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吴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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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制，亲王府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郡王府减半，郡王以下无兵权，皆为虚职。后宪帝昏聩，孝帝软弱，各地诸侯结党营私，囤积兵力成风，兵部的兵甲统筹权暗地里逐渐移交到了诸王手中。
长平州位于太湖东，阳城湖南，鱼米丰足，经济繁荣，仅次于苏州，为苏州府第二大州，属庄定郡王辖地。先庄定郡王，刘济琅之父，乃吴王嫡次子。而今承袭亲王爵位的是刘奇淳，其人嗜吃臃肿，诨号“食亲王”。吴王一族年本推刘济琅最长，次推刘济玟。而今刘济琅千秋，胞弟镇国将军当仁不让地成了族长老，影响力犹在吴王刘奇淳之上。刘济玟业已古稀，盖经年习武故，老而弥坚，饭量益增，家人戏谑，与吴王并称“双饕”。而济玟常自诩“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正月十五元宵日，太湖边游人集结，观歌舞百戏，赏灯烛灿然。游人仕女漫游纵观，至夜则迎门酌酒而去。又有幽坊静巷好事之家，多设五色琉璃泡灯，更自雅洁，靓妆笑语，望之如神仙。或戏于小楼，以人为大影戏，儿童喧呼，终夕不绝。游手浮浪辈，则以白纸为大蝉，谓之“夜蛾”。
“真是市中珍品一时来！”席地而坐的朱季婳嘴里吃着煎七宝姜鼓，眼睛却直直盯着簇插飞蛾红灯彩，随着花盘架车儿川流不息的各色节食。啊，有水晶脍、韭饼，并皂儿糕、玉消膏、琥珀饧、生熟灌藕、诸色龙缠、十般糖……
李应天骇然瞪视师父难得一见的天真神态，欲言又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大丈夫本当如此。小子太也无趣！”朱季婳乜他一眼，心道：十二这几日不对……若说近乡情怯，又不大像。
二人连日驱车急行，眼看就能回到长平举事复仇，李应天却心事重重，异样起来。他常于夜半取出手谕展看，看着看着就神游天外，面容紧绷；白日里，也神色阴郁，不苟言笑，活脱脱是初来杂货铺时的模样。
“十二！”朱季婳急令他拦车买下梅糖塔，在二人口中各丢一粒，陶醉叹息：“唔，清香宜人！美味，美味。”李应天一愕，下意识含住糖粒。
“小哥，这梅糖可否让给我家主人？家主人嗜吃，可最后一包给那位小哥买去了。”
朱季婳抬眼打量，来人短小精悍，沉稳干练，虽然朴素，可那貂皮短袄偏又显露出身价。元宵是陈朝盛节，微服出游的达官贵人不少，就不知他是哪家管事了。她侧首，看见李应天举袖半掩面容，心念一转，问：“尊主人哪位？”“这……”来人踌躇。
“怎的这般迟慢！若不愿全卖，半数也可。”僵持间又来一人，在场三人皆愣。
朱季婳所愣者，其人之貌也——臃肿肥硕，脸圆颈短，笑容可掬，状如泥人阿福。管事则没料到主人性急，巴巴跑来，辱没了身份。至于李应天……
“见过吴王千岁！”
他已然跪下了。
“哎呀，这不是应天嘛！”吴王咧开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亲热地扶起少年。“瘦了，瘦了，吃了不少苦头吧。自从你爷爷出事后，玟族叔日夜担心你的安危！”他笑呵呵地说：“回来就好，活着才能享遍天下美食！”
吴王招来管事，嘱咐他先行离开置办，为侄子洗尘。李应天客气推脱，朱季婳抢上一步，作揖道：“草民朱三见过吴王，区区不才就代我这新收的徒弟谢过王爷。”吴王呆滞，复开怀大笑：“先生不拘小节，野士之风，颇合我意！呵呵，颇合我意！”
夜已深，到亲王府后吴王未多做叨扰，安排二人在东院休息，待明日设宴接风。
三更时分，府外依稀有阵阵喧闹传来，李应天熄了灯，辗转许久难以成眠，便披衣起身。他看向对门，尚未熄灯，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师父，睡了吗。”他在门口低问，门应声而开，朱季婳衣衫齐整，桌上倒着两杯茶，显然在等他上门。李应天关门进屋，离她三臂远站着。女子知他守礼，但下面商谈之事机密，遂拉他同在桌边坐了。
