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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鬼门之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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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南郊,是生人不近的地方。
荒草漫野,枯树有声,诡异的异客偶尔在这里停留下身影,夜色才是生命拉开的序幕——山鬼门原是一种约定成秘密的称呼,平阳南郊的两座土丘之间,有一处狭缝之处,狭缝口便是一株巨大的古槐,枝干高大,可以埋隐人形,可以避雨相谈。
“我们在这里候了好久,天色都晚了,怎么这里还没有人,不是说,晚上,这古槐树下会聚集很多异国不法客商吗?”洛小玉等得有点不耐烦,这树丛之中的蚊虫咬得她全身起疹块。
秦岭衣服穿得裹实:“小玉姑娘要是等得不耐烦,我派人送你回客栈?反正,这些人神出鬼没,说不定什么时候。”
拉琴老头嘘了一声:“出来了……漠国的游移商人,扎买,就是他……”
“兄弟,上!”秦岭刚要上去,却被白墨非拦下:“打草莫要惊蛇。不过是个喽喽,惊着了他的大买主,功亏一篑。”
白墨非说完,一整衣领,便出身去了,将身边一盏灯笼一点,缓缓镇定踏步而去。古槐树沙沙作响,生人信步而来。
“有信吗?”扎买道。
白墨非暗笑一下:“这个算吗?”手中一串金链坠进扎买的怀里,远处霍惊杨一看,暗骂:“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个金主……傅云霜,你怎么不看着他暗地里藏私柜啊。”傅云霜冷冷瞟了这个家伙一眼:“你不也是?”一不经意,傅云霜便抬手将霍惊杨腰间暗藏的那袋银钱给搜略了出来,在他眼前一晃,霍惊杨立马不说话,打着哈哈道:“继续蹲视,务必把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一举攻破。”
“这……也算吧……”扎买脸一谄笑,便道:“客人想要什么?绝迷香,还魂水,变色蟾蜍?奇奇怪怪的,我应有尽有……”
“我要……这个。”白墨非从怀中将拉琴老头的毒瓶拿出,在扎买面前轻晃,灯笼下暗黄的光色,扎买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这……你怎么会有,那是……啊……你原来是他们的人……我不是不守信用!”白墨非轻吸了口气,转言道:“哦?不知道我是该当做糊涂,还是仔细地追究?”
“小老爷,我……真的,见血封喉从来就只给花会的,只是,那天大雨,遇上了个潦倒的老头,喝醉的哭喊,直问我认要怎么死了才干净,我正好才剩了那么一点点,就施舍给了……这瓶子空了?嗨!看来又少了一条不值钱的命,你们还在乎这个?”
“混账!你明白我们做的什么事吗,万一这毒物流传了出去,一点差错,就可能万劫不复,难道你不清楚?”
扎买搓手道:“我是生意人,只管赚钱,主管给的银子又多,你们不是看中了我这点吗,有钱 能封住我的口是不假,不过,我也有掂量,不会出事的,麻烦和银老二说下,扎买我认错,但保她放心,铁定没事!史府的那事儿……死人和一个瓶子,查不到这里……”
白墨非脸一黑,缓气说道:“史府什么事和我们有关,把你的嘴巴放聪明点。”
扎买立刻捂嘴,躬身鞠躬连笑,那阿谀的样子真是难看。
古槐树下,渐渐多了几盏黄白的灯笼,今天的山鬼之夜正要开始,白墨非见客商愈多愈不好说话,抓紧勾连出秘密:“不过也算了,只是我有心,巧有发现,至于上头,还未知晓。”
“那真是多谢小老爷了……好奇多问句,小老爷在花会所任何职?”
“你说说看我像是专做什么的?”白墨非发梢一绺,两指一夹,夜色难掩,公子风流。
“公子没有杀气,不沾血,又说有上头,也是被银老二管着,这老头子的毒瓶子定是遗弃不在意的东西……公子难道是花会专管消息的灵递使的?再详细我就猜不出了……”扎买眼珠一转,白墨非瞧见他篮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什么宝贝,藏掖着?”
