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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洛迦古音(二) ...

  •   清晨早鸣,傅云霜一早便命了那总管将白布白幡撤下:“人都已经下葬了,就别再戚戚艾艾了。我恐怕出去一阵,打理的事情就有劳了。”
      那总管低着头声声应着,傅云霜便上马而行,老者用粗布细细包裹好那断毁了的琴,喃喃句:“我们回去了……”
      一路西行,洛迦之音的源头便缓缓向着他们飘荡过来。一路经历的西古道上,开始渐渐看得,慢慢延伸而来的黄沙夹杂着干燥的气息,漠国,便是在这黄沙水源中心的一座风情小国。
      枯柳桀骜,仰天不死。
      那在西古道边摆着摊子,挂卖各种珍珠骨器,面纱披风的老妇人,招着手:“风沙很大,进不了漠国……快围披件风衣,挡些沙子吧……”
      老者下马问道:“天气如何?漠国不能进?”
      老妇人斜睨着眼:“那要看谁进去了……”
      洛小玉早在这些异国小客商的摊子上挑花了眼,将一件绿底纹的披风裹上身:“云霜姐,我们买个面纱吧……”
      老者拍拍自己的古琴,用着别样的语言道:“去见个老朋友,好久都没回去了。”
      老妇人见他原是漠国人,坐回了摊子:“怎么来的就能怎么回去。”
      老者笑笑,招手示意后头的各位上马继续前行,却见四个人已经一副漠国人的打扮,披风裹纱,马匹上挂着彩丽铃铛,“年轻人呐……”老者无奈笑笑,点头上马。
      西古道两旁常有些小旅店和歇脚处,偶有几个人带着驼队前行,风沙不作,天明气朗。
      两天的策马挥尘,不作停歇,五人好一会儿终于愈见那水源流淌的出处,翠绿的新鲜红柳树围聚一丛,几个白衣裹身的漠国兵士伫立门口,高耸而圆顶的漠国城门口上,几只乌鸟围歇喝水,城中的女子皆花裙一身,长至脚踝,远处便有几个中原客商打扮的人站在布衣店门口和人还价说事。
      “年轻的男子大多往平阳做生意去了。”老者缓步上街:“漠国虽小,都城莱漠,却是宽敞,杂而不乱。”
      走过一阵热闹的莱漠长街,老者便引着人左弯右拐进了一处郊外的红柳丛,这里的红柳皆是百年历史,粗干粗犷,柳叶衰老而枯干。
      “莫非这琴就是用这红柳木而作?”白墨非发问,老者回头默应。
      傅云霜见老者牵马而走,问道:“看来并不远,老先生究竟要到哪里去?”
      霍惊杨居然出奇地耐住了性子,一脸随遇而安的不屑样子,只是偶尔瞥眼身后,悉悉碎碎的人影。
      “到了。”老者松了马绳,踏步上了一座隐秘的墓阶,红柳枝干盘曲掩覆了墓碑和墓身,老者从一个红柳稀落的接口将古琴送放进去,喃喃:“我也老了……你也老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始终没能有脸去见你了……”
      “这墓的主人是谁啊?妻子吗?”洛小玉唐突道,白墨非又急使了个眼色:“老先生,原来这墓主是蛇皮古琴的主人啊……”
      老者默然转身:“此琴因她而奏,此琴为她所恨,我终了一生,也没能完成她的心愿,想以后入土了,没脸亲自谢罪,就将这琴赔与她吧……”老者突然紧凑咳了几声。
      白墨非突觉老者话外有意,老先生摆摆手:“多谢各位一路护送了,我居所离这不远,还想在这里歇息会儿,天也快黑了,你们早点找个投宿的地方去吧……”
      洛小玉还没哎出声,白墨非便一扯她的袖口,对众人道:“那快走吧,也不打扰老先生你静修了。”
      霍惊杨半推半就地走出红柳树,傅云霜欠身告辞,四人身影便了无。
      “洛迦……是始终没能找到他……”老者慢慢坐到墓碑前,靠在红柳丛上,仰望天空阴霾突起:“看来很快又要下大雨了……”
      从容地从背袋里掏出一只木头圆瓶,将白色的木塞拔去,老者头一仰就要将那瓶中之水倾入口中……
      “趴——”圆瓶水溅一地,老者护住被石子打红的手——霍惊杨从一边悠哉走出:“色鬼白没猜错,老琴头你要想不开啊……”
      白墨非跟上前来,闻嗅了下圆瓶中残余的毒液,惹霍惊杨笑道:“真是本性难移,还得研究别人怎么个死法,你看是不是你能解的。”
      白墨非脸色窘然铁青,不待老者缓过神,便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这是怎么来的?哪里会有这种植物!”
