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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匝地凉 ...

  •   一夕之间,乾坤颠覆。我被朱棣幽禁在坤宁宫未央殿后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而我生下的高爔一眼都没让我看就被大姊抱走,成了她嫡亲的四皇子。
      我再一次彻底激怒了朱棣,因为我私见允炆动了胎气不说,更是在临产昏迷时喃喃地呼唤着允炆的名字。我晓得朱棣是因爱生恨,爱之深,恨之切。他多年来对我的情意算是错付了。我那样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爱置若罔闻。开始几次,他也许还能包容,可日子一久,他会失去耐心的。我竟都忘了他是天子,怒了的龙颜非常难看。
      内情除了当事的我与朱棣,只有大姊知晓。外人都以为我因难产而死。朱棣给我办了轰动京城的葬礼。他在我醒后来过一次,冷然道:“朕把你活埋了。连同朕与你多年来的情意!好了,你这朵花就在这里自开自落,你爱想谁就想谁,随你的便,都与朕无关!”
      这一次朱棣是真的生我的气了。我看着他重重地带上门离开,却没有哭。于我,不过是重回到几年前的生活,只是现在我的身边没有了承乾宫的旧人。服侍我的是掷棋,她告诉我,承乾宫的人都以为我仙去了,尤其是淑贞居然上吊自杀来追随我。幸好被及时发现,才没有枉死。我听了,重重地叹息。淑贞到底还是对我忠心耿耿。
      我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密室里所有的窗户都蒙了黑布,不透寒风也不透光线,室内日日红烛高照,暖和如阳春。朱棣在生活上没有苛待我,刘融太医受了朱棣的密旨天天来请脉,而掷棋则送来日常所需,甚至她还给我看了允炆近日的词作。这当然也是朱棣的意思,他以这种方式要我安心,允炆既然有闲情填艳词,自然是性命得保,衣食无忧。
      我朗声念着允炆写下的《行香子》:“如此红妆,不见春光。向菊前。莲后才芳。雁来时节。寒沁罗裳。正一番风,一番雨,一番霜。兰舟不采,寂寞横塘,强相依,暮柳成行。湘江路远,吴苑池荒,恨月濛濛,人杳杳,水茫茫。”不知为何,心却有几分茫茫然起来,才察觉猛然间忆到心头的,并非音信杳杳了几年的允炆,而是那一日在濛濛烛光里向我诉说旧时明月的朱棣。手一抖,纸飘落。我这是怎么了?朱棣分开囚禁了我们夫妻,拆鸳鸯两下里,我应该对他心存怨怼才是,怎么能够想他呢!他可是毁掉我的幸福的人呀!
      对镜自视,我本倾城绝色,产后消瘦了些,更显得清丽飘逸,纤腰不盈一握,娇柔楚楚。只是清水妙目里有了淡淡的惆怅,而我扪心自问,这份惆怅却并不是为允炆。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大姊。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走进密室,让我觉得有些诧异。大姊见我正对镜梳妆,苍老的脸上露出微喜之色,笑道:“妹妹容色未减,反而愈加柔婉了。”
      我起身施礼。大姊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势必有因。大姊将我扶回梳妆台前,亲自捡了一个攒珠累丝银凤替我戴上。她望着镜中的我,笑道:“妹妹面露清愁,可是为了他?妹妹蕙质兰心,应该知道最近皇上脾气暴躁,而妹妹的他的性命一直捏在皇上的手上。”
      “皇后娘娘——”我遽然一惊,听出了大姊话中的胁迫的意味,只觉腾腾杀气扑面,看见镜中的大姊的眼角带了一抹凌厉机锋,更是觉得大姊来者不善。
      大姊却收敛了凶光,笑得和蔼,道:“妹妹还是唤本宫一声大姊吧!本宫听得习惯,妹妹叫得顺口。说起来,妹妹素来胆大非常,可是连皇上都敢冒犯的人呀!”她尖尖的金镶玉护甲在我一晃而过,上面嵌着的圆形翡翠像极了黑夜枝头上猫头鹰的眼睛。她笑得更加温和,道:“妹妹害怕了?”
