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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天八月即飞雪 ...

  •   胡天八月即飞雪
      彼此熟悉后他们渐渐地一起嬉戏玩笑起来。就这样,她在韩家安心地住下了。母亲的精神渐渐地好多了,她时常陪母亲说说话,出来走动一下。慢慢地和大家混得熟了,有时还打打闹闹。和他们一起读书,写字,品茶,吟诗,打猎,采药,甚至给乡邻看病,日子过得比在上京时还惬意。
      一天清晨起床,她被小妹的惊叫声吵醒,小丫头正趴在窗户前:“下雪了!外面下雪了!”,她披起中衣走到窗前一看,可不是,窗外竟然飘着冬瓜毛般大的雪花。人说胡天八月即飞雪,本来北地气候苦寒,这里又是在深山之中,季节迁徙比山外还来得早,所以现在下雪也不稀奇了。
      燕国长公主在这里静养了半个多月了,精神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她扶着母亲坐在廊下赏雪。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原来遣去瓦桥关报信的家人已经回来了。送上驸马萧思温的家信,说目前柴荣大军已撤,瓦桥关之围已解,辽国大军亦班师在即。据探子说听闻周主柴荣突然旧疾缠身,无法临阵决断。总算有惊无险,母女俩人都很高兴,长公主舒缓了眉头,对燕燕说:“等你父亲回京,该接咱们回去了。不知道这场雪下到什么时候呢?”
      家仆又呈上一个精美的盒子给燕燕:“这是耶律少爷托奴才交给三小姐的。”燕燕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耶律休哥恭肃遥叩芳辰”。长公主先笑了:“休哥这人心挺细的,我这做父母的都快忘了大后天是你的生日。”“他细心的事也有限。”燕燕不以为然的说。“休哥——是你的哥哥吗?”小妹在一旁问道。“不是,是一个人的名字。他是上次你见到的那个凶巴巴的契丹将军。”“这个人的名字很怪哦。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燕燕拆完盒子,里面放着的却是一只风筝,花花绿绿的几片折叠在一起。她和小妹一起把风筝装起来,原来是只丝绢制作的软翅大蜻蜓,轻盈小巧,连翅膀和触角都做得唯妙唯肖。“这位哥哥风筝做得很漂亮呢。”小妹羡慕地说道:“我也想让哥哥给我做一个。”“他笨手笨脚的哪会做这个。肯定是到幽州市集的作坊里买的。”“可惜现在下雪了,不能放风筝。”“不能放风筝,咱们可以堆雪兔,做冰灯啊。”
      这日,小妹把一个五彩针线包认真地交到萧燕燕手上,“姐姐,这个是我的寿礼。”
      “这个可难为我了,我连个筷子都拿不好,这针只怕都握不住呢。”萧燕燕笑着说,又问:“你们汉人都兴过生日送什么啊。”
      “大人送衣裳啊,鞋袜什么的。女孩家送手帕,荷包,针线什么的就都是好的。男人家喜欢送笔砚,扇子之类的。”小妹想了想说道。
      “哦。”燕燕略有所思。
      她们俩围着炕桌,萧燕燕一针一线地跟小妹学起女红针线起来。炕桌上零乱地摆着一些碎布角子,针线活计。
      “这个能做什么呢。”
      “可以做个香坠儿什么的。先用缎面做个菱形的方胜儿,里面塞点朱砂,白芷,雄黄就很香了。方胜儿上绣花草啊虫鸟啊,下面再用五色丝线打个同心结加穗子。”
      两个人低头研究了半天,一会儿韩德让进来了,她们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计。韩德让揶揄的笑道:“妹妹越发有出息了。筷子刚拿会,现在就拿针了。”燕燕知道说的是她:“你不要取笑我,等我明儿做好的,有人还求着我赏给他呢。”“哥哥,你送给燕燕姐什么做寿礼啊?今天她是寿星呢。”韩德让说:“早不告诉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准备去。”“寿礼啊,我早看好了,就看你有没有诚心送。”“是吗?你倒是说说你看上什么了。我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宝贝,”燕燕莞尔一笑:“我就要上次在书房里看到的那把扇子。”
      “哦,妹妹真会说风凉话,大冬天你要扇子干什么?”