      “这……这……”
      “见血封喉……根本不可能在这旱北之地存活,是谁,运送这种剧毒之物?”白墨非问话没完,护殿军便蜂拥而出,一领将道:“是害死史大人的毒物!来,把这老头押回去!”
      “等等!白大哥还没问清楚,虎头虎脑又要抓人?你们是吃公粮的猪吗!”洛小玉护在老者前头,傅云霜也前步而上:“各位军爷,不如存点耐心,听他解释清楚如何?可能又是一场误会也未可说。”
      领将看傅云霜温和可人,便收拢了剑:“借你点面子,速速从实招来!”
      老者缓过神:“你们啊……”拍着大腿:“我老木头一块,不过了活得腻烦,你们何必如此对我!唯有一死,我才能放下这个包袱!”
      “原来说书人的宫闱秘事是真的?老先生真的是这场宫廷丑剧的知情人?不过,墨非更对这毒物的来历感兴趣。”
      “我……”老者拧了下眉头:“说出来了,指不定会害了谁……”
      “可你不说,被害死的人死不明白,更可能有更多人因此而死!不是谁就能简简单单驾驭这种毒物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白墨非将圆瓶用白帕包裹悄然收进怀中,老者叹气:“平阳有个为人解难商群,专门贩制各种南来珍奇异品,包括……这种对于求死之人有求必应的东西……”
      “他们在哪儿?”
      “平阳南郊……山鬼门。”
      老者话音刚落,霍惊杨警觉一动,那五名护殿军忽然纷纷倒地,傅云霜一看,后颈皆是中了一根黑色的短刺……
      “保护!”霍惊杨立马一说,那红柳丛外飞身出黑衣干练的四个杀手,口中含有黑刺圆笛,对着墓碑旁的白墨非和老者就是一通刺袭。
      “蝼蚁。”傅云霜红绸拴住一人的脖子,一个后仰躲过黑刺,红绸拉紧又一迅速回收,那刺客的脖子被生生扭断……
      “留活口!”白墨非高声道,霍惊杨卖力躲闪,不爽道:“能留你这活口也不错了!”
      一番苦战,四名刺客非死即伤,傅云霜正要点住一个躺倒在地的刺客的穴道,却见他捂住肚子口被银镯人划开涌血的肚子,突然口中脓血四流……
      “中毒自尽了。”傅云霜收回手,始终晚了一步。
      “看来我条老命,还有人稀罕啊……”老者还有闲情自嘲,白墨非仔细在那刺客身上搜查,那黑色短笛构造奇特,只要吹气得法,能将其中藏有的四根涂毒短刺给依次吹出,“恐怕这毒,也是无色无味的见血封喉……”
      洛小玉蹲着瞧他们的死样:“好狰狞的样子……”
      白墨非小心翼翼抬起刺客的手,却想那磨练得糙厚的手掌却有都是细腻异常,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掌。
      “色鬼白,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霍惊杨叉腰低头而问,白墨非摇头:“这行刺客……不像是专为此营生的,修习得这么细腻的手,不像武行。”
      “此地不宜久留,护殿军都暴死在此,恐怕殿阳府那边,我们很难开脱,不如飞鸽传书,让他们来认领,顺便……查查这些刺客的来历。”傅云霜建议着,白墨非深思一点头:“也好。”
      “寒舍寡陋,不嫌弃的话,这边随我来……”老者直起身子,引着众人往那红柳丛中去,不远即见一幢残破的白色高楼,原先玉殿恢弘,而如今四处的白色墙皮已然脱落唯有几间完整的屋子还能挡风住人。
      霍惊杨先是跳步上了二层,却见这里屋窗开漏,一些大理石堆叠雕刻的桌凳却是精致:“这里原来住的谁?”