“这……小老爷不该不知道规矩,不是您要知道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你,怕害了你……对了,您还没说怎么称呼呢?”
“就叫我小老爷好了,我也怕害了你。”白墨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扎买警觉一震,那筐子里一只白毛灵猴露出半个脑袋,白墨非心中一紧:“眉山白猴?灵敏聪慧非凡……”
扎买感觉到了白墨非犀利的目光,很不自在道:“小老爷还有什么要的?不是只来问罪的吧?”
白墨非才要开口,远处埋伏之地却起了一声惊叫——“蛇!”洛小玉猛然才觉腿上一阵撕裂之痛,原是一只绿眸子的白斑青蛇匆然逃走……
“有官兵!”客商们突然喊起,顿时山鬼门一阵骚乱,纷纷是抓物起逃的声音,秦岭想要抓住人,可他们如鬼般瞬间没有影踪,那扎买也匆说了句:“您老保重!”携那灵猴不见了……
白墨非提着灯笼赶回,洛小玉神智开始不清,倒在地上,腿上的蛇伤开始泛黑。
“快啊,解毒!”霍惊杨一瞪白墨非,将腿上的布大面积撕开,白墨非一瞧伤口:“不妙,这牙印,该是白斑青蛇王,剧毒异常,不消几口气……”白墨非还没蹲下身子诊视,霍惊杨便一口吮上伤口,吐出来一口黑血:“那你还不救人!”
白墨非也怒道:“没有医箱,拿什么救!”转身对傅云霜:“你掐住她的心门,务必暂缓血流!”傅云霜双指就赶紧扣住洛小玉心口的经脉,白墨非将洛小玉头一抬,看她眼睛已经无神, 道:“愣着做什么!继续吸毒出来!”
霍惊杨赶忙继续照做,白墨非将发簪拔下,黑木簪子的另一头用力一拔,断成两截,另一头抽出来正好是一根细长的金针,往洛小玉头上的暗穴一插,便对秦岭道:“把马车驾来!要到最近的医馆!”
一阵火急火燎,洛小玉才被安置到了一家附近的静安医馆,白墨非神速将一些药剂排开调制,给她灌了下去,身上的银针没少插着。
幸而有惊无险,到了天明,人缓缓有意识了过来,霍惊杨裹着被子在门口蹲坐着,傅云霜端给他一碗汤药:“人醒了,你也中了半个毒,再喝下去。”
霍惊杨鼻子酸涩一缩,把汤碗接下去,也不知是不是风沙进了眼,一抹眼睛,一红。
“多情总被无情伤。”傅云霜脑海里就这么飘过一句话,也不多停留,进了屋子,忙碌的一夜的白墨非这才趴在桌子上歇息会儿,傅云霜也与之对坐,久久看着他。
“我又睡着了……”白墨非揉眼醒来,好像这个女子的眼神有着非凡的魔力,竟能让他的知觉顿时苏醒。
白墨非自那后从未见过她这样温洽的目光,凌华一别,以为永年。
“我知道现在一些东西不适合问,只是,你不说,太累。”傅云霜轻拿起一只茶杯,清水缓缓入瓷。
“这是你的性格吧。”
“你要和我斗嘴吗?”
“那也不错,总比什么话也没得说好。”白墨非耍赖一般笑开花,眼前的女子无奈闭眼:“我不管你打着什么算盘,只是,人间险恶你未必比我清楚,别以为你能掌控一切,平阳,这里的主宰者睁大着眼睛看着我们。”
“你怀疑那蛇是有人故意?”白墨非喝茶稍停。
傅云霜眉峰一显:“难道你以为意外?”