      是的,我害怕了。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从掷棋口中我得知,后宫正因为我而闹得鸡犬不宁。我一“死”,自然是大快人心,让妃嫔们跃跃欲试,各显神通以博得朱棣恩宠。先是景兰妃穿着天水碧的长裙去乾清宫,朱棣一见她穿着与我式样相仿的衣裳就大为火光,骂她狼心狗肺,连一句都不容她分辨,就命人把她拖出去,禁了她的足。再有韩才人涵杏终于得到侍寝的机会,却因为说了一句“要替徐夫人照顾皇上您”,而让朱棣当场变脸,半夜将其打入冷宫。最惨的是尹选侍熏衣,本与钟粹宫的侍卫相恋,却因为吕淳嫔可盈身体不适,临时被大姊叫去顶替可盈去伴驾。结果被朱棣发现熏衣已非完璧之身。朱棣火冒三丈,指着熏衣大骂“破鞋”,竟下令将熏衣活活打死……如此一来,再没有哪位嫔妃敢去亲近朱棣了。
      大姊按住我的肩,脸上笑影俱无,冰冷地道:“妹妹在老虎脖子上系了铃铛,还需要妹妹亲手给解下来。后宫——不能再出事了。也许妹妹对后宫和睦不感兴趣,但是大姊手上有妹妹有点感兴趣的东西,皇上手上有妹妹非常感兴趣的东西。高爔是早产儿,要是不精心照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小腿一蹬去了,而你的他更是危险,是要皇上哪一天气不顺了。咔嚓!”大姊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姊却又换了笑脸,道:“妹妹可明白本宫的意思了?这对妹妹来说是易如反掌,只消将去年除夕之夜的事再做一遍就可以了。皇上无非是面子上过不去,只要妹妹肯服软,妹妹自然会圣宠照旧。”
      我与大姊从未捅破那层纸,多年来维持着姐友妹恭的场面,今日得见大姊笑怒在瞬间变换不定,只觉得脊背生凉,不知如何应付,硬着头皮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何要妹妹得圣宠呢?皇上,是您的夫君!”我的消失,对大姊是大有好处的,没有人再霸着朱棣,让她夜夜空等。而且她要走了我的高爔。更是稳固了她的地位。
      大姊双手紧握,护甲啪地折断了,叮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重重地往护甲吹了一口气,怨恨地道:“你还知道皇上是你姐夫呀!可是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又不是没有疼你爱你的夫君。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丈夫!连人带心,你都抢走了,一点都不给人留下。皇上他,爱你爱得痴狂呐!可是待本宫,从来都是带着怀疑的目光,好像本宫生来就是恶人!”泪在大姊憔悴的脸上冲出两道粉痕,她似乎要将多年来的怨气全部倾吐出来,“要你不是本宫亲妹妹,本宫在苗头不对时,早就毫不留情地铲除,怎么还会等到今天,由着他不顾一切地爱,爱得难以自拔!你真是千年妖孽,红颜祸水,蛊惑男人!”
      大姊是朱棣的妻子,却一直与朱棣心灵疏离。也许其中也有我的缘故吧!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人到中年的朱棣一定会安心地陪着大姊静静而优雅地老去。朱棣那份爱不应该属于我,应该是属于与他少年结缡的大姊的。我内疚地道:“对不起,妹妹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一个对不起就能勾销本宫十多年受的心里的苦处吗?不是有意的!一个不是有意的就能让皇上不再爱你了吗?”大姊眼里出火,恨意浓浓,道,“自己的夫君却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本宫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会成为本宫心中永远不能拔去的刺!”她缓了缓,又冷笑道,“许是报应吧!他爱你,你却爱他的死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次他可是气得要命,不过还是舍不得杀你泄怒,可他却会把怒气发泄在别人身上!皇上可是很恨你的他呀!哪一天也许就给点零零碎碎的罪让他受!本宫可听太子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上了一道折子,说了一种非常有趣的刑法。妹妹听过钉竹签吗?”
      锦衣卫集中的天下所有的酷刑,钉竹签就是其中一样,是将削减的竹片一片片钉进人的指甲里!十指连心,疼痛是不言而喻的,光听就觉得毛骨悚然。
      大姊用平常的口气地道:“纪纲做了改进,建议将烧红的铁签一根根钉进你的他的十指里!你能不能想象你的他受刑的样子,一定是惨叫连连,生不如死。”大姊抓起我的纤纤素手,道:“妹妹见过人活着,而双手就开始腐烂的样子吗?妹妹想不想见一见呢?”
