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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六、非黑即白 ...

  •   青冉悄悄嘱咐小武将地上别家的碎片封纸捡个一二藏进袖口,然后起身回话:“大人,方才想起我们车上还有一些备品,可否准我们现在取了来?至于这些酒品,本不是风雀楼招牌,犯不上执念于此,就此罢了。”
      尚方大人难得嘴角含了一丝许可的笑,温和地看青冉一眼,道:“如此甚好,去吧。”

      托辞出门,青冉携小武避至回廊石峰后,速速查问事情经过。
      “我原先已将样酒一一封好码齐,摆在台面上很是稳妥,可点来点去似乎少了一只,想着许是落在马车上,就返身去取。回来时远远听到屋内有争吵声,怕有不妥我快步跑了进去,却看到满地狼藉,那莲心府的二人正与小公子拉扯,说他入内偷盗,因情急逃跑,就打碎了这诸多的酒坛。”
      小武说罢,又加了一句:“但那小公子瞧着很是眼熟,也不怎么像个小偷。”
      青冉正思索此事的各方可能,荔枝已从回廊另一头急急跑来,着急地问:“怎么样,我们的酒没事吧?”
      青冉垂目摇头,道:“全碎了,是非区直一时难以理清,怕是莲心府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有什么用心?”荔枝一听到莲心府火气就颇大,跺脚道:“又是这个莲心府!怎么回回不对付!”
      青冉很是好奇这个“回回”,可眼下着急的却不是探听旧事,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袖珍小罐,凑近了对荔枝耳语:“你将这坛子青风酿送进去,顺道瞧一瞧旁边那位公子是谁,瞧好了赶紧来回我。”
      荔枝惊讶于她藏东西的功夫,刚张了张嘴,就被青冉分外正色的眼神给逼得把话咽了下去,狐疑地点点头,匆匆捧着酒通报入内了。

      青冉警觉地留意少倾四周的风吹草动,确保无虞赶紧后让小武将碎片封纸拿出来比对。
      小武捧出碎片,一边仔细比对一边问:“先生,这些碎片可有什么问题?”
      青冉随手捡起一叶,翻转手腕看了看,旋即摇摇头,答:“各家所用的酒坛子,除了云间阁启用部分官窑外,无非是东城和西城的几个大窑,品质色泽乃至周身砂砾皆是类似。就连我用的这种袖珍小坛,也很难作为比对物去说服尚方大人。”
      “可那酒分明是先生酿的!小武虽不懂内里行道,这些彩色绳子却绝不会认错,她们怎地如此不要脸,竟将先生的新酿谎称是她们的!”小武气急,将绳子紧紧攥在手心,一副要冲出去讨个清白的样子。
      青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青冉开口问道:“小武,你也算是个细心的,你看这些彩绳如何?”
      小武一下子抓不住头脑,将手里的绳子翻来覆去,疑惑道:“如何?都是先生封酒用的,颜色倒是多,先生是做了什么标记吗?”
      青冉将彩绳接过去,挑了两根黄色的,码齐了给小武看。
      “诶,这两根一个颜色还不一个样式?这根末端有三个绳结,这根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呢!”小武一下子来了兴致,这不就是说有办法辨认了嘛!
      青冉点点头:“不仅是绳结数量位置,我所用的彩绳都是近日闲来无事自己编的,因为新学,所以几乎每根都有不易察觉的编织错误。”
      小武开心得猛一拍大腿,振奋道:“好了,这下可以在大人面前狠狠给她们一耳光了!”
      青冉无奈笑笑,道:“你这是高兴得昏头了,现在绳子全都离开了坛身,就算我识得我的绳子,又凭什么说她捡的是我的绳子原本所缚之坛呢?”
      小武刚起的兴头瞬间浇熄,整个人又泄气地蔫儿了下去。
      青冉安慰地拍了拍小武的肩,道:“你也别泄气,就算新酒全军覆没,于我们没什么大的损失,青风酿不是已经呈上去了嘛。”
      将绳子拢在一起,她又抽出其中一青一黑两根,接着说:“我拉着你比对这些,不过是为了看看咱们绳结上的细小差异,若是仔细看,会不会被人留意到。”
      “若能留意到,有什么益处吗?”小武问。
      青冉神秘地回答:“会给尚方大人种下一枚种子。”
      小武抓头,更疑惑了:“绳子就是个死物,怎么能变种子呢?”
      “此种子非彼种子,咱们跟她们走着瞧。” 看青冉蛮有把握地挑眉,小武释然不少。