      “我就说你舍不得送人吧。”燕燕一努嘴。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把扇子。我再画一把给你。”
      “不要,我就喜欢这一把。”
      “好,就依你。”
      书桌旁,萧燕燕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韩德让送给她的棕竹纸扇,扇子正面用素墨画着一匹正在草原上奔腾驰骋的骏马,马蹄扬尘之感跃然纸上。
      “这是一匹野马。”萧燕燕肯定地说。
      “何以见得?”韩德让微微笑道。
      “此马一无马鞍,二无缰绳。然精神抖擞,桀骜不凡,可不是野马的品格?你们中原韩愈写过一篇《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见画马之人有怀才不遇之意。”说完,她自信满满地看着韩德让。
      韩德让的心事被她言中,他轻轻地一笑。
      “这把扇子既是送给我了,怎么才能知道特特是给我的呢?”萧燕燕眼波一转,问他道。
      韩德让想了想,坐到书桌前,提笔在扇面上的马首上方轻描细勾了几笔,顿时两只活泼生动的小燕子跃然纸上。“这两只燕子就是你了。”他笑着吹吹墨迹。 “那怎么知道是你送的呢?连个题字和印章也没有。”燕燕还是不依不饶。“偏是你这个丫头最蛮缠。”他无可奈何地笑道。
      待墨迹干了后,韩德让把扇子翻过面来,提笔写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注释一)
      最后落笔的地方,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田石印,稳稳当当地盖上了小篆体的名字。
      “这首诗我怎么没有读过,但是里面有好多我的名字呀!”
      “这首诗是诗经•国风•邶风中的《燕燕》,诗歌的名字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当是专门给你写的也好。”
      “这可真是巧合了。爹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燕燕是我的契丹名啊。我也有一个汉名呢,萧绰,不过连休哥他们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个名字。”
      “萧绰。”他默默念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萧燕燕一句一句地读着:“这是首离别诗,行文悲切,令人黯然神伤。”
      “这是古人送妹妹远嫁时写的。一起长大的亲人,从今以后分居两地,很难见上一面。”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哥哥嘱咐妹妹到了婆家要温柔贤惠。妹妹劝勉哥哥要遵循先人的教诲。汉人的感情这是这样细腻。”燕燕由衷地赞叹道。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他转过头来,眼神里尽是温柔。
      “恩。不似我们契丹的男人,成天的打打杀杀。”她垂下眼眸。
      一会儿,她抬起眼眸,动情地说道:“韩大哥,你既然有一腔抱负,不如到我爹爹帐下谋个前程,将来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韩德让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汉人能有什么作为?”看着燕燕充满疑问的神情,他说道:“我们不过是宫分人,皇上的奴才罢了。我祖上本来世世代代生在幽蓟,爷爷六岁的时候,就被契丹的将军掳掠到大漠里,皇太后(注释二)当年出嫁的时候,他也就是个陪嫁的奴隶。后来不堪奴役,逃出来给人打长工营生,吃尽了苦头。我父亲怀经国之才,朝廷只拿他当太医。无论怎么兢兢业业,仅仅保住个人性命。何况如今昏君当道,朝廷中人人自危,我一个异姓人又何苦趟这滩浑水?”
      说道当前局势,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黯淡。确实,当今的穆宗皇帝,人称睡王,就是说他晨昏颠倒,饮酒作乐,常常睡到晌午还不起来上朝。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常常乱杀无辜。大臣也多无心朝政,只担心自己项上人头而已。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燕燕问道。
      “一个宫分人,有什么自由可言。也许这一辈子都要羁留在这胡天胡地里了。我虽然是蓟州人,却自幼长在胡人的地方,未能感受中华上土风物,实在是大大的遗憾。”韩德让不无惆怅地说道。他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长剑出鞘,寒锋如水。萧燕燕仿佛又看见他舞动宝剑的英伟身姿,不禁怦然心动。
      “都说大丈夫四海为家,若是有一天能还我自由,从此浪迹天涯,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游侠,此生夙愿足矣。”韩德让久久凝视着手中宝剑,说道。
      萧燕燕走上前,十指轻轻地扣住他的手腕:“我相信事在人为,长生天会赐予勇敢的人好运。只要勇敢去闯,我们的命运可以由自己去把握。一定是你我预想不到的,那时候你才能体会到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面前的她,年轻自信,踌躇满志。她的每句话如山谷里幽幽的风拂过人心底的深潭。犹如两弯新月般迷人的眼睛里,更是漾出温暖的笑意。而他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有些异样。
      注释一:《燕燕》的今译文:
      燕子燕子飞呀飞,羽毛长短不整齐。姑娘就要出嫁了,远送姑娘到郊外。遥望不见姑娘影,泪如雨下流满面!
      燕子燕子飞呀飞,上上下下来回转。姑娘就要出嫁了,运送姑娘道别离。遥望不见姑娘影,久久站立泪涟涟!
      燕子燕子飞呀飞,上上下下细语怨。姑娘就要出嫁了,运送姑娘到南边。
      遥望不见姑娘影,心里伤悲柔肠断!
      仲氏诚实重情义,敦厚深情知人心。性情温柔又和善,又淑谨慎重修身。不忘先君常思念,勉励寡人心赤诚!
      注释二:指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也是太宗耶律德光和东丹王耶律倍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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