      在温暖的室内,我感到匝地的凉意,允炆养尊处优,怎么受得了如此酷刑!我捂着双耳,啜泣道:“别说了,皇后娘娘,您说吧,妹妹该如何做才能救他。”
      大姊鄙夷地看着我,嘲笑道:“妹妹可真有骨气,这么快就答应了。本宫还以为妹妹会假意推辞一阵子呢!妹妹可是变得越来越坦率了。当年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慕金笼锁黄莺’的高傲少女到哪里去了?”
      少女时的我虽是蒙难在外,但因为逃离噩梦一般的深宫,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喜悦,摆脱了纠缠的命运,我原以为可以与温润如玉的允炆守一个长相思的神话,可是东风恶,欢情薄,在命运轨迹的交错里,我与他竟然分道扬镳,留给各自年年岁岁的断肠。现在的我已不是百花中自去自来的蝴蝶,而成了朱棣锁在金笼里的黄莺。我忍住了屈辱的泪水,平静地反问道:“那么皇后娘娘以为前段时期的葬礼为谁而办?”
      大姊一抖袖子,摆出皇后的威严道:“本宫口谕,高丽进贡之美人权氏,娴静淑德,温婉恭顺,窈窕柔桡,清丽明秀,封为从七品月淑女。于三日后侍寝。钦此。”她冷眼俯视跪下听旨的我,轻蔑地笑道:“妹妹还满意本宫给的封号与位份,从今后本宫与妹妹可是一家人了!”她不等我谢恩,拾裙就走,丢下更伤我的话,道:“路本宫都铺好了,就等妹妹走了。本宫与妹妹共事一夫,可要和睦相处。”
      我软在波斯地毯上,地毯中央金色的牡丹在烛光里亮得妖艳。大姊恨我,远比她恨其他妃嫔要深得多,只是她却不能像对付其他妃嫔一样任意处置我。所以她故意给我后宫最低的位份,又给了“月”字这个让后宫妃嫔封号中难见的却让我心碎的字眼,来狠狠地羞辱我。当初允炆就把我比作苍穹中的明月呀!我捶着地毯,放声痛哭,心里反复地念叨,允炆,你这个笨蛋,逃出去干嘛要回来,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回头看我,你明知道你一回来,朱棣不会轻易绕过你的。锦衣卫,你又不是没呆过,上次栽在允煐手里,要不是机缘巧合,你早死了。可是你现在又自投罗网,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呀!
      我哭了好几个时辰,若不是掷棋来提醒我三日后与朱棣那一会对允炆的生死至关重要,我还会继续哭下去。留给我伤心的时间不多,我调整好心绪,安静地等待。只是在调脂弄粉撇开允炆不想时,我却莫名地生出一份难以言说的怅然。要是让朱棣知道我又是为了允炆才肯去陪他时,他一定会在气愤之余由衷地感到悲哀。现在的他并不是以情让我心动,而是以权力逼我就范呀!每每有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我就嘲笑自己,我管那么多干什么,朱棣的情绪有大姊操心就好,我只消哄开心了他以达到我的目得就够了。
      心是忐忐忑忑忐忑忑的,只觉那三日一晃而过,我穿着白色的寝衣,走出密室乘轿时,看见头顶一轮满月,才晓得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夜。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为何婵娟清明时,人事却总是不遂人愿呢?天很冷,雪下得很大,我的衣裳单薄,忍不住抱肩微颤。待到乾清宫门外时,我已是冻得全身冰凉。黄俨迎出来道:“权娘娘,皇上在寝宫里等您呢!”
