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绮梦之苍山负雪》杨小宁

19、第七章 计谋（3）

　　沙依护着我奔到了相反方向的山冈上，我立在马上，见这阵势，大叫一声“糟糕！”这是要让前锋营全军覆没的节奏啊！正焦急之下，那匈奴的传令官军旗一挥，“撤退！”匈奴大旗已向漠北方向迅速退去。

　　我瞬间明白，李陵这是不欲与汉军同胞自相残杀，放我们一马了。匈奴大军撤军远去，我又想起了那一日，泣血残阳之下那个流连于大漠的孤单背影，苍穹浩瀚，天地缈茫，英雄一世，却无可容身。

　　此战人员伤亡甚少，将士们军心大振，一扫连日奔波之疲态，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连野菜汤都吃得别有滋味。两军虽在交战，但边境上的通商市集并未关闭，刘缌派人去采购了些肉食，冬天里没有青菜可卖，便又买了些土豆、红薯，命伙食营做了，还有一些匈奴特产的烧刀子，算是犒劳三军。

　　我舒展四肢半靠在榻上：“那位李陵将军还是念及故国情谊的，真是虚惊一场。”

　　刘缌苦笑道：“李陵败走，势必激怒单于，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只能希望左翼、右翼部队能及时前来会和。”

　　我手枕着头，无所谓地道：“怕什么，浚稽山离汉朝仅一山之隔，咱们打不过还跑不过？大不了班师回朝。”

　　刘缌捧着一个烤红薯坐在床边，甜腻的气味缭绕鼻尖，我立马坐了起来。在楼兰的冬日里，沙依也烤过红薯给我吃，那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滋味，此刻闻来却格外香甜。刘缌将红薯细细地剥了递到我手中，半开玩笑地道：“咱们与主力军还未会和，不战而逃，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我咬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薯，又叹一口气，“左右是个死，那不如和匈奴人拼了。”

　　“将军！”小蒙兴冲冲地掀帘而入，见我四仰八叉靠在榻上，刘缌坐在一边剥着红薯，顿时呆住。“酒……暖好了。”他将酒搁在桌上，迅速离去。

　　刘缌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笑道，“你看，把人家孩子吓到了。”

　　我无所谓地道：“吃个烤红薯而已，这孩子就是见识太少，只见过将军打仗，没见过将军服侍……”我本想说服侍老婆的，话将出口，立时愣住，我这竟然已经将自己当做……当做了他的妻子？硬是将那未出口的两个字咽了下去。

　　刘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俯身凑过来，气息间皆是淡淡的酒气，似笑非笑地问：“服侍什么”

　　他气息越来越近，暖暖地喷在我脸上，我全身紧绷，呼吸仿佛也急促了起来。忽地一下战鼓声响，我仿佛瞬间惊醒，一把推开他，“我去找小蒙！”逃也似得出了大帐。

　　果然在练兵场找到了小蒙，全营将士都在吃肉喝酒庆祝，只有他还在摆弄着鼓槌。

　　我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小蒙，怎么不去喝酒？”我故作得意地笑道，“我刚才和将军打赌，他输了，被罚服侍我一次。”

　　小蒙抬起头来，似乎来了兴趣，问：“赌什么？”

　　我挠挠头，“赌的是……小蒙今天第一次上战场，会不会怯场。”

　　小蒙神色一动，眼中隐有泪意，“罗兄，谢谢你。虽然我没能真正杀敌，但起码让我到了战场上，亲眼看着了兄弟们杀匈奴人。”

　　“小蒙，今天你的鼓打得很好，就像你自己说的，鼓打得好了，作用可比亲自杀敌还要大。”我心思一动，“小蒙，你教我打鼓吧。”

　　打了一会儿鼓，小蒙转过头来，道，“罗兄，刚才看你欺负将军，又来历不明，我还以为……你是监军。我去伙食营查过了，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我被他说得没头没脑，“什么监军？”

　　小蒙已经习惯了我对军中事务的一问三不知，解释道，“监军又叫监军使者，将领带兵在外，皇上如果对将领不放心，就会派人来监视将军。监军手中握有圣令，当监军与将军意见不合时，监军才是真正的全军统帅。那个副将商丘成就是监军，营中应该还有其他监军，但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最高级别的监军甚至可以直接决定将领的生死，刘将军身为……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总之……还是小心为妙。

