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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五、狭路相逢 ...

  •   近日云间阁为元朔贡酒纳名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加之不少丫鬟小厮差遣给了预定酒席的各府采办席间用度,原本各处候着为客人布酒布菜的人手,便一时捉襟见肘。

      戏台子后头一方墨青色大理石铺地的庭院,两位公子相对坐着,一白一红的衣衫煞是好看,颇有些冬日寻梅的艳雅景致。
      虽是隆冬,天气却还不错,石桌石凳亦铺了软软的白色绒垫。两人近前各一个火炉子烤着,温度将将合适,若是酒足饭饱,必禁不住犯懒。

      红衣公子眉眼冷艳,有着与寻常少年人不同的成熟,乍一看颇为牢靠。但嘴角漫不经心噙着的一抹邪魅,又无意间流露出风月之感,叫人拿捏不准。
      他左手懒懒地撑着额头,右手捏着一根细细的草杆子,正歪着头挑逗罐中一双斗角甲虫。
      另一端的公子相较之下英朗正气许多,在石桌墨青色的衬托下,似是要与自己雪白的衣衫化作一处,在阳光下如水汽般消失。
      他目光温润如玉,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左手轻轻揽起右手的衣袖,从小炉台上提起一壶刚刚温好的酒,往桌上两只黄玉酒杯中缓缓倾注。

      此二人正是之前还在稷下斗嘴的文惊与白羽。

      “你将逸儿支开,较的不是此赌的输赢吧?”白羽抬手搁一只酒杯到文惊面前,虽是疑问的语气,却一脸笃定表情。
      文惊挑眉,抬眼戏谑道:“你若哪日想通了,肯把这些心思放到情事上,绝没有追不到手的姑娘,在一处了也断不敢背着你偷汉子。”
      白羽却不理会,又言:“元朔席上欲用何酒,与你有何干系,难不成几日不见你竟改了求全的脾气,舍得那万千风情,独作一家饮了?”
      文惊当机立断地回了一句:“自是舍不得。”遂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神秘地问:“你可知前些日子武庙出了什么奇事?”
      “陛下的宝剑被盗了?”白羽面上一派镇定。
      文惊颇为惊讶:“你这是随口胡诌,还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白羽挑眉,道:“听说近来三司皆没闲着。”

      文惊将草杆子收回掌中,用指尖来回拨着杆尖,道:“前阵子都忙着查城中酒窖失盗之案,故我也以为是山贼野盗掐着年关猖狂些,可合上此事,难说不是预先谋算,声东击西了。”
      白羽给他续上一杯,等着后话。
      “武庙素来是个少是非的地儿,除了那方陛下用过的莽柯剑,便没什么机要宝库,平日里登门的不过是些尚未闯出名堂的小兵小将,不到八月十五的武略祭,亦见不着大人物造访。所以,谁也没觉着武庙能出乱子。”文惊嘬一口酒,紧接着问道:“可还记得风雀楼酒窖被盗那日?”
      “便是那日有人声东击西犯了案?”
      “是,悄无声息地从看守眼皮子底下盗走了莽柯,可十日后又毫发无损地还了回来。”
      “噢?”白羽微微蹙眉,看来此事尚有些意思,遂开口问:“竟十日无人觉出不妥?”
      “奇就奇在此处,消失和重现二日的看守,前后共计十六人,皆一一盘问过,确然没什么可疑之处。那赝品亦到了以假乱真分毫不差的地步,足足十日,骗过了所有人,最后轻巧地功成身退,掉个儿时亦无人知晓。”言至此处,文惊将后话收了一收,一脸期待。
      白羽自然晓得他这是在等自己发问,便故意吊着他的兴致不予理睬,自顾自地煮起了酒。
      “你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寡淡性子真是无人能破,莽柯消失十日是如何查出来的,你一点不好奇吗?” 素来晓得他不问旁人是非,可难得有这么件新鲜事,就不能做做样子,你来我往地配合配合嘛。
      戏弄的心思得到满足,白羽缓缓地抬起眉眼,一语道破:“如此大事,少不了尊府二位大人鞍前马后,要查出个蛛丝马迹,还不是轻而易举?”末了,又极淡然地加了一句:“再者,皇城的执金卫也不全是酒囊饭袋。”
      也对,凡关乎皇族之事,不管是那双重身份的宗正皇子,还是日日缠着他师父的嫡长公主,皆可随口同他知会一声。