      我大感意外,我本以为朱棣参加宴会,要到子时才大醉而归,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我要来,早早地在等我,原本预备的一席话都说不了。我走在柔软厚密的大红织金龙腾飞的地毯上,只觉双足是绵软的有些飘飘然,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宫人一层层撩开明黄色轻纱帏,等我走过,复又放下,重重叠叠的,隔开了室外的寒冷。青铜香炉里焚着沉香,飘出的徐徐轻烟若晨雾一般弥漫在整个寝殿内,更让人觉得如坠梦中,不着边际。而端坐在御榻上的身着明黄色寝衣的朱棣在香雾后面容不甚分明,也让我觉得是梦中相见一般。
      我瞧着苏绣戏水鸳鸯棉被被掀开了一角,脸一烫,窘得低下头去,不敢再往前走,余光却瞥见烛台上居然新燃上洞房花烛夜才能点起的龙凤花烛,更是窘得只管瞧着玉足。朱棣嗤嗤地笑道:“朕没看错吧!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的高丽美人也会脸红得驻足不前。你来呀!你不是给朕来侍寝的吗?还傻站着干什么?良宵苦短!朕与你要抓紧时间享受呀!”
      我的来意,又让朱棣全部看穿了。我一跺脚,我真是自讨苦吃,朱棣是什么人,他比鬼还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在愣神时,我已被朱棣拥在怀里,他笑道:“看样子美人怕羞,还是要朕过去抱!美人的身子好凉呀!不过朕一会儿就能捂暖了!”
      我闭上眼睛,以为会如往日一样,朱棣的吻会接着带着灼热深深地落下来,然而耳边却传来他生涩的话:“朕捂暖你的人,却捂不暖你的心有什么用?即使朕已经捂暖了你的心又有什么用?他要你走,你还是会跟他走的,对不对?只因为他认定他才是你的夫君!”
      我的心里话全让朱棣说出来了,更不敢睁眼去面对朱棣满是伤心的眼神,苦笑道:“你何苦那么聪明!”
      “是呀,朕最惨的是明明洞悉一切,却无力改变。朕气得再要命,爱得再辛苦也是于事无补。”朱棣紧紧地拥住我,语气有了暖意道:“这是朕第一次倾朕所有去爱一个人,也是最后一次!朕爱上你,就好像爱上了天上的明月。朕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去搭登云梯,眼看就可以摘到手了,罡风一来,功亏一篑!”
      淡烟缭绕,我举眸见处只有人影悄悄,烛影摇摇,不觉心也起潮。朱棣对我的爱竟绵亘了十多年,而我原以为他待我不过是比寻常的妃嫔多一点用心罢了。我深为感动,一个精明干练主宰天下的男子竟如此倾心于我,只是他再好,再爱我有什么用,我始终是别人的妻子。
      朱棣蓦然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黯然地道:“你休息吧!朕该走了。”
      我微愣,脱口道:“你去哪里?这里是你的寝宫呀!你难道不在这里安歇?”
      朱棣狡猾地一笑,重新拥我入怀,在我耳边喜孜孜地道:“如铃,既然是你希望朕留下来,那么朕就如你所愿。朕绝对没有趁人之危。”
      我这才明白朱棣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刚才不过是为了让我开口留他。这个好面子的朱棣!我带着戏谑的口气道:“臣妾本来就是自己送上门的!”
      朱棣脸色微红,伸手去解我寝衣的带子,笑道:“如铃,朕可没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本事!谁让你那么美,能与你欢度一宿,明晨要朕去死都值得。”
      我嗔道:“那么皇上要死好多回了。”话一出口,就有愧疚袭来,我分明是对朱棣半推半就呀!
      朱棣笑得愈加捉狭,道:“死去又活来嘛!巫山云雨,本来就是□□。今晚朕要大展雄风大动干戈,把几个月落下的统统补回来!”
      这种话也只有朱棣好意思说出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时而花前月下说些高山流水的情话,时而衾内枕边讲几句让人心窘脸红的私语。而他能在这两者间转换自如,往往前者是后者的铺垫。我又一次被他的话弄得羞得抬不起头来。
      朱棣见我害羞,愈是捉弄我似地继续说道:“朕就是想要你。朕会让你舒舒服服的。男欢女爱嘛!怎么可以一直只有男欢,女不爱呢!来来来,放松一点,别害臊!又不是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咱们也算得上是老情人了!”
