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走过》千国

7、明夕何夕，生不待兮（下）

　　安子奉神情忧郁，看着墙内的小妮不再说话。
　　聂川知道戳到了安子奉的痛处，想了想还是说道：“她的爸爸烧掉了她收藏的所有关于你的东西，你的海报、签名、写真集，甚至于电视里出现了你的面孔也会疯狂地打闹着转台。是啊，如果女儿不那么喜欢你，他们就不会去校门口等你的出现，他的女儿也不会出事。她的妈妈则把所有的过失都怪在了男人身上，不久就留下一张离婚协议带上行李走了。男人开始无休止地抽烟喝酒，在超市里看见你的杂志会推翻架子和售货员大吵一架，走在街上看见大屏幕上你代言的广告就会声嘶底里地吼叫，短短几十天，拘留所已经进了三次。她只能静静地看着，男人看不见她，而她也触碰不到世间的一切。”
　　安子奉呆呆地听着这充满罪恶的后续，颤抖着的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苦笑着道：“聂川同学，你怎么知道这些？听着听着我都恨我自己了。”
　　聂川并未理会安子奉，仍盯着前方，眼神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异常纠结：“说实在的，她从未想过这是你的错，只是，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之后将一切责任推到了你的身上。那个东西，对不起，我看不清楚······”
　　聂川摇摇头，没料安子奉的脸凑了过来。剑眉星目，眼眸幽深，皮肤白皙光滑，唇线优美，唇角自然微挑，下巴的轮廓也很好看。聂川觉得眼前这张脸还挺耐看的。
　　“总觉得，你是有办法的。”安子奉黑亮的瞳孔里丝毫没有请求之意，反而给聂川强势的感觉。聂川暗自叹息他刚才的伤心是不是演出来的，推了推眼前的人拉开距离，聂川往四周看了看，远处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
　　安子奉单手靠在聂川的肩膀上撑着脑袋问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怎样？”
　　“你先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啊？”
　　“你看到的小妮是什么样的？”
　　“挺乖巧的小女孩，穿着校服，闭着眼睛。”
　　“这样啊。”聂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耸了耸被安子奉靠着的肩膀：“想请你帮我你一个忙。”
　　“嗯——？”安子奉转过头来看着聂川，鼻子发出长长的疑问。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全是帮我的忙，做完这件事，你也算是补偿了小妮，两全其美，看你自己的意思。就算你不帮我，我也可以···”
　　“我帮。”安子奉笑道，“我帮你。”

　　“把你的右手给我。”
　　一条九寸长的红色丝线从聂川手腕处的血管里蠕动着露了出来，爬过手掌沿着中指爬进了安子奉的手中，之后在安子奉手腕的血管处往皮肤里面走。安子奉并未看见什么，当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时不免拽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再仔细一看时，一道红色的光芒在手腕处消失了。
　　聂川看了一眼墙壁，小女孩的身体一瞬间就站立在了两人的面前。
　　“现在，你去牵起她的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放开。另一只手，牵着我。”
　　安子奉蹲下，照着聂川说的做，刚一碰到小女孩的手，脑中便像涌进了什么东西般，一阵风起云涌以后，嬉笑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画面逐渐清晰，自己沦为了某个透明的旁观者。