      低头细看一眼手中绳子,青冉手指稍微用力地摩挲着末端的绳结。
      日后这编制手法还需再精细些,连小厮都能看出差异,要作它用,火候还不够。

      尚在细细盘算,却见荔枝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小武扶她坐下,急不可耐地问:“如何?”
      “是白逸!”荔枝小胸堂尚在起伏,看着青冉惊讶地说:“他们居然诬陷他偷酒,也不知道尚方大人知不知道那是白家公子!”
      青冉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万事俱备的笑容,道:“尚方大人知不知道不重要,左右这件事轮不到他来判,若莲心府的人不认识他,诬陷了他,于我们倒是桩好事。”
      荔枝急急道:“你怎么糊涂了,这能是好事?我们隔岸观火不去救人,难道白公子还会心生感激?此事关乎元朔大祭,参与纳名的酒都可算作贡品,损毁贡品之罪,不管是移送小三司的郡守还是执金,恐怕都需上报。小公子平日闯祸不过小打小闹,哪遇过如此光景?就算有尚书府的光环罩着,最终抹了这偷盗之罪,也免不了在家里受顿教训,最后咱们还能脱了干系,不受半点迁怒吗?”
      青冉对荔枝这番话倒是不置可否,附议道:“说得不错,我们这就给白家做个人情。”
      “啊?”荔枝一愣,却见青冉郑重地看着小武,说:“小武,这次恐怕要对不住你。”

      在青冉的细致说明和几次演练之后,三人心里有了定准。
      返身回到酒窖,荔枝侯在门外以备不测,青冉则领着小武准备为尚方大人演一出戏。

      弗一进门,青冉小武双双跪了下去,一屋子人皆是一愣。
      未待他人开口,青冉拱手行礼,满脸愧疚地开始陈情:“素来听闻大人方正严明,于掌管律法刑责的大人们之中也颇有名声,此番风雀楼闯下这等祸事,耽误了元朔大祭酒品的纳名吉时,还请大人依大熠王法,将鲁莽闯祸却未说实话的小武移送三司吧!莲心府如有损失,也由我们风雀楼一力承当,请大人莫要错怪这位公子,牵连他受家人责罚。”
      青冉这一番话行云流水地说下来,令尚方大人久久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乍听来,不过是认罪伏法的说辞,可言语间处处提点,依处置之法,此事可大可小。

      虽然此事事关重大,可酒品纳名在元朔大祭的诸多预备之中,着实算不上重要紧迫之事,更多的是为了取悦好酒的皇帝陛下,顺带着为公主出嫁做些额外的预备。而风雀楼最后不过只呈上一坛青风酿,解注的工作怎么也耽误不到明日,自是谈不上什么“误了吉时”。
      况且于周章而言,更麻烦的是他所处的位置。虽领着贡品督造的尚方一职,但同时他也负责皇帝起居,是事事都需谨慎的近臣。
      且不论此事仍疑点重重,若卷入向来关系紧张的三司斗争,在年关将一个世家公子送去会审,怕是不久就能从朝野上收到参他的本子了吧。
      既然当前两家也没什么损失,趁此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是个好结局。
      不过……
      她一个小丫头,就算顶着风雀楼酿酒师的名头,如何能对此番利害关系剖析得如此到位?

      带着几分怀疑,周章还是选择了顺着台阶下,开口道:“既是如此,此事我这里便不再追究,你们也起来吧。至于莲心府的损失,你们自行商榷即可。”对一旁挟制白逸的两人一挥手,将侍卫撤了出去,又携一味教训的口气,向莲心府的二人道:“年关将至,陛下所愿的,是王城多一些和气,才好不负了‘安宁’的名。”
      橘裙女子微微一怔,悟出尚方大人眼神里的警告,立刻微笑福身,答:“陛下圣明,莲心府本无损失,自然没什么好怪罪的。”
      青冉顺势承上启下,面上虽带笑,语气却硬朗:“今日青冉代风雀楼领了莲心府的‘情’,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橘裙女子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姑娘何须客气”,说罢行礼辞行,相携离去。
      跨过门槛之时,青冉瞧见她们嘴角仍噙着一丝轻蔑,觉着好笑,难不成他们以为钦定之事再无变数?
      小武气得牙痒痒,忿忿地瞪着她们,小声咒诅:“不要脸,占了便宜还卖乖!”
      青冉微不可见地递给他一个眼神,自己则起身走到墨台,开始辅助记录的卫官给青风酿做解注和校对。