　　我本以为皇宫之中才会有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没有想到军中也是一样。既不信任，何必派军远征，让将士们以性命相搏？

　　征和三年冬月，刘缌力胜三倍于己之敌军，大败李陵，全身而退，捷报传至长安，武帝大喜，当日命人快马加鞭，将封赏送至军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刘缌，志气超迈，战功卓著，忠君爱国，今封以车骑将军，享食邑三千石，尔起可供。”

　　众人下跪高呼“万岁！”之后，使者驾马而去。

　　随封赏而来的，还有两大车丰盛的食物和美酒，刘缌当即下令：犒赏三军！

　　众人辛劳日久，比起封赏，眼前的珍馐美味反而更能给抚慰人心，人人面有喜色，兴之所至，不少将士就地喝起了酒。翱翔高兴地在各个营帐间飞来窜去，一会儿在这张桌前挑挑拣拣，一会儿又去抢夺那个士兵手中的烤肉。

　　忽一人高声道：“敢问自大汉开朝以来，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哪位皇子如殿下一般领兵亲征，爱兵如子？又有哪位皇子比得上殿下这般劳苦功高，战功赫赫？”

　　一众羽林郎齐刷刷答：“没有！”

　　那人又道：“愿随四皇子殿下出生入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羽林郎们跟着大呼：“吾等誓死效忠四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整齐划一，威震四野。

　　偌大的营地，上万兵士乌泱泱跪了一地，只我一人茕茕而立，呆若木鸡：“你……是……皇子。”说罢头也不回地跑出营帐去。

　　我胸中憋闷难耐，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管不顾地在雪原林海间狂奔。

　　身后是刘缌的声音：“罗兰！兰儿！兰儿！”

　　我在林间胡乱穿梭，衣衫被树枝划破了，树枝上生有尖刺，几根尖刺已然扎进小臂，剌出好几道血口子，我伸手拔掉尖刺，没想到这种刺上生有倒钩，倒钩带出嫩肉，将伤口扯得更大了，鲜血汩汩往外渗着。

　　我正欲扯下衣衫包扎，忽然跌入了一个怀抱。刘缌一把抱住了我，拽过我的小臂，对着伤处吮吸起来。

　　我大怒，拳头纷至而来，“放开我！你个骗子！无赖！你打算瞒我多久？！四皇子？！”

　　他欲开口，我立即捂住双耳，歇斯底里，“我不听，我不听……你给我滚……”

　　“滚”字还未出口，他已然吻了上来，唇齿相依，辗转反复，双臂紧紧箍着我，我挣扎，他反而箍得更紧了，我唇舌吃痛，被他吻到几乎要窒息，一咬牙，咬住了他的舌头。他倏地低呼一声，唇间力道乍松，一道血痕从嘴角溢出。

　　我红着眼睛瞪着他：“你给我松手！”

　　他紧紧地抱着我：“我不松，一松手，你就跑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我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我又惊又怒，奔走了半天，浑身力气用尽，哪里再打得动他？打了一会儿，拳头便无力地垂下，眼泪却汹涌而出，“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他急急替我拭泪，“兰儿，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掉泪。自我在后山为你披上锦衣，不！自在大漠第一次与你相遇之时，我就一直想着你。我一直想着，等到有一天我了却这些前尘旧事，便去大漠寻你，此生天涯海角，伴你左右。我总是梦见你，有时是与你策马扬鞭，驰骋草原；有时是共乘雪驼，笑傲大漠；有时是我们一起捕鱼、打猎、笑谈人生。梦醒之时，明明知道是个梦，明明知道此生也许永是奢望，但一想到梦中你的脸，你的笑，不管是身在深宫，还是寒苦边地，总觉得心中有希望、有盼头。自长乐宫中与你再相逢，我又惊喜又迷茫，碍于我的身份，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相信你也感觉得到，既想靠近你，又怕连累到你。没想到，我的犹豫不定反而伤害了你。自你在雪夜出现在我营帐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不管前路多么艰难，我都要与你携手并进，共同面对。”

　　我哭得更凶了，不一会儿，他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哭得迷迷糊糊，精疲力竭，竟侧头倚在他的肩上，他轻拍着我的背，无数个吻轻轻落在我的额上、眼上、脸上……

　　泪眼朦胧中，他郑重地道：“罗兰，我是皇子，是将军，但在你面前，我只是刘缌，只是一个相要与你举案齐眉，白首不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