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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投营 ...

  •   吴王刘奇淳,胸无大志,嗜天下美味。虽为亲王,在吴地宗族中德养不及庄定郡王刘济琅,威望不及镇国将军刘济玟,袭爵三年来,无令发,无政为,好微服游冶,戏狎玩乐。他体态圆胖,声音轻细,性格和顺,族人皆视其可欺,所忌者唯吴地兵苻尽在其手——包括名震江南的镇海卫。

      王府护卫甲兵及苏州都司下属诸卫所本属兵部所辖,胡高乱政后,群臣离德,离京城较远的江南众都司基本都已归附诸王。吴地宗族在秦王起兵后早有举事之意,镇国将军刘济玟两年前开始招兵买马,出任镇海卫指挥使,同时请吴王刘奇淳任苏州都司都督一职。饶是如此,不过求尊卑有序,名正言顺之意。在吴地宗族眼中,食亲王是个傀儡,拥有实权的是刘济琅、刘济玟两兄弟。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醉倚徒肩的朱季婳不由想起了文天祥的这句词,人类是战斗型生物,与天斗,与地斗,与敌斗,与友斗,与亲斗,还要与自己斗!这个时空亦是如此,区区一方宗室,竟也复杂至此。饵我已撒下,就看鱼儿上不上钩,刚才倘没醉花眼,那看似胸无大志的阿福王爷一刹那分明惊喜若狂……嗝,还真是做戏高手!

      李应天小心翼翼扶抱女子上床,翻开包袱拿出酒灵丹喂她吃下。朱季婳双目半阖,慵懒斜倚,她随手抽去束发布巾,满头青丝披散,忖着双颊酒晕,女态毕现。少年心头一跳,莫名急躁起来,不敢久留,转身便走。“嗵”,身后飞来一卷重物,将将打在少年后脑,他反手接过一看,是李太后的手谕。

      “十二……”醉酒女子声音嘶哑低柔,与平日的温和淡然迥异,听得少年心跳愈急。李应天十七年来不近女色,朱季婳年长为师又雌雄莫辨,少年对她纵有亲近之意也不自知,是故现在气氛旖旎,居然让他手足无措。

      “师,师父……”他背对床榻,口舌滞顿。

      朱季婳疑惑觑他一眼,问道:“苏州兵权在谁手里?”

      “吴王虽为为苏州都督,握有兵符,但实权皆在族祖父手中。”

      “是么?”女子轻笑,翻身向壁,“十二,明日倘若吴王问起卷轴为何?你不仅要直言相告,还要主动把手谕献给吴王。”

      李应天腾地转身,难以置信地开口:“吴王?可是,爷爷吩咐过……”

      “呵——欠——,很为难么?你呀,回房好好想想。”

      “师父!”少年等候半晌,女子再不开口,又过半晌,响起了细微鼾声。少年无法,掩门退出。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吴王真会问起手谕吗?若问起,自己真的要把本该交给族祖父的东西献给他吗?少年摇摇头,也不知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王别馆所在地去长平州真义镇约六十里地,快马加鞭往返不过三四个时辰。人定时散席后,一抹黑影驰离别馆,向东北方驰去。

      万籁俱寂,镇海卫指挥府内灯火渐息。空气中寒意凛然,院内梧桐枝桠秃疏,辛夷望春先叶而花。一老将须眉齐扬,挥刀起舞,时而滞若牵丝,时而迅如石火。刀锋所及,电光灿灿,仿佛天上圆月也随刀轮转。老将舞至胸胆酣张,正要再练一套刀法,突然扣门之声响起,府内灯火大亮,几人脚步匆促走向老将,为首的中年人语气喜悦激昂:

      “父亲!十二郎回来了!”

      “铛——”,大刀滑过假山,发出刺耳长鸣。老将旋身收势,慢条斯理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孙,挑眉问道:“是吗?”

      “千真万确,黄千户刚来回报,十二郎赶至太湖时恰逢吴王,现正和他新认的师父住在横金别馆。今夜接风宴上,其师酒醉失态,不小心掉出个卷轴,帛色样式皆与大伯临行所带之物同。”

      长孙刘应天也上步接口道:“爷爷,那一定就是胡高遍寻不获的我族保命符!”