      小武会意,当着尚方大人的面,神色抱歉地行至白逸跟前,做出认真赔罪的样子。
      白逸一脸别扭,挥挥手,并未太多言语。
      他心内仍有纠结,只是见青冉专心校对,并不理会他,不好在屋内久留,脚下迟疑再三,终于提步出院,去找荔枝叙话。

      少倾,校对完毕,尚方大人领着一众侍卫离开了云间阁。
      上车前,对行礼的青冉又是意味深沉地打量一眼。

      待马车行远,白逸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悠悠然凑到了青冉跟前。
      他个头尚不及青冉,只好看着青冉抬起了下巴。
      开口便是一句责问:“你为何不说实话?”
      青冉觉得这小公子不是怄气就是责难,很是辜负他长得秀气俊俏的小脸,真是没点少年人的天真可爱,便故意挑衅反问:“小公子可说了实话?”
      白逸被这么一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青冉接着道:“或者说,小公子以为,光凭实话能平了此事?”
      在安宁城顺风顺水地长至今日,白逸尚未见过如此强词夺理之人,这一反应过来,很是有些不服气,便强言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冤枉自家伙计难道还算得上公义之举了?”
      小武一听这话便着了急,很为青冉委屈,明明是先生救了小公子,却要反过来被他责难,实在于心不忍,便扯扯荔枝的衣袖,请她帮腔。
      可还没等荔枝开口,青冉对小公子一笑,缓言道:“小公子,你也知这天下万事皆有公义,可又有几件公义事讲了公平呢?公义是什么,是我掐你一把你也掐我一把,咱们论事而言算是清了。可咱们真的两清了吗?公平是什么,就是我原用了多大力度掐你,你也只能还我多大力度,多一分少一厘都不行。若天下无人能做到公平,又如何论断公义的深浅?又或,原本公义就不可计较公平,因这对等不需计较,所以各自随心行事就可算做“非黑即白”了。今日你看我们受了委屈,一番辛苦劳累付诸东流,钦定之机骤然薄了许多,可眼下谁都不知道后头是福是祸。若牵连出更大的损失,自然要去讨更大的清白,可若反因此获了什么益处呢,我们背了眼下这锅,难到就是实打实的黑了吗?”青冉说罢,定住脚转过身,看向白逸。
      此刻白逸早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听得甚是糊涂,表情也稚气了许多。
      青冉被他这番表情一勾,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因此,逞一时之快与对方厮杀,与将你救下来免去一场板子相比,我的黑白可看得比你清楚许多。”

      白逸没料想她竟突然伸手捏自己的脸,霎时红晕飞起,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开溜。
      可青冉何等敏捷,一把将他捞过来,抓住胳膊问:“怎样,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白衣公子,还是青风小贼吧?”
      定睛在青冉力道不小的爪子上,白逸结结巴巴地叫喊:“你,你才青风小贼!”
      青冉哈哈大笑,道:“你不说,我可就要给你一口大黑锅咯?”

      “老板,来四杯茶。”青冉放开白逸,也不管他还会不会开溜,踱步行至街边一处茶摊,自顾自坐下。
      荔枝和小武也跟着坐过去,见白逸愣在原地,荔枝给他递一个眼神,比着口型跟他说:“先过来。”

      待四杯茶一盘点心放到桌上,白逸已经乖乖坐到了青冉对面。
      可青冉好似忘记了他的存在,专心注目着杯中轻轻旋转的茶叶,喝惯了三娘的好茶,对面前这清汤不大满意,看上好一阵,才瘪瘪嘴,小小嘬上一口。

