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孩子》呀南

3、第三章

　　燥热无风的夏天，爸爸妈妈的争吵倒是渐渐少了，既然木已成舟，陆妈妈也懒得再操没用的心，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可是陆璁的教育问题。

　　刚调来这儿的时候，新院长曾拍着胸脯承诺说，你们放心，咱们这儿位置是偏了点儿，但是幼儿园小学中学一应俱全，小学是公立的，中学还是省重点，孩子教育肯定不用愁！
　　陆爸爸趁暑假搬到Y市，想得是一开学就直接送陆璁念小学。可人算不如天算，人小学以您家孩子未满六周岁为由拒收。可若送去幼儿园呢，私立院校的收费又高的吓人，没办法，为了尽快实现买房子的宏愿，陆爸爸陆妈妈只好请隔壁退休的张大妈帮忙照看着，一个月给几十块权当菜钱
　　喜欢孩子的张大妈当然乐意，还经常带小陆璁四处溜达着转，陆璁蹦蹦跳跳地跟着，兴奋的从健身操场逛到菜市场——有几个小孩儿在路边推推攘攘地弹弹珠，小陆璁抱着一颗大白菜摇摇晃晃地瞧，也跟着发出杠铃般的笑声。时间久了，其他人倒以为张大妈整天带着转的她亲孙女儿 。
　　陆璁觉得很开心，比以前在幼儿园里还要开心——陆璁在幼儿园的时候朋友很少，因为她跟别的小女生“不太一样”：陆璁不爱穿裙子，即使陆妈妈再怎么威逼利诱，她也很难接受一件“真空”的衣服；陆璁不会折纸鹤，不管老师演示多少遍，她也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陆璁也不会编辫子，如果给她一个机会 ，她可以还你一坨翔……
　　总之，很少有女生愿意和她玩儿，而幼儿园的男生又只愿追着穿裙子的小女孩跑。所以曾经的陆璁，有些孤单。
　　而在这里，陌生的地方把过往清零，她自在的游来玩去，慢慢的，还真跟三个老在健身广场玩儿的淘小子混了脸熟——不管那群男孩子玩什么，陆璁总会站在旁边“观战”。

　　“一个 两个 三 四……”

　　啪，啪，啪，

　　男孩儿们弓背抽打着飞速旋转的陀螺
　　陆璁好奇又惊讶看着那团嗡嗡作响的东西凌然不倒。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你好了没啊，该我啦”

　　还有两个呢
　　陆璁在心里偷偷地说道

　　比起跳皮筋翻花绳，陆璁对这些更有兴趣。
　　头上是炎炎烈日，陆璁总是只静静的在旁站着——她没有上前要求加入，他们也没谁回头看她一眼，就像毫不相干也互不打扰的路人

　　但这只是表像

　　无论陆璁什么时间出门，总能看见男孩儿们在西街上晃悠，他们推推搡搡的叫嚣着追打着，可活动范围却总不去五米
　　小孩的接纳与邀请是羞涩的，男孩子又可以表现的更为笨拙。几个皮孩子不知体谅的制造出扰民的喧嚣——你撞我一下我揍你一拳，用虚张声势的热闹来掩饰等待。
　　可明眼人只一靠近就会发现他们的秘密——脸上期待又别扭的表情。

　　有一天陆璁也知道了

　　因为每当她凑近，游戏总会“凑巧”开始——一副卡牌将将派了一轮，一局弹珠刚刚分好了队。
　　下午的空气里含了一团火，树叶子似乎也蔫儿了。可她却觉得心里凉丝丝的不安定。
　　陆璁站在旁边，表情欲盖弥彰般的严肃，她压下内心那一点儿小小的窃喜，郑重地想：
　　下次，下次我就说，咱们做朋友吧……

　　夏风微醺，院子里的小花在一片灿烂的光斑里摇摇曳曳，张大妈牵着陆璁的小手从路口走出来
　　“咱们今天去公园听奶奶唱歌去！”张大妈精神头十足地嚷了一句
　　张大妈参加了街道老年社团，社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经常组织一起排节目，上次是扇子舞，这回是合唱。
　　可……
　　“……我想去找小朋友玩儿”
　　陆璁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虫蝇，她怕她的“预备朋友”们就此不见
　　“啥？”张大妈低头去听，脸上还是情不自禁的笑模样
　　陆璁没吭声了。
　　张奶奶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她使不出孩子的娇怩——小孩儿以自我兴趣为中心的特权

　　陆璁知道，如果她说自己不想去，张大妈一定会陪她留下来，可陆璁没说，因为更不愿意有人因为她的乐趣而牺牲了自己的乐趣。
　　五岁的陆璁大致理不清这样头绪，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说了，会心虚。

　　那就……那就向他们解释

　　穿过一个菜市场就到了西街，陆璁的心咚咚的跳着，她想去为自己的爽约道歉，却又忽然有了很严重的担忧：如果他们真就没注意过我，如果他们根本没想把我当朋友，如果……
　　他们真的在那儿，三个男孩儿都穿着宽大校服短衬
　　陆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她抿着嘴，激烈的思想斗争浪费了时机，她终于还是跟着赵大妈目不斜视地走过。
　　那真是陆璁生命中最漫长的几秒，她偷偷的一瞥，看见男孩儿专注于卡牌游戏的侧脸——当然是假装的。
　　陆璁于是也假装，她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假装，还逃避责任般地开始自我催眠：我们连话都没说过，我只是瞄了几眼他们在玩什么，他们可能也不知道，那就……什么都没发生……
　　陆璁兀自走着，就快走出栽满栀子树的西街

　　栀子的香气渐渐淡了……

　　可是，我们本来应该是朋友！

　　陆璁像突然缓过神，脚尖呼地拐了弯儿，朝反方向走去

　　“我我……我去！”

　　本来呆望着陆璁背影的男孩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移开视线。

　　“我叫陆璁！”

　　陆璁走近，几乎是大义凛然地说道
　　“…………”
　　男孩儿们怔怔地发楞

　　一片寂静

　　激情越满，落空就越大

　　真尴尬
　　陆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挺住继续道：“我要走了！”

　　“…………”
　　没有任何回应
　　陆璁感觉自己要驾崩了

　　“璁璁！”此时身后传来张奶奶天使般的声音

　　“呃我……我”
　　男孩儿们这才反应过来，一阵兵荒马乱地无措。
　　她扭头就要走

　　“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陆璁故作镇定地回头

　　陆璁认出他，他玩游戏老赢

　　“你是哪个学校的？”

　　男孩儿扬声问道

　　他的眼尾略弯，睫毛很长。

　　“你是哪个学校的？”

　　男孩儿定定地望着陆璁，眼里闪着羞赧又执着的光。

　　“我是你们学校的”

　　神使鬼差，陆璁忽然毫不犹豫地冒出一句瞎话

　　“好”

　　他笑得眉舒目朗，眼睛下隐隐出现了一点红痣

　　“哎哟真是，我说着说着话，你就不见影儿了……咋还转回来了？”
　　赵大妈一把扯了陆璁的胳膊，急吼吼地就走
　　“咱走快点啊，一会儿该迟到了……”

　　清风和煦，撩起淡淡的欢喜

　　“哎对了！你哪个班的啊！”男孩儿蓦然想起

　　陆璁的背影无动于衷

　　哪个班的……她连上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撒谎，只是他的注视太过郑重其事，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到——可得到，就会有害怕失去的恐惧

　　她走远了

　　“明天开学我就能找到你了”

　　男孩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