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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徐州秘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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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从环廊行至殿前,池中莲叶接天碧,荷花映日红,时有锦鲤游蹿,荡起觳纹点点。
此处正是历代魔尊所居万魔宫,内里堂皇富丽,极尽奢靡,珠玑饰墙,明珠铺地,既有凡间冠世之华美,又有阊阖凌宇之渺茫,使人不敢久视。
“啊,前辈,我们又见面了。”殿内忽然传来个清润爽朗的男声,楚沈闻三人抬首望去。只见从殿宇的另一侧走来两名穿着统一白衣身负长剑的男子,开口的正是里头那个个子稍矮的。
“林道友。”楚暮归颔首,“简道友。”
来者正是丹阳剑宗简云踪、林望津。
沈丹羽和闻虹菲亦跟着与二人见礼,一番寒喧后,沈丹羽才道:“不知二位道兄可有所发现?”
林望津耸耸肩:“我和师兄也才到一会儿,逛了圈还没来得及探查就感觉到你们来了。”
沈丹羽道:“原来如此。”
林望津看向楚暮归:“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楚暮归道:“我们也是将将进殿罢了。”
林望津无所谓地眨眨眼:“那看来我们只有一同去找找蛛丝马迹喽。”
“这殿中似有隔绝气息及神识的功效。”沈丹羽突然说,几人齐齐朝他看来,他因道,“许是还有其他修士也到了这里也说不定,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主要去寻找这秘境的线索,一部分则主要去找其他同样到达此地的道友。”
林望津拽住简云踪的袖子:“那我和师兄就负责找线索好了——前辈,你要跟我们一起么?”
楚暮归扬眉,沈丹羽也像想到什么似的点头道:“那在下便与闻仙子去寻找其他道友。”
闻虹菲略略颔首算是答应,五人又约定了联络方式,就转首分两路去了。
楚暮归跟着林望津和简云踪一路朝前,沿途听林望津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倒也省了几分无聊看风景的功夫:原来他二人也如自己一般入了离湮的记忆,附着的更是两个和祁莲生干系颇深的人物。简云踪附身于深阔尊者薄万钧身上,算是见证了祁莲生的大半辈子;而林望津则是深阔尊者的道侣凌嬛仙子,因自家道侣虽迫于形势娶了自己为妻却对梦离魇尊旧情难忘而心魔横生,本来亦为当世少有的天资过人的女修可惜修为百年难得一进,最后进阶失败身死道消之际才醒悟过来,这世间唯情爱不可强求,但若假以时日,处久生情也不无可能。然而自己执迷不悟不知回返,终是恶果自偿求而不得。至于凌嬛死后薄万钧的追悔莫及,又是后话了。
三人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林望津眼见楚暮归毫无顺口说出自己附着之人是谁的意思,只得无奈道:“不知前辈对此处可有印象?”毕竟是被叫作魔君有资格问鼎魔尊的人物,这里虽是秘境里的假万魔宫,但究竟依托于真实存在的万魔宫而造。
楚暮归道:“虽并无印象,但梦离魇尊据说尽管名义上居于这万魔宫中,其实际居所却并非万魔宫中的任何一座殿阁。”
林望津看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的简云踪,摸摸鼻子:“那可不好找了……”
楚暮归摇头,两袖一挥,里头飞出数把青色小剑。无数小剑化作遁光朝四面八方涌去,须臾,他方道:“找到了。”
林望津一愣,旁边简云踪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小剑:“前辈这些小剑,皆是剑意化形所成?”