      文惊咂咂嘴,深觉“热脸贴了冷屁股”,真是索然无味啊索然无味。
      遂恢复了慵懒姿态,一面撩拨着歇过一阵子的角虫,一面满脸“好心全当驴肝肺”多有不满地嘱咐道:“你家那小兔崽子哪儿有热闹往哪儿跑,但此事既已上报到大三司,定水深难测,你可盯紧了,别给他捡着机会往上凑。”
      “那你挑此时此地跟他打赌,莫非也是声东击西,故意给我找麻烦?”
      “惹得出什么麻烦?近来阁中人手这般少,怕也没人识得那小子,惹事了也不丢人啊。”
      “你跟他赌的什么?”白羽掸一掸衣袖,起了身。
      文惊停下手里动作,认真想了想,道:“哪家酒品能一拔头筹,被御笔钦定啊。”
      “嗯,方才见着尚方大人马车停在门外,我看一会儿纳名册就该给偷来了。”
      “啊……”望着缓步离去的背影,文惊一愣,缓言道:“失策了。”

      青冉二人随着妍儿行至一处偏院,还未进厢房,荔枝就忍不住一声惊叹:“好香!”
      此处离酒窖只隔几个回廊,前后通透,有微风过堂,却无阳光直晒,院子里架着几方煮酒的炉台,正是为尚方大人品评各家酒品而备。
      按理说,各家酒水的酿造方法和成色品相皆不同,品评时理应略作间隔,以保证公允。
      可这满院子酒香浓郁得足以勾人魂魄,却像是摔破了酒坛,四溢而出,许是不大寻常。

      青冉警觉地缓住脚步,立在厢房外,向引路的丫鬟说:“妍姑娘,我们在此候着,你且先与大人知会一声?”
      荔枝不解,想要发问,却被青冉一个眼神拦下。
      妍儿点头入内,还未听得什么动静,又见她皱着眉出来了。
      青冉问:“有何不妥?”
      妍儿回道:“尚方大人刚刚去了酒窖,前头莲心府的纳名似是遇到点麻烦。但素来尚方大人对礼法制度颇为严格,误了约定时辰对风雀楼毕竟不公。姑娘随我一同去酒窖,先与大人打个照面如何?”
      青冉忙谢过妍儿,答:“姑娘此番考虑极是,我们便在酒窖品评也无妨。”
      恰好有一坛新酒最是适合这种过犹不及的情势,说不定能借此机缘脱颖而出。

      “辛苦阁下给尚方大人传个话,这位是风雀楼的酿酒师,特为元朔纳名前来拜见。”刚抵酒窖,妍儿便与门口的侍卫递了话。
      这云间阁的酒窖竟大到单独设了一处院落,院内特别移植了松榕,树冠丰茂树荫巨大,避去一些尘土的同时也免了日头的毒晒。地下一层自然是储酒的暗室老窖,想来应该比上层屋室大上一圈,各式稀罕器皿,各样美味佳酿就藏在这下头。
      云间阁历来对布局极为讲究,这大堂见光通风,家具大多实用,台面上摆满了装饰精美的酒具茶具,五花八门,可调色调味的佐料也不在少数。
      可往家具跟前的地上瞧,却极不和谐地满布了清亮的瓷片与醇厚的陶片,准确说来,是各式酒坛的碎片。惯来云间阁皆以绒毯铺地,这场景看久了,分不清哪处是毯上花案,哪处是酒渍,只叫人眼花缭乱。