“不管是人还是鬼,我都不怕。也许是我的执拗在作怪,虽然越往前走,越是有发现,也越是有谜团,可我,完全不想停下来。”
“如果我要你停下来呢。”傅云霜语气试探,白墨非镇定道:“不,你不会,因为你也想走下去,因为傅家十三口人命,因为你看见了这世界的不公,因为你也和我一样,固执。”
“有时候我觉得,世上没有比你再好的人,就像另一个我,又有时候觉得,世上没有比你再可怕的人,因为有时你就是我。我们太相像了,或许,越是相像,越是令彼此难以靠近。”
白墨非神色一喜:“你愿意让我靠近吗?”
傅云霜怔然回思,不作答,但那犹豫的眼光,在白墨非看来,已然出卖了她。
秦岭此时推门而近:“我查过了!平阳成为十府管辖至今的所有组织记录!花会有!有!”秦岭将本陈旧的案册啪地一身放到桌上,大喘气地翻着,白墨非给他斟了杯茶,他忙伸手一口喝下,看来是一刻也没停歇。
“在这里!平阳十五年,瘟疫大发,是有一个装鬼驱邪的迷信组织叫花会,借花神之主的名义,赐人以强健难敌的体魄,很多人喝了他们的仙水,一时的确兴奋有力,但是过一段时间便会渐渐体质虚弱,不久后就被当时平阳府主查封了。还有这个……这个,两大府开始南北分区的时候,的确有一个叫平阳邪花会的组织,后来叫做花会的,都是些没入籍的混混之流组成的暗杀团体,只要有钱,什么都干,横行了十年,那是唯一一次,平阳府和殿阳府联合搅翻了这个邪会……你看,白公子,有什么线索?”
白墨非仔细翻看着记录,脑海里一遍遍串联线索:“我想……很有可能,是这后者,死灰复燃,受命于哪家主人,暗杀了史大人……”
“哪家的主人,这不是很明显嘛!”秦岭又灌了杯水,平阳府这三个字已经在他脑内扎根。
“秦捕头可不要臆断。想当时,还是朱白公子介绍我们来求助于您的,只是没想到,原来您是殿阳府陈将军的门下。”傅云霜一说,秦岭脸一红:“我虽然敬仰陈将军,但是公事公办!朱白 他……也从不管自己的身份,只爱结交四方客,殿阳府的好些人都和他有过交情,只是他哥哥,素来冷漠,心机暗深,这么多年对陈将军寸步不让。”
“所以怀疑他,也是有道理。”白墨非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傅云霜却道:“有些似是若非的东西,越是照着心想,就越想越是。”说完,一摆袖子出门了。
待洛小玉体内蛇毒终于清散,又是一个晴朗风寒的天气。
“哎……命途多舛的本小姐命大又能看见太阳啊!”洛小玉打开在明月楼的窗子,窗外雁行一阵,阳光温暖。低头一瞧,霍惊杨正在楼下,居然看着澜裳劈柴,马上裹了身衣服下楼。
“喂,你怎么看着澜裳砍柴不动手啊?”
霍惊杨百无聊赖一回头:“这家伙非要劈的,呶,文杏晾衣服的时候非扯着她要帮她涂胭脂,人家不肯,把那胭脂涂到了黛绿最喜欢的一间绿纱裙上,混了色,文杏说了,要他劈够一百根木头,就原谅他,这不卖力着吗。”说完,对着满头大汗的澜裳有气无力一句:“四十一,还有五十九……”
傅云霜此时也下楼来到的小别院,见澜裳奋力劈柴,也是不解:“你中了什么魔?”
“情魔。”霍惊杨和洛小玉终于异口同声。
门口一位粉衣小姑娘,小心探着头,看见不断的劈柴声,怯生生说了句:“霍大哥,他……还在?”