　　沈洛琪一手按着帽子在前面奔跑着，风把白色的裙摆吹起，莫妮在后面提着脱鞋边追边大叫：“沈洛琪，你等等我啊！你不能跑太快，停下来啊~~~”
　　沈洛琪听话地停了下来，可仍是满脸笑意，扶着自己的胸口大喘了几口气，抬起头对追过来的莫妮说：“小妮，我们待会儿去买风筝吧。”
　　“干嘛，又不是春天。”
　　“可是风很大啊。”
　　“不想去，我想吃蛋糕。”
　　“吃蛋糕会长胖的。”
　　“可我就想吃。”
　　此时正是午后两点，夏季的阳光把大地都烤熟了。两人在树下背靠背坐着乘凉。
　　看着头顶蔚蓝色的天空，莫妮笑着笑着，眼泪却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脸颊。
　　画面在莫妮滑落的泪滴里模糊，如同电视突然失去了信号以后白色雪花布满了荧屏。闪烁了两下，切换到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莫妮紧紧握着沈洛琪苍白的小手，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沈洛琪的爸爸妈妈站在病床旁边，女人的脸上满是泪水，男人也像莫妮一样忍着眼泪。
　　“不要哭。我一定会从手术室里面安安全全地出来的。今天你要去上学了，第一天就迟到可不好。”沈洛琪多希望自己的话语能安抚他们担忧的心。
　　“嗯。你说的。”莫妮的脸蛋贴着沈洛琪的手背，一眨眼泪滴就掉了下来。
　　“记得看一下我的班级在哪里。”
　　“知道。”莫妮抽泣地应答着，突然想起奶奶说过，做事前完成一个心愿，事情就能进行的很顺利，心愿越大，机会越大。那么手术前帮洛琪完成一个心愿的话···“洛琪，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
　　“想吃的也可以。”
　　“······”
　　“洋娃娃？冰淇淋？”
　　“额······”
　　“没有吗？拜托了，随便说一个也行，最好是我能做到的。”
　　“哦，想要安子奉最新的专辑。”
　　“那不是还没出来吗？你说一个我今天就能······今天！有了，洛琪。洛琪，你想不想见见安子奉。”
　　沈洛琪笑起来：“要是你把他带来的话，我就让你在我房间里睡一个月。”
　　“嘿嘿。一个月哪够啊，到时候我想去就去。”
　　“一言为定。”莫妮抬头，擦掉眼泪，露出灿烂的微笑。
　　“一言为定。”
　　微笑扩大，话语回荡，画面暗沉。
　　安子奉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潭里，嘴被胶布封着，手和脚都被反捆在背后，一个巨大的石头吊在腰间拉着自己不停地往下沉，绝望和悲伤溢满了心脏。眼皮再也支撑不住，随之被淹没的，还有沈洛琪看着顶上天花板寂寞而空洞的双眼。

　　见而感，感以助。

　　缓缓睁开眼，安子奉觉得一阵眩晕，重新闭上眼，缓上十几秒钟以后才略觉得好了些。
　　“你醒啦。”聂川放下手中的书，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感觉好些就起来。”安子奉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两张单人床分别在进门的墙的两边抵墙而置，柜子相邻放在进门的左手边，各自的书桌在床尾放着，聂川就坐在自己睡着的这张床对应的书桌旁的椅子上。
　　“这是你宿舍啊？”安子奉笑着问道。
　　“嗯。”聂川已经坐下重又执书看起来。
　　“我怎么在这里？”
　　“你在图书馆里面晕倒了。”
　　“图书馆······”安子奉突然想起图书馆里面发生的事情，莫名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一滴泪竟然掉落下来。安子奉手足无措地擦起来，聂川瞥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你笑什么？莫妮怎么样了？”
　　他竟然没有忘记啊。聂川也只怔忡了一秒钟，内心竟高兴起来。“过来喝掉这杯水。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安子奉穿好鞋看看窗外，月亮都已经出来了。
　　“我说~~这不是晚上吗？”
　　“嗯。”
　　“沈海怎么没回来？”
　　“放假了，他回家了。”
　　“假？”
　　“对啊。国庆节。”（注：虽然是平行世界，但是国庆节还是有的。）
　　“说到这个，今天是布置了好多作业来着。”
　　关门的时候，安子奉又打量了一下宿舍，“挺干净的，就是有点小，东西太少了。”
　　“又不是你在这里住。”聂川说着，砰地一声把门拉上了。
　　经过楼下宿管阿姨的窗户，聂川向着胖胖的阿姨招了招手，那个阿姨竟然笑了，脸上的肉都被挤到了下巴上。安子奉挑挑眉毛，伸出长长的手臂揽住聂川的肩膀，转头对着后面的窗口也是一笑。
　　“那个阿姨真奇怪呐~~~”有了依靠，安子奉就不想认真地走路了，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去，聂川也没挣扎，眉毛蹙了蹙又笑起来：“嗯。”
　　“阿姨奇怪，沈海奇怪，但就我看来，你最奇怪。”安子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聂川，月光洒满了校园宁静的小路，聂川安静的笑容就在这安详的光里绽放。
　　“这几天见了别人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幸亏我承受能力大，不然，这里可承受不起。”说着，安子奉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谢谢你相信我。”聂川小声地说道，眼睛看着前方，嘴角抿成柔和的弧线。
　　这一次，安子奉没有回话，他突然想起那晚海边的少年，纯净得遥远，却又让人无比地想要靠过去，仿佛能够接近他就是一场微妙的胜利。
　　快要到校门口的时候，聂川突然左转，带着安子奉去了停车棚。
　　“我们骑你的车出去。”
　　“哦。去哪里？”
　　“普济医院。”
　　“沈洛琪？”
　　“嗯。”