楚暮归略略勾唇,不置可否。
三人顺着青色小剑指引处而去,沿途风景变幻,假山叠立,奇花异草,见之不尽,既有春回大地之生气,又有冬朽万物之寂廖。楚暮归一面走,一面想起祁莲生梦里一成不变的冰天雪地以及凛冽寒风尽头傲然耸立的小木屋。正是身居寒雪里,心置春风中,每每午夜梦回,都喜不自胜。
“到了。”
眼前正是与梦中别无二致的景象。鹅毛大雪张扬以落,一幢小木屋,悠然挺立,和三人现在所站之处的花木扶疏,泾渭分明。
“这是……”林望津眨眨眼,忍不住感叹,“要弄出这么一出,花费的灵气可不是盖的。”
楚暮归道:“走罢。”
他隐有所感,云去嗟鸿舟虽不一定在此,但这里所藏之物对自己今后必然有所裨益。
林望津点头,伸手拽住旁边简云踪的手腕:“走吧师兄。”
三人一同朝风雪而去。甫一进入,金丹期的修为就荡然无存,以至于一脚踏入雪地的林望津险些摔个狗啃泥,万幸他颇有先见之明地拽住了简云踪方幸免于难。尽管四周天寒地冻又没了护体真气,好在三人都是平素就注重炼体的剑修,假设过来的是三个法修,只怕不过几柱香,已被冻死原地。
林望津哆哆嗦嗦地说:“这,这倒底是什么鬼阵法……!”
楚暮归也被冻得唇色青白:“既然进来了,就往前走罢。”
简云踪看他一眼,下意识将林望津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开了尊口:“是。”
所行目的地,正是小木屋。
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楚暮归像又回到了那个刚进来的幻境中。幻境里的他能明确感觉到少女的悸动,而这悸动蔓延开,又成了对自身的诘问。
找到两界镜,他真的能找回师尊的神魂让师尊重入轮回吗?
假使师尊重入轮回,那时候的师尊还是以前的师尊吗?
他脚步一顿,眼底渐渐露出几许脆弱的迷茫。
这不是该在现在的楚暮归身上出现的情绪,却矛盾而突兀地将他整个人都攫在了里面。
“前辈?”林望津遽然开口。
“嗯?”
林望津朝他挤挤眼:“这冰天雪地的,我都要被冻化了。”
楚暮归:“……”
林望津又缩着脖子说:“记得刚到丹阳剑宗的时候,大家都看不上我这个豆芽菜,只有师兄肯和我玩。后来我就黏着师兄,师兄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剑宗里头有座叫不化峰的小秘境,据说是多年前凌煊仙尊开辟出来供后人修行的。我记得那时候刚刚筑基的师兄因师命要进去修行领悟剑道,我那时候不过炼气,却依旧腆着脸偷偷跟着师兄进去了,现在遇到这些风雪,忍不住就想起那时候。”
“前辈方才可是也想到什么了?”顿了顿,白衣的剑修问。
楚暮归目光深幽,似是明悟了什么:“不化峰。向道之心如此峰,万古不化。”
林望津笑道:“前辈也知道这句话啊。”
楚暮归扬眉:“倒被你一个小辈提醒了。”
林望津耸耸肩,面色苍白:“能有幸提醒前辈,是我三辈子修来的。”
楚暮归颔首,简云踪忽然开口:“到了。”
果不其然,方才还遥不可及的小木屋,近在咫尺。
林望津对着被冻得麻木的手掌哈了几口气,急吼吼冲上去一把掀开了木门。
——一片漆黑。
仿佛瞬息之间所有的光明都被从此处拿走了般,伸手不见五指。
楚暮归屏息,在这样如影随形的黑暗里,甚至连自身也与黑暗融为一体不知何处。他一步一脚印的顺着记忆里小木屋的布局往前走。最后坐到了八仙桌边,手指则触到了仍放在原位的姜汤。
似有什么跟着摇动了一下,一缕昏黄蓦地撕裂漆黑骇然降临。楚暮归顺势转首,灯影尽头,来人一身流云裙裾镶金边,素锦摇曳步摇明,双手端着烛台,淡黄的影子将她整张脸照得更是轮廓分明,含着一般女子没有的凌厉英姿。
其名呼之欲出,正是梦离魇尊祁莲生。
“祁前辈。”楚暮归起身道。
“祁莲生”扬眉,将烛台放在桌角:“我不过是她一缕执念罢了。”
楚暮归垂目不语。
“祁莲生”走到他对侧落座,双手托腮,一双黑瞳里烛火摇曳:“如今只你我二人,不妨露出真容。”
楚暮归以袖口捂面,待再度露出面孔,模样已恢复本来面貌。
“祁莲生”啧啧感慨了两声:“生得如此相貌,偏要换张脸,真是可惜。”
楚暮归微微一笑,皦若天边月:“前辈过誉。”
“祁莲生”道:“也罢,以你才智,想必也知道我此番所为何事。”
楚暮归道:“梦魇悉知天下人梦中事,晚辈现下倒有一问,望前辈解答。”
“祁莲生”道:“但说无妨。”
昏暗的室内,烛火跳动一下,照得墙上的影子真真切切,看不分明。
楚暮归道:“二位为何要相助于我?”