“在!在!在!你就说句好的吧。”霍惊杨起身把文杏拉进来,掠过傅云霜眼前,令她砰然心一震——这孩子,如此相熟,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云霜随上,一旁看着文杏,娇小的身样,含笑的丹唇,两边一深一浅的酒窝,真的很像她——玉珠。
“文杏,到六十了,我很快……就能劈好了,你说话不能不算话。”澜裳喝了口水,又继续起来,“好啦好啦,我和你开玩笑,我现在不生气了,黛绿姐也没骂我,说下个月再做件好看的就是了。”
“真的!”澜裳喜极一扔斧头,斧柄正中脚趾,顿时一阵跳脚哀嚎,引得众人连声好笑,傅云霜却是愈看文杏愈紧。
“小玉姐,那位白衣服的姐姐怎么老看着我啊?”
“因为你好看呗。”洛小玉一抬头,却见傅云霜神色不对,竟然有些激动难抑的样子,问道:“云霜姐,你怎么了?”
“我……”傅云霜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抹眼角:“没什么……这孩子……好像一个人。”
“像谁?”洛小玉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文杏,霍惊杨也仔细揣摩:“像谁啊?”突然和傅云霜联系在一起,灵光一闪:“倒真有点……如果加两个小狐耳朵……”
“玉珠!”洛小玉也惊叫一声,吓得文杏一退步。
澜裳不解:“什么玉珠?云霜姐,是你座下的小狐精吗?”
“文杏像狐狸精……”一听到这个,小姑娘亮眼睛就开始发红,狐狸精,在她看来,街头陋巷妇人骂人可少不了这句。
傅云霜俯下身子:“不是,不是,是我一个妹妹,长得像小狐狸一样可爱,她叫玉珠,你真像她小姑娘的时候……”
文杏止住了红眼睛,才了然:“原来是这样,文杏不是狐狸精……”
“狐狸精有什么不好,长生不老,天底下男人都喜欢她,你是狐狸精,正好我是蓝镜妖,我们凑一块儿……”澜裳才张着笑,被洛小玉脑门就是一拍,她道:“又说什么蠢话,乱糟糟的神魔鬼怪的书看多了,人家文杏才不好和你这个小色鬼凑一块儿。”
“我哪里色!霍大哥才一直说色鬼白色鬼白的呢,再说了,看美女看眼直的不是霍惊杨吗!”澜裳赶忙牵文杏手躲到傅云霜背后,生怕霍惊杨拔刃怒起,谁料霍惊杨竟然坐在石凳上撑头睡着了, 文杏怯怯说:“澜裳是爱说蠢话,可我不讨厌他。”
这会子澜裳可高兴了,一个大大鬼脸朝洛小玉耀武扬威,然后牵着文杏一溜烟找别的玩去了。
“云霜姐,你看他!还勾引人间的姑娘!”洛小玉气不打一出来。
“可我不是听说,你很宠他呢。”
“哪里,那是他乖的时候给点糖,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傅云霜掩嘴轻笑:“你生气的样子标准是个恨铁不成钢的亲娘。”
“我……”洛小玉被说的也没话想说,扁着嘴走了。傅云霜却想起,白墨非约她有事相谈,才上了摘星楼,推开白墨非的房门,一阵缭香袭来,却是绮明月在桌前端坐,向她微笑。
“云霜……我才着想着,以为你睡迟了,正巧绮楼主送了封信来,平阳府二公子后日二六生辰,邀请我们前去相聚。”白墨非一袭素淡的蓝色雅衣,一别白衣黑纱的凝重之感。
“什么时候这么相熟,竟也要绮楼主亲自送函来。”傅云霜径直一坐,冷寒界限划清。
白墨非见她似有不爽:“朱白公子生性热情,况且……”白墨非凑上傅云霜耳边轻叮咛了句:“趁这机会,让两个爱吵闹的家伙彻底吵个清楚。”傅云霜轻柔笑出声:“我可什么都不打算掺和。”
“两位说什么悄悄话,看得我酸了。”绮明月绣指将请函推向傅云霜:“朱白公子特地说了,傅姑娘绝世尘芳,他可要借你的面子。”
“绮楼主真是爱说笑,云霜现在不过是被赶出了门,家门不幸的伶仃人罢了,这样的喜事,我怕是不好出席,扫了各位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