　　单车在夜风中呼呼地行驶着，天桥下的小路，河岸上的小道，长长的下坡，小巷里飘出的馄饨的香味。在不断后退更迭的风景里，聂川忍不住看了看努力蹬车的安子奉。这个人，也是一道风景。
　　“你要是担心掉下去的话，就抱住我，没事的。”安子奉的话被风带着吹过耳边。聂川抓了抓冰冷的后座，在某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笑起来，“不用了，又不是你女朋友。”又一个下坡，风把安子奉的衬衣吹起，车向右转过一个弯，驶进了霓虹闪烁的街道。

　　聂川带着安子奉进了医院后面的花园，找了一个离路灯较远的长椅。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安子奉看了看远处灯光下盘绕的飞蛾，用手在身前挥了挥。这样的环境实在不适合久坐。聂川从包里取出纸巾擦了擦椅子，先坐了下来。
　　“你的忙还没有帮完。我现在需要一个距离，你坐在我旁边，只能先委屈一下。”聂川微笑着抬头。好吧，安子奉不得不承认，他对这样的微笑确实缺乏抵抗力。安子奉用手在聂川前面挥了挥，刚一坐下，聂川就抓过他的手。
　　“干嘛？”安子奉细长的眼睛看着前方，心脏碰碰地跳动着。
　　“这一次可能更痛。放心，我在你旁边。”聂川看着安子奉精致的侧脸，没有发现害怕的迹象，也放松下来。
　　红色的丝线从手腕处涌出，不同于之前的缓慢移动，而是像找准了目标般对准安子奉的手腕扎了进去。感受到安子奉抓着自己的手掌加了劲，聂川也回应了自己的存在。一条丝线从安子奉另一只手腕的血管处涌出，像蛇一样蜿蜒盘旋，穿过草丛，爬上了住院部楼房的墙壁，透过窗户进入了病房。
　　安子奉觉得自己幻化成了一双眼睛，随着丝线看着即将发生在病房中的一切。