      “四郎。”老将,也就是镇国将军刘济玟,不疾不徐地拍拍孙子的肩,笑容中带着笃定,“那不仅仅是保命符,也不仅仅是胡高的催命符……那是我吴地宗族登高而呼,抢占先机的杀手锏!十二郎好孩子,总算把它带了回来,没有让大哥白白牺牲性命。”

      “父亲,我明日就亲自去接十二郎回长平。”刘济玟长子刘奇潍难掩兴奋。假如无此良机,他日后不过是个辅国将军,儿子则是奉国将军,逐世递减,最后沦落到破落贵族,与庶民无异。都说乱世出英雄,倘借勤王名义逐鹿成功,父亲年事已高,皇帝的宝座不久便归自己所有。

      刘济玟颔首应允,抬头看着天上圆月,直觉胸臆间顿时轻松了许多。大哥,你自从儿女双亡,就锐气全无,还是让弟弟我带着吴地宗族让天下换个人间!望你在天之灵护佑我们成功……

      这个时空和古代中国的情况颇为接近,无论是社会体制、人文地理还是民风民俗,不过许多细节上还是有所差别。比如说,在古代中国,唐朝的上元灯节是十五、十六、十七三天,宋朝以后,三日更延至了五日;而陈朝的元宵只庆祝一夜,能掉进民间小吃堆胡吃海喝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天。食亲王不愧有“饕餮”之称,饮食极为讲究。朱季婳还没从美酒中醒过来,立刻又被精致的早膳抓了过去。方吃罢,吴王不出所料地派人来请二人。朱季婳推说宿醉未醒,把少年独个撵了过去。

      吴王身材圆滚,嫌太师椅不舒服,平日里爱坐禅椅。李应天到偏厅时,他正盘腿随意窝靠椅背,手里捧着一盅点心喝得津津有味,见侄子来了,咕噜滚起,扬扬短胖小手,声音轻细:“应天,你师父呢?本王正要请他吃好东西呐。”李应天恭身行礼,跪答宿醉云云。吴王立马皱起包子脸抱怨:“啧,真不巧!这东西凉了可吃不得。”他懒洋洋地瞅着李应天,撇撇嘴说:“待会儿告你师父去,馋馋他。瞧,盅里花白软绵的可不是一般的猪脑——是猴脑!大补!本王听说广州那边兴吃活猴脑,桌子开个洞,把猴头箍了,当场敲开脑壳,用勺挖着吃,好新鲜法子!”李应天不动神色,胃里泛酸,继续听着。“上次有人进了俩猴子,一只在盅里,另一只我想等令师同品,也试试那红白相间的活猴脑是甚么滋味。”

      吴王说得兴高采烈,李应天听得喉咙发干,几欲离去。吴王话锋一转,问道:“昨夜席间,你师父当成宝贝的卷轴是何物?莫不是名厨菜典?”

      来了!李应天心一紧。即便不知师父用意,他还是诚惶诚恐取出手谕,双手高捧过头,说:“王爷,此物乃太后讨贼书,爷爷丧命即源于它。若非胡贼侥幸,本当由他老人家亲手交给族祖父,然我思量再三,王爷是我吴地之长,理当呈给王爷,还请您过目。”吴王接过卷轴,展开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扔到地上,“给玟叔,给玟叔,别拿派兵打仗扰我清闲。”李应天见状,倏忽心头雪亮:原来如此……

      “明白了?”临窗逗鸟的朱季婳回头笑问,看着回房的少年。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然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少年勾了勾唇,心头涌上些微喜意,为二人间逐渐加深的默契。胸无大志的吴王决不会有如此细密周全的思虑,不会顾忌刘济玟的势力而放弃手谕,不会紧握兵符佯装痴愚,不会在展看手谕时露出……锐利的眼神。族祖父已老,吴王冲天之日指日可待,师父为自己指了个可靠的阵营。

      “师父,吴王让我务必告诉你一件事。”李应天慢慢靠近她,垂目噙笑:“他想和您共享广州美味——活猴脑。”

      “呕——”朱季婳吐得搜肠刮肚。呀,这孩子学坏了!

      陈朝观成八年春,吴地宗室获李太后《讨胡高檄》并公布天下。镇国将军刘济玟率吴地宗族于苏州率先举兵勤王,九州诸侯纷纷响应,一时“诛胡高,清君侧”响彻大江南北。李太后内侄庄定郡王孙李应天护手谕有功,吴军大元帅吴王刘奇淳命其代己出兵任右路元帅,刘济玟为中路元帅,刘济玟长子刘奇潍为左路元帅。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九州逐鹿,淘尽虎豹熊罴,陈末之乱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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