“可是为手谕心烦？”朱季婳凝视沉默的少年。“师父，我……”少年露出迷茫神色：“想起很快就能讨伐胡高，兴奋得心都在颤抖！族祖父智勇双全，大将之才，手谕交由他我也可安心……可是，爷爷烛见冥远，诸侯勤王别有私心，手谕一出，九州响应，届时硝烟四起，只怕会民生涂炭……若干年后，天下不知是谁的天下！”
“你，不想要这个天下吗？”女子淡淡笑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天下！”李应天低下头，看着紧握的双拳，“我本以为百姓要靠王侯才能过活——用田地让他们劳作、用百官治理他们、用军队保护他们……帝王得道则民安，失道则民危。”他身体微微颤抖，低声说：“可几个月来，我不再这么想……市井有市井的活法，百姓只要生活安乐，温饱无虞，谁统治天下并无区别……胡高鱼肉京城百姓不假，可离长平越近，百姓生活越发平静，我疑惑是否该让一帛手谕打破它？让百姓饱受战乱，偿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螭虎儿，螭虎儿，我不曾想到你竟有如此仁爱之心！但是，对我而言，你更需要加强夺取天下的野心！
“十二，”朱季婳伸手掰开他的拳头，“天下兴亡，诚然与百姓无关。但胡高无道，皇帝年幼，诸侯虎视眈眈，天下大乱已成定居。你果真心有百姓，就要让自己变强，早日结束战局，一统江山，然后开创出太平盛世！”
“师父……”
“为师知道你不安，因为你前面的路还很长。你爷爷用命换来的手谕，是我们第一样兵器，不要浪费了。”
朱季婳问李应天索要卷轴，少年未加迟疑便递了过去。女子不等少年发问，就请他回房休息，在送他出门前，女子在背后幽幽叹息：“我故乡没有皇帝，统治天下的是百姓。”少年闻言一愣，推门的手顿住，侧耳倾听。“即便如此，我所希望的天下和平、人人和乐的理想国家依然从来不曾实现……我想看看，在这里……会不会结果不同……一年也好，一月也好，哪怕一天也好……”
女子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却如斯寂寞。少年回身，淡若琉璃的眼眸默默注视眼前背光而朦胧的脸孔，决然开口：
“得凤凰者得天下，我要开辟太平盛世！时局已然不允我顺爷爷心意成为贤臣良将，那我一定要实现师父的愿望！”
此子奇物，非人也……若逢太平胜世，定为良将；若天下大乱，或称霸称帝也未可知。朱季婳想起初遇时从李应天眼中看到的预言。
十二，未来的路还很长，有些你不愿做、不能做、不便做的就由我来做！这个仁义的孩子也许真能带来不一样的结局……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巾带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吴王刘奇淳念毕哈哈大笑：“先生好文采，莫怪我那心高气傲的侄儿对你心悦诚服！”
他又笑面李应天，说：“应天，你这师父甚得我心！都说十五月儿圆，他偏说十六月更圆，本王抬头一看，果然如此呐！”
“王爷，在下对您也是相见恨晚啊！”朱季婳举杯遥敬，笑容亲切。“跟着您，在下得以大饱口福，实在通体舒泰。”
“哈哈哈，好！好！苏州府本来只有两个老饕，今日先生来此，真可谓喜事成三！本王要和你再饮三杯。”
次日哺时，太湖吴王别馆准时开宴，为十二少接风洗尘，庆其平安归来。席间，刘奇淳兴起，提议当筵歌诗，于焉有了如上一幕。朱季婳素来好酒，奈何民间酒水寡淡，无法尽兴。而吴王嗜吃好酒，府内藏有不少好酒，让她吃喝得眉开眼笑倒也不假。贵胄宗室酒文化兴盛，李应天习以为常，可见识到男装女子的纵酒之态后，却也哭笑不得。
“师父，你醉了。”
“我没醉~~~”朱季婳双颊酡红，灿若桃花，星眸半睨，推开少年，持杯摇摇晃晃走到吴王座前，“在下也要和王爷再饮三杯！不，三杯怎够？来，喝他个不醉不归。”
她脚步不稳地凑上杯去，“嗝——”，突然一个踉跄，撞到吴王肥硕的身上，一个卷轴从她袖里滑落，“咕噜”滚到了筵厅中央。“师父！”李应天匆忙抢上前去，扶住朱季婳，向吴王行礼道：“王爷恕罪，师父不胜酒力，可否让她先行退席。”
“唔，放开我，我没醉~~~”朱季婳甩手，几步捡起手谕，藏进袖里，咧嘴说：“王爷，你我臭味相投，再喝再喝！”
“师父！！！”
“呵呵呵，好一个臭味相投！”
刘奇淳不以为意，憨憨一笑，瞥见抱住师父的李应天已尴尬得面红耳赤，遂挥挥手说：“本王也有些许醉意，散席吧！”在场众人举杯告饮，少年饮罢就扶着醉态可掬的朱季婳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吴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