　　沈洛琪看着房里无边的黑夜，窗帘挡住了窗外的灯光，也听不见几条街外的繁华与热闹。这样的夜晚是撩人寂寞的。还有三天就要出院了，爸爸妈妈也放下心来开始全心地投入工作，班主任带着班委来探望过自己，老师不错，同学也很热心。已经夏末了，可是风还不冷，白天的阳光还很热烈，从窗户洒进来的时候带着泛黄的倦意。似乎一切都很好，很好。可是，可是······已经红肿的眼睛再次流出了眼泪。沈洛琪在黑夜里举起手中的照片，上面两个女孩，坐在草地上，笑得傻傻地。即使看不见也知道她就在照片最左边，抱着腼腆的自己。
　　“洛琪。”熟悉的声音在房里响起，沈洛琪捏着照片的手僵硬在半空。
　　“洛琪。”病房里亮起一团荧光，心心念念的莫妮坐在床边叫着自己的名字。沈洛琪把被子猛地拉上，浑身不住地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洛琪，不要害怕。我是小妮啊。”莫妮不敢贸然上前触碰沈洛琪，这样会吓坏她的，“对不起，竟然要这样与你相见，吓到你了吧。”
　　小妮是不是觉得是我害了她，所以才来找我了！要不是我，她就不会——！沈洛琪睁大双眼，死死拽着被子。
　　“洛琪，对不起，没能把安子奉给你叫过来。不过，你手术成功了，我真高兴。”
　　“洛琪，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洛琪，你能说句话吗？不想看见我的话，说句话也行。”
　　沈洛琪在被子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坚持不住，掀开被子一把抱住了窗边的女孩。
　　“洛琪。”莫妮也紧紧抱住沈洛琪温暖的身体，“你真暖和呢！”
　　“小、小···小妮——”沈洛琪好不容易叫出了许久不曾呼唤的称呼，莫妮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笑道：“看你眼睛肿的，幸亏我还认得出来。”
　　“小、小妮。”沈洛琪也笑着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嗯。”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看着彼此，同时笑起来，又一起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小妮，你先说吧。”沈洛琪拉着莫妮的手，气息冰冷却舍不得放开。
　　“嗯。”葛彤笑得一脸天真，“洛琪是知道的吧，小妮啊要走了，真的很高兴还能和你说话，拉你的手，擦你的眼泪。”沈洛琪没有说话，眼睛似乎又要溢出水来。“我希望洛琪可以在新的学校里面找到新的朋友，洛琪的病治好了，一定要好好上体育课，把以前落下的锻炼都挣回来才行。以前都是我在哭，你安慰我，以后你也要坚强，你笑起来最好看了。”看着莫妮的笑容，沈洛琪眼中的水终是溢了出来。
　　“嗯、嗯。小妮，我会的，我在笑啊，你看。”说着，沈洛琪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葛彤吸吸鼻子继续说道：“最后我还要拜托洛琪一件事。”
　　“嗯？”
　　“照顾好自己。”
　　“嗯？”
　　“好好照顾自己，人啊总有自暴自弃的时候。”莫妮想起了自己的爸爸，甩甩头笑对上沈洛琪眼中的疑惑，“洛琪要好好对自己，就像对我一样。洛琪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妮······是鬼吗？”沈洛琪怯怯地问出声。
　　莫妮点点头，“扑”地笑出来。
　　“为什么···和电视里的不一样？”沈洛琪想到以前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的鬼片，里面的鬼都有长长的獠牙，会吓死人的。
　　“怎么说呢？我应该是灵魂吧。不过，我不会害洛琪的。”莫妮认真地说道。
　　沈洛琪脸上泛起红晕，把头扭到一边喃喃道：“我当然知道小妮不会害我了。”
　　“小妮。”
　　“嗯？”
　　“对不起。”
　　“嗯？”
　　“不是我的话，小妮就不会出车祸，就不会······对不起。”
　　“嗯——嗯——”莫妮连忙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怪洛琪呢。都说了，世事无常嘛。”
　　“可是、可是······”
　　“不要哭。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洛琪是小妮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是不需要抱歉的。”
　　之前每晚躺在床上都会对着照片说好多话，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天大的错误就这么被不可理喻地原谅了，今生、还会遇到这样的好朋友吗？
　　“会的哦，洛琪这么好，会遇到比我更好的朋友的。”
　　沈洛琪眨着眼睛，莫妮拉起她的手：“洛琪的悲伤我都可以感受到。好好保存我们的回忆，我呀也自私地希望洛琪不要忘了我。来生，还是好朋友。”沈洛琪拼命地点着头：“小妮也是。”
　　“洛琪，你忘啦，转世的时候要喝孟婆汤的。若做不成朋友的话···”
　　“我一定会找到小妮的！”
　　看着沈洛琪坚定的眼神，莫妮歪头一笑：“就做恋人。”红晕再次泛上沈洛琪的脸颊，这次她没有回避，看着对方，甜甜地啄着脑袋。
　　“那，洛琪，再见。”
　　莫妮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在沈洛琪再次涌出的眼泪里，消失在空气里。
　　房间的门被打开，查夜的护士姐姐进来理了理沈洛琪的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异常才放心地离开了。沈洛琪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把照片紧紧地捂在心口。
　　朋友就像一颗星星，尽管认不出哪一颗是她，但是你知道的是——她就在天上，每夜每夜，守在你身边。
　　“谢谢。”

　　“照顾好他，他可是洛琪的偶像，伤了身体她也会伤心的。”
　　聂川回头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人，无奈笑笑：“我会的。毕竟，他帮了我。”
　　“莫妮，你为什么会恶化？”
　　“对不起，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不记得了吗？”
　　“嗯。对不起。”
　　“没事，那不用去见你爸爸吗？”
　　莫妮摇摇头：“我觉得爸爸一定会重新振作的。川大人能让我见洛琪最后一面，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奉献了。这个。”莫妮从包里掏出一颗朱红的石头递过去。聂川并没有接过来，而是轻声说道：“没关系的。”莫妮把石头塞到聂川手里，抬起头满脸严肃：“像川大人这样温柔的人，应该活得久一些。我不想浪费你的生命。谢谢。”说罢，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接过石子握在手中，目送着星点升上天空，这些生命，其实都美好得易碎。
　　明夕何夕，来日将兮。此生不待，来世可奉。
　　扶起熟睡的安子奉，穿过深夜无人的道路。一物换一物，不可推，不可托。身边这个人，自己又该如何回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