      当中立着几个人,局面颇为复杂。
      一位黑褂蓝纱,正捏着一叶白瓷碎片,对着微光查探酒水色泽。
      一位素色简衣,垂着头蹲在地上挑拣碎片,手上还握着几根彩色的细绳。
      还有两位,皆是姑娘,一橘一粉,裙角绣着相似的莲花,浓妆艳抹的脸上虽满是惋惜,却没逃过青冉的法眼,觉出一丝不怀好意,较之落井下石的得意,更像是奸计得逞后的快感。
      余光扫一眼靠窗的茶案,竟还有两个侍卫挟制着一个少年人。
      少年一身白衣,红绳束发,未行冠礼,可如此年纪这番光景下被官府拿住,却镇定无畏,世家的贵气自然而然透出来,叫侍卫面上略有难色。

      “大人,风雀楼的人已侯在外头了。”所托侍卫稳步上前,与黑掛蓝纱之人轻声通报。
      只见那人转过身,微微抬眼看一眼门口立着的青冉,又回头对这狼藉皱了皱眉,回道:“请他们稍作休息,再等本官片刻罢。”

      见屋内此番景象,青冉已猜到个大概,又想起三娘此前提及尚方大人周章的脾性,虽是皇帝陛下身边人,却凡事在乎礼法公义,论事不论人,遂拿捏开口道:“风雀楼苏冉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为何事烦心?若是我家小厮惹了麻烦,还请大人就事严办!”
      既已然牵扯其中,自然不好托辞求情,不妨顺着尚方大人的处事路子,主动担责以求轻饶一二。
      尚方大人向青冉微一点头,算是领了她的意,却没有即刻接她的话。

      小武闻得青冉声音,一脸哭腔地回头,开口唤她:“先生!”
      青冉还他一个责备的眼神,问道:“可是你行事莽撞,打翻了酒坛子?”
      本以为来了个靠山,却不料青冉开口便是责问,小武委屈地反驳:“先生冤枉小武了!”
      站在一旁的橘裙女子此时接过了话茬,开口道: “姑娘不必着急,府上小厮与此事无关,不过是见着此番情景,为贵府的损失着急上火罢了。姑娘你也别太生气,眼下大人已将这小贼抓住了,断不会姑息他此番作为,一定给咱们一个交代。”

      圆场打得倒漂亮,但搞搞清楚,谁跟你“咱们”。
      青冉并未太在意她口中所谓的“损失”,却先转头看向那年纪轻轻的少年。
      贼?这一地碎坛子,竟是正贵公子所为?
      少年见她如此表情看过来,禁不住从鼻子里憋出一声“哼”。

      此时,一旁的粉裙女子正小心翼翼地将残片中所剩酒水倒进杯中,递给大人查验。
      于是橘裙女子接着一本正经地解释:“待大人品评完我们莲心府余下的这些新酒,”顿了一顿,接着道:“若你们还能找到幸存的余酒,就该为你们风雀楼的酒品纳名了。”
      青冉看一眼杯中酒水金灿灿的成色,再扫一眼刚刚扔掉的残片,眼神中凌厉意味渐生。
      她走到小武跟前,将他扶了起来,靠近他耳旁轻声道:“小武,对不起。”
      小武一番委屈得了释放,霎时泪眼朦胧,吸着鼻子摇了摇头,默默地站到一边。

      尚方大人接过酒杯,查了色泽,又缓缓地掠过鼻下,嗅了一嗅,最后轻轻抿一口,闭眼回味片刻,才嘱咐一旁的卫官记录。
      他稳妥地放下酒杯,转过身,终于对青冉开口道:“虽然眼下光景对风雀楼着实不公,但今年的元朔不同往年,纳名册今日必得呈给陛下。你们先查一查,看还有没有能呈上的,就是碎片里头剩的也不打紧。若全遭了秧,一个时辰内差人送来,本官也可以等一等,一会儿快马加鞭回宫便是了。”
      “谢大人,我们这就查看!”虽看起来眼下着急的是样酒的存亡,可青冉却心猿意马,看似领着小武仔细检查,却认真又不动神色地用余光打量着少年。
      他腰间本该有玉佩的地方空空荡荡,若不是情势所逼,就是有不便言明之事,左右与此事有牵扯。
      那么,唯今要证实的事情有两件,必须速战速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五、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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