      老者黯然低头,将桌边蛛网拂去:“夜深了,各位搭救了我一命,或许……我不该那么执拗……小姑娘,能否把那墙角的白蜡烛递给我?我们坐下来,一块儿聊聊。”
      洛小玉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灯光摆在中心,无人围坐,谁也不吭声。
      霍惊杨突然一句:“哈哈……好有讲鬼故事的气氛……”
      老者微呷了一口茶:“你们可曾知道先帝赵文安曾亲征边域,娶回一位绝世佳人……号为洛迦。”
      “听说过,老先生说的,可是花神节上那游历四方的说书人说的事?”盈盈烛光,白墨非的脸半红白白。
      烛火之影晃动,老者点了点头:“漠国女子生性刚烈,蒙此不贞冤屈,愁愤郁结,不久离世。”
      “化做了蝴蝶……死法都很美……”洛小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白墨非问道:“化蝶之说不一定为真,否则,老先生你怎么会在此竖碑?”
      “我们漠国人,有个传统,死去的身躯可以腐烂,但是灵魂一定要被红柳保佑,因此一定要招魂树碑在此。”
      霍惊杨恍然:“这么说,这一片红柳丛里……就是块碑林鬼地?”脖子后面一阵寒气。
      白墨非坦言:“老先生一定是洛迦的亲信?如非我猜得不错,您是要帮她找到那被皇宫遗弃了的第九位皇子……”
      “可惜当初牵涉其中的皇宫之人早已无音讯,我所知的只有这孩子所拥有的遗传了洛迦的暗紫眸子……我从远南游历到西北之地,再度回到这里,都在寻找他……”
      “暗紫色……”傅云霜的眼神模糊了烛光,无数人影的脸像开始在脑海里排过,攥紧拳头松开一按桌子——“你怎么了!”白墨非扶住她的肩。
      “没……只是努力想些东西……却想不起来……”傅云霜嘴唇泛白,稍有不足之像。
      窗外夜色迷蒙,远处暗星点点,莱漠都城一片热闹,而此处,寂静得只有规整的心跳。
      霍惊杨搓揉两臂,直喊冷:“迷迷糊糊地怎么有人在这种地方弹琴……”
      洛小玉在窗边一回头:“有吗?我怎么没听到,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霍惊杨对看着白墨非和傅云霜,一个轻摇头,一个面无表情。“天啊,难道……有鬼啊……”霍惊杨钻进床上,却觉石床更是冰凉透骨,冷得他全身都跳起来,将破烂的棉被就往身上一裹,整个头便显得小小地粘在一团灰被子上,很是好笑。
      “生人莫勿近,闻我哭啼啼。长夜漫无际,哀思共天鸣。男子莫相恋,女子莫交心。不见白骨地,情断人负心!”
      霍惊杨捂紧自己的耳朵,这阵乐声之中的女歌在耳畔不断回荡,他嘴唇重复着,脸色更加惨白了起来。“喂,霍傻子,你别吓我啊,你魔怔了?你别啊……”洛小玉攥住他的被子,老者却淡然道:“有劳两位奏乐洛迦。”
      白墨非点头应下,箫声缓起,霍惊杨的表情才开始和缓。“怨气太重,这傻子太敏感,被附身了吗?”洛小玉平下心,傅云霜道:“妖魔鬼怪,有仇寻怨。他这不是什么附身,而是心性脆弱,出现了幻听。”
      “洛迦之曲尚有平心静气之效。”老者将蜡烛拿起,起身道:“各位早些安歇,明天一早,护殿军就要到了,想着如何说清楚事情吧,你们……谁来住楼上的一间空屋?”