“祁莲生”轻笑出声,显然对对方单刀直入的问法并不反感:“此事你问我倒是问对了,梦魇想必不会告诉你真相。”
楚暮归挑眉——事实上他从开始就意识到了,无论是幻境里变作祁莲生模样还是后来离开幻境时离魇对他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就算他不是为云去嗟鸿舟而来,但告诉这么个消息与他,不啻瞌睡有人送枕头。但梦魇入的梦何其多,哪里有空闲替每个梦中人都寻找一番所求之物。既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个机会的,那么想必要么是对方有所求,要么,就是对方欠了自己天大的因果。
“祁莲生”对上他沉静的双眸,淡淡道:“我与梦魇,严格而言都欠了你因果。”
楚暮归颔首,却见对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愿遂道:“那前辈此次可是来告诉我两界镜之事的?”
“不错。”“祁莲生”道,“此事当世不论谁,恐怕都没有我更清楚两界镜此物。”
楚暮归想起在集齐两界镜后的眼前骤黑,沉声道:“还愿前辈提点一二。”
“祁莲生”道:“提点说不上,不过与你说说我的经验之谈罢了。”
楚暮归作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祁莲生”道:“‘两界镜’既然有跨越界限沟通两界之能,自然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我当时集齐残片取得两界镜时已是渡劫期半步飞升之境,与你现今的分神修为相差甚远。何况我身死后,残片之一的九转琉璃引魂灯便落到了紫宸手中,那人那时便已是五劫散仙,如若现在还未陨落,其实力恐怕能称得上当世之最,你不过一介分神修为,想从他手里拿走九转琉璃引魂灯,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暮归眸色骤暗:“谢前辈赠言,不过前辈若只是这么几句话的话,恕在下失陪。”
“祁莲生”忍不住娇声笑起来,因着这么一笑,她整个人就显得生动不少。梦离魇尊虽在后期惯做凡间妇人装束,但因着面貌清秀之故,不作高冷姿态时仍似少女一般。
她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放心,我无意劝你什么,我自己也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你的心思的——你也知道,‘两界镜’乃神器,甚至说的上是神器中的神器。无论是先时重明仙尊的浮寥剑还是凌煊仙尊的寰霄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与引得上界仙人前来联手将其封印的‘两界镜’相比,都差之甚远。至于三者同称为神器,不过是因为其上再无评判标准而已。”
楚暮归颔首:这点他在开始寻找两界镜时就已大概猜出,之所以将三者相提并论,不过是因为另外两者皆保全完好而两界镜残缺不全,更何况修真界关于法宝的分类也仅止步神器,神器之上,则无从判断了。
“使用两界镜,需以同级之物为引。”
楚暮归一愣:“同级之物?”
“祁莲生”苦笑道:“不错,当时我手里那柄逆影离镜刀也不过仙器而已,与两界镜称不上同级。”
楚暮归道:“如若连寰霄浮寥二剑品级都在其之下,那当世便没有能与两界镜同阶之物了。”
“祁莲生”道:“不错,到那时,你当如何?”
“终须一试。”楚暮归斩钉截铁道。
“祁莲生”站起身来,袖口一动眼前光景便是一变:“这秘境于你已无意义,你自去罢。”
楚暮归拱手道:“多谢前辈。”
“祁莲生”摇摇头,目光却渐渐深远苍茫起来,她望着无尽虚空,仿佛又看到了那日风雪里的小屋以及小屋里一成不变的布局和里面微笑着的白衣青年。
——“并辔求仙路,春意曳平芜。
流云醉归客,欹枕闲掷书。
道途无穷尽,万事有荣枯。
听我折柳曲,调调写愁孤。
小屋连日暖,倦侣且围炉。
但愿长相守,胡期长生途。
萧萧永辞去,夜夜梦不入。
青鸟衔枝返,瑶台断相思。
红尘樊笼里,莫道非踽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