      “你要给我背什么黑锅,你倒是说啊。”终于,尴尬的白逸先开口了。
      青冉缓缓抬起头,拇指和中指捏着茶盅微微晃悠,颇有些流气地回了一句:“炖猪菜用的那种大铁锅?”
      刚听完头头是道又深奥难懂的道理,白逸完全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险些一口茶水喷到青冉脸上。
      小武吓得拍了拍胸脯,好险好险,不然也不知道今天到底谁要完蛋。
      “啊哈,君子动口不动手竟是句真话呢!”自打没了正经,青冉就混身上下攒着劲想要逗这个尚书家的宝贝公子。
      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白逸终是挨不住服了软:“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本公子说就是了!”
      “你到酒窖去做什么?”青冉挑一颗小小的米果子,丢进嘴里。
      白逸扯着衣角,仍坐得板直,只是面上略有些犹疑。
      这一犹疑又被青冉这个多话的给抢了先机:“初见你的穿着用度,就知不是缺金少银的人。满屋子碎酒坛也未见你心疼,那么,也不是个好酒之徒。再者……”青冉颇为挑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说:“你这身板,想搬酒坛子偷了去,顶多不过揣些佐料的器皿走,跟要担的风险比起来实在入不敷出。且到现在不见任何人给你解围,怕也没什么同伙。”
      “如此还说我是贼!”
      “小公子急什么,我这戏文才说了一半。虽不是去偷酒的,可照常理,那屋子也从不开门迎客,你挑个没人的时候潜进去,为的不还是悄无声息偷个什么?那屋里唯一值得莲心府跟你起争执的,除了酒,就是周大人手里的贡品名册了吧?”
      白逸手中的衣角都快被他扯出褶子来了,但硬是坚守着不回答。
      “小子,你偷那名册做什么,要不要自己来说?” 说罢,青冉似也不在意白逸是否作答,拿起一块豆糕,在自己嘴边盘旋一阵,忽地塞进荔枝嘴里,荔枝一惊,差点呛着,青冉却嬉笑着侧了个身,躲开了荔枝的巴掌。

      微不可闻地,白逸喃喃自语道:“打了个赌。”
      青冉总算正眼瞧回来,问:“什么赌?”
      “赌哪一家的酒能被皇帝陛下看上。”
      “看名册就能断定皇帝陛下的选择?你诓我呢。”
      “我又没说我有这个本事,我有计划来着。”
      “小公子,你能有什么计划靠一本册子断定皇帝陛下的口味,难不成拜托你父亲大人帮你作弊?”
      “我爹才不会由着我这么干!”
      “哈哈,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嘛!”青冉循循善诱:“那你的计划如何能保证你赢得了这个赌,说说看?”

      “如何,那自然是……”说到这里,对街两个人影让白逸忽得收了声,忽然顿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冉一脸“理所应当”地想要劝他说下去,可想想,又换了神秘的口吻,开口道:“其实吧,这皇帝陛下的口味嘛,作为酿酒师的我,可是细细深究过一番。”
      白逸一听,深以为不然:“你才多大年纪,哪会晓得陛下的口味,不过是说自己家东西好罢了。”
      青冉挑挑眉,正言道:“刚刚校注时全册我已然一览无余,巧的是我偏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然我们也来赌一赌,若我输了,你许诺别人的赌注我一力替你担了。”
      “真的?”白逸咬咬嘴唇,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一双身影,下着决心。
      青冉竖起食指和中指缠绕向天,扣起其余三指,发誓到:“非黑即白,绝不骗你。”
      白逸看她如此神色,一拍桌子,道:“好,我就信了你!”

      青冉要来纸笔,将认定的酒名写下叠好给了白逸,并嘱咐他不到元朔前夜不可以打开来看。
      白逸心满意足地揣上字条,正欲潇洒离去,却被青冉突然拽住,差点摔了一跤,有些不耐烦地问:“又怎么啦?”
      青冉已经习惯了他的少年糊涂,便装出惊讶表情:“我将小公子你救下来,又帮你担了赌注的风险,可我们还没说要是小公子你输了,合着前后两件事要怎么还我的人情呀?”
      白逸努力想了想,实在没想出保全自己的反驳之辞,便反问:“你想要什么?”

      青冉这才心满意足地笑开来。
      帮你背那么大黑锅我青冉也不是闲的,要求年关筵席的圆满,关键就在这小子身上了。

      她抽出袖中余下那根青色细绳,悬在他眼前,道:“三日后,来风雀楼找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六、非黑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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