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孩子》呀南

2、第二章

　　不论多么不尽人意，还是要住下来，其实最受打击的不是陆璁，她顶多就是有那么一下子的视觉冲击，然后小孩子心性说忘就忘，但陆妈妈的愿憬却是遭到了实实在在的化学毁灭，虽然面上不显，对外一副和和气气知足常乐的贤妻模样，对内谆谆教诲陆璁说咱家住的苏联式建筑房，虽老尤荣。但陆璁还是看出来了，妈妈不喜欢这里，那段时间，窄窄的年代房里不知爆发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争吵，每吵到最后，妈妈都会哭着冲爸爸叫:让你非要来这儿！破砖烂瓦过的什么日子……什么破地方……”

　　那时候陆璁当然不知道，陆妈妈厌弃的不仅仅是这间没客厅没厨房的逼仄出租屋，还厌弃这种上个厕所都要排队的失体面的生活，拮据的物质好像让精神也潦倒了，陆妈妈恨它逼自己变成个没讲究的粗拙妇女

　　来这之前，人人都羡慕陆家:男人是青年医生，正经本科大学生，才华横溢;女人是国企的核算员，工作稳定，貌美如花。两人一结婚就分了房子，小区院儿里甚至还有一块小菜地。平时吃穿不愁，用度无忧，有了陆璁以后，两家老人轮着来带孩子，生完孩子的陆妈妈虽然身子虚，但连操劳的边儿都沾不上。
　　放在九十年代，这样的生活简直是人人艳羡。
　　可陆爸爸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日子安逸的小县城

　　家里老人气得要背过气，陆爸爸安抚:小地方没前途，儿子去了大城市会更
　　出息的
　　院里同事心里不舒服，他又连忙装傻：这儿熟人太多，天天应酬，精神累……
　　很多年后的一天，喝了点儿酒的陆爸爸咂咂嘴，絮絮叨叨地念说，有次吧，我去幼儿园接你，里头幼师在教拼音，想着咱摸到门口看看咱闺女表现咋样，这不看不知道啊，咱闺女声音那嘹亮劲儿，跟着老师吼的哇哇的：呜（w）哦（o）窝（wo）！窝尿di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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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璁: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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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Y市，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陆爸爸得从实习医生干起，每月拿着微薄的工资不说，还要看屁都不懂只懂巴结的科主任甩脸子。而陆妈妈呢，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经历了成为衣食无忧的少妇这般惊险一跃后，又不得不开始适应起背井离乡的工作小白这个新身份。在这片儿，住的大多数都是厂里工作的本地人，又恰处连着农村城市边际，人口流着流着就滞了。总而言之，这里的人有独一份儿的分法:厂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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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没有“厂外的”，陆家人名副其实的成了别人口里的“外地来的”

　　最开始那会儿，红砖房里还有几户北方人家，但是慢慢又都陆续搬走了。同是北方来的刘叔离开前曾悻悻地抱怨:“这里的人既没文化又没素质，以为焊个破铜烂铁就了不得了，整天团结团结的嗷着，多能啊，结果爹不亲娘不爱的，怎么着，嘿，现了吧！”，他语气从激愤到耍贫，眉飞色舞讲着茂莲厂区的落败，语气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几乎快忘了自己晋升无望的“冤屈”。陆璁在旁边站着，看他短短的眉毛像毛毛虫一样蠕在一片深刻的额纹中，忍不住乐出声儿。

　　刘叔走了，走之前拍拍爸爸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陆，你说你年纪轻轻，有知识有技术，窝在这个伪城市类农村的有啥好前途……唉，我也不是说肯定没前途，但这……哪儿不比这儿好啊不是”
　　他说我可不是劝你走，只是你得好好想想……

　　刘叔劝爸爸走，劝的抓心挠肝，诚意满满。他的鼻子眼睛胳膊腿儿都在劝，就是嘴里兜着不肯漏。
　　六岁的陆璁都看出来了，于是秉着不负责的态度开始抒发过剩的情感:他多可怜，一个人一定很孤单……爸爸要是跟他走就好了
　　很久之后，陆璁明白，那个人不是因为孤单，只是害怕，他像想逃课的孩子，使劲儿撺掇好学生来一场梦幻大逃亡，如果被抓了也心里有底，因为一个比我强的人跟我犯了一样的错，那么即使受了罚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那个人想，一个大学生如果跟我一样因为离开而错失了机遇，那么这一切就只能说是命。他接受这样的失败，可以没有心理压力的自称倒霉，因为这是打破了阶级的倒霉，以后总不会郁郁于命运对他这个小人物的不公。他拉爸爸走，好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
　　只是很可惜，当小陆变成了老陆，他也没等到。
　　可妈妈上了当
　　她在刘叔走后，没有一句话地走到灶台跟前儿——洗菜切菜炒菜
　　在这个闷热的小房子里，陆妈妈做这些从没做的如现在这样甘心，她心甘情愿的汗流浃背，心甘情愿的烟熏火燎，她面色寡淡地扶起小女儿踢翻的油壶，一声不吭的展示这种生活的苦难，展示一个女人是怎样将苦难当做稀疏平常，给爸爸看
　　但爸爸没看，他要赶去医院查房
　　哐当一声，锅先发出第一声号角，然后碗啊瓢啊盆啊撞击出躁动的音响，它们毫无怨言的相互磕着绊着，就像往常一样
　　厨房蹦出一声吼:“陆璁，你给老子滚过来！”
　　陆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