。
原地,林玄宸抚着胸口道:“每次见着玄珍师叔,我都觉得简直比对着我爹还可怕。”
林玄络仰天翻个白眼,看向问天殿的方向眸光略暗:“胆小鬼。”
“说得就和你不怕一样,刚才师叔一开口,不还是缩得跟个鹌鹑似的?”
林玄络俏脸涨红:“那也比,比你好,你个胆小鬼!”
林玄宸道:“不和你这小姑娘一般计较。”
“你……!”
“哎,不过人家玄珍师叔是当真当世绝色啊,有那么个美人师尊,再对比你,啧啧。”
“你什么意思?!”林玄络招出本命法宝,一双美目几欲喷出火来。
林玄宸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喂喂,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同门争斗触犯门规,况且我爹和你爹都闭关不知多少年了,求救无门。你想面壁,我还不想陪你思过哩。”
林玄络眸底闪过丝异色,直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很快这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就像浮到水面的游鱼,挣扎两下,重又沉潭。她恨恨瞪了林玄宸三眼,一跺脚,收了法宝转身离开。
林玄宸无奈地耸耸肩:“真是禁不起逗,没意思。”
那厢楚暮归跟在林玄珍身后朝璇玑天宫宫主居所问天殿走去,一面走,一面听前头林玄珍传音道:“你怎的又用起这身份来了?”
楚暮归唇畔浮起丝淡笑:“你才是,多年如一日的守在这璇玑天宫。”
林玄珍脚步顿了顿,冰雪铺就的眼底隐隐有几分龟裂的痕迹:“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楚暮归叹出口气,为某个自以为是的老友点了个蜡。
原来这林玄珍不是谁,正是玄烬魔君苏瑾意假扮。当年苏魔君老草吃嫩牛与上一任璇玑宫宫主林珩爱得轰轰烈烈人人喊打,最后林珩为保住她与她腹中骨肉自刎于明净台现任掌门空辞师太跟前。至于二人的遗腹子,也跟着被空辞带走,不知所踪。
“你……”楚暮归闻言忽然有些想问既然如此在意那个人,为何不将两人的孩子领回来亲自抚养。毕竟空辞当年并未刻意掩盖那孩子的踪迹,玄烬又是魔君之尊,旁边还有个暗恋她多年自认为通晓天下事的任穷酒,真正想要把那孩子找回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云气渺茫间,日色浸透下,那袭白衣单薄得像要在风中溃散。
苏瑾意的身影突兀地跟另一个惯作妇人打扮的女子重叠一处,楚暮归若有所觉地垂眸。
“他过得好,便足矣。”苏瑾意没来由地开口。
不需要见面,甚至不需要知道自己这个生母的存在,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够了。
楚暮归嘴角扬起丝弧度:“我之前见过他,确是很好。”
年纪轻轻,已然见识不凡,甚至修为也远超一般弟子,颇有先人遗风。
苏瑾意点头,眸底冰雪再度覆压其上。
“到了。”她说。
面前一座宫殿直入云霄,碧瓦飞甍,雕栏画栋,气势凌然。
正是问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