      “云霜你们住上面吧,下面地气寒。”白墨非答道,洛小玉正要走到门口,傅云霜携到白墨非身边:“这傻子脑子不错,护着小玉也好。你,随我上楼。”
      白墨非一时怔住,许久才在老者的提醒下迈着步子跨上楼阁,一间简僻的屋子,烛光微弱,白墨非裹着被子在床边支吾:“我……睡……睡地上吧。”
      “你不是还说地上寒吗。”傅云霜竟然在石床上就是一躺,双眼微闭,牵住白墨非:“躺下又怎么样,怕我吃了你?”
      “这倒不是……我……怕我自己多想。”白墨非脸红一霎,傅云霜叹气笑道:“我怕你想着想着,就变成别人的刀下魂了。躺下歇息吧,明早还得周旋那些护殿军。”
      白墨非应了一声,轻吹灭了蜡火,冰冷的石床上,他久久才进入梦境,恍惚有感那置于胸前的手,微微存留着一丝温暖。而霍惊杨只有地板冰寒的记忆,还有洛小玉躺在铺着棉被的石床上磨牙的咋咋声……

      新月羞露容,朝阳采芳来。哒哒的马蹄震湿了黄土湿地,一夜的小雨,才刚落尽。
      “照你们这么说……杀害史大人的人……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确凿无疑了!”马上下来的一位青年,居然是刑衙的秦岭。
      洛小玉凑上前,一拍他的肩膀:“这么巧啊,又是你秦大哥,每次我们遇上难题,都有你来相助。”
      “是霉神吧,倒什么霉,见什么人。”霍惊杨瞧完了秦岭又瞥了眼白墨非。
      秦岭现是一身红衣捕头的装束,见了熟人也收起了严肃之色:“原来又是你们啊,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也不该说是托福,才是史大人的案子成了一半,升调我为总捕头了……你们的信大人给我看过了,这些刺客曾经也伤过我们的人,只不过,这次的护殿军,有点难办。”
      白墨非眼神微眯:“送到殿阳府的书信转给了刑衙的你,看来,秦捕头是殿阳府那边的……”
      秦岭一时尴尬:“也不这样说……只是与陈将军多有接触,我也是陈将军的护殿军里提拔出来的。”
      “官场黑暗啊官场黑暗,哪里的人都能扯上关系。幸好你还算是个人,陈殿寒恨死我们了,你还帮色鬼白脱了罪名。”霍惊杨不知是贬还是褒。
      “你们误会了,陈将军不是那种人,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正因如此,才和平阳府的主上和不来。”秦岭也不多说了,命人收拾遗体带回衙门验尸,请道:“我护送各位回平阳刑衙。”
      几人微微点头,即上马而行,傅云霜趁人准备的空隙问道:“秦捕头可知山鬼门?毒害的史大人的毒物,恐怕都是那里来的,若能找到买家,说不定能有所线索。”
      秦岭兴奋道:“那好!也不用回刑衙了,大人那边我去说,我们去找线索吧。”
      “秦捕头办事利落。”白墨非赞许一点头,霍惊杨咕囔:“是又找到了个升职的好机会吧。”
      “霍惊杨,你就只会干吃醋。有本事也办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啊。”洛小玉把他一顿讽笑,霍惊杨白眼道:“惊天动地有何不可,我就怕吓着你!”
      “好啊,本姑娘等你吓死我!”
      一路上,不管吵闹正欢,还是正经言谈,漠国红柳愈遥愈远,那哀索的洛迦之曲中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每一朵诡谲之花都在竞相绽放……

      昔时旧宫闱,佳人步履盈。
      恩爱长生殿,一朝错付心。
      空穴有来风,此后相绝意。
      一失两人命,茫茫无音讯。
      谁执红柳琴,漫道寻怀遗。
      谁弹洛迦曲,诉我难言意。
      空碑冷寂寂,似有哀人语。
      但谢后世人,莫蹈覆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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