      衣裳被褪下,朱棣随手一扔,如白蝴蝶一般无声地飘落。朱棣抱起我,漂亮地转了几个圈后,轻轻地将我放在床上。深殿良夜静谧得只有人微微的喘息声,烛影与人影交叠,缠绵复缠绵。到处都是耀眼的明黄色,如日出天际猛然迸出的万丈金光一般,在沉水的清香里,他拥着我跌入了幻境一般欢梦里……
      再醒来时,天色微明,我慵懒地一推朱棣道:“皇上该去上朝了。”虽然妃嫔侍寝后都要去大姊那里请安,但现在时辰未到,我再惬意地在暖衾内躺一会儿。
      朱棣却朗声笑道:“朕现在不需要上朝!”
      我迷迷糊糊地支起半身,睡眼惺忪地道:“皇上可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
      朱棣一阵大笑,道:“如铃,你以为朕是唐明皇呀!现在酉时都过了!朕早就上了朝,改了奏折,准备用晚膳就寝了!”
      都到晚上了!我这下彻底惊醒,急得大喊一声道:“糟了!”忙不迭地扯过寝衣披上,“误了请安的时辰了!皇上,你怎么不叫我!”
      朱棣拥住我笑道:“误了时辰索性不去就是了。皇后那边朕会去说。以后都不用去。”他朝外扬声道:“来人!”
      两列宫女各自捧着洗漱之物与衣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首的两人居然是卷耳与淑贞。我乍见她们,心里欢喜,不觉笑盈盈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笑道:“服侍权贤妃更衣吧!”
      权贤妃?我怔怔地看着朱棣。我不是被大姊封为月淑女吗?后宫正二品中只设有贤妃、淑妃、惠妃、宁妃四位,尤以贤妃最为尊贵。从最末等的淑女到贤妃,顷刻之间我连跃几级!
      朱棣抚摸着我的手,笑道:“等钦天监选出了好日子,朕再册封你为皇贵妃。”他亮晶晶地望着我,眼里是漫天盖地的宠溺。
      其实朱棣从来没有真正冷落过我,他不过是等我首先低头后,再回身哄我。谁说帝王无长情,朱棣可真是性情中人。
      我才妆罢,黄俨一脸喜气地进来道:“皇后娘娘来了,还抱来了四皇子殿下呢!”话未禀完,就见大姊着凤冠凤袍凛然地走近,而她身后的伶俐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高爔!我心头一热,冲过去,伸手轻轻地抱起他软软的身子。他睡得正香,双目紧闭,脸廓像极了朱棣,可爱极了。我热泪盈眶,这是我的孩子!
      大姊笑道:“皇上,臣妾可以与妹妹单独说几句话吗?”
      朱棣亦笑道:“皇后,朕也留下来一起听吧!想那从前娥皇女英姐妹俩说话也是不会回避舜帝的。”
      我不理会大姊与朱棣,只管乐呵呵地抱着高爔,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宫女太监都退下了。听见大姊笑道:“皇上,臣妾是来请皇上兑现诺言的。”
      朱棣懒洋洋地道:“朕答应替皇后办一件事,一定说到做到。说吧,皇后有何要求?”
      大姊一字一顿地道:“改立太子。”她神色严肃,不像是玩笑话。
      朱棣立刻厉声道:“若是又为此事,大可不必再言。朕说过很多次了。太子是储君,非大错,不能易。”他看了我一眼,口气软了点,道:“皇后说别的事吧!比如朕可以给你们徐家加官进爵。辉寿的独子润华才一个魏国公的头衔,的确是亏待了。”
      关于废立太子的事,我不好多言,只默默地看看朱棣,又看看大姊。只见大姊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沉吟道:“皇上一定以为臣妾主张改立太子是因为不满太孙,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失去帝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臣妾绝无此心。臣妾建议只改立太子,阿圭还是太孙。”
      “皇后,你以为高煦或者高燧没有私心,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在朕驾崩后,怕是第一道圣旨就是废了阿圭,而阿圭是绝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天下会大乱!朕可不想在九泉下都不得安心。”朱棣没好气地道,“再说高炽行为无可指摘,是个老好人,朕没有理由废他。”
      大姊冷笑道:“皇上最终立高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老好人吧!他不会动小心眼,这样阿圭就能顺利地登上帝位。”她话锋一转,向我道:“妹妹,那次太子带御林军去皇觉寺救你时,可是骑马去的,而且骑得又快又稳。”
      朱棣眉头顿时拧起来。我也明白了,高炽分明是在装愚藏巧!在与高炽不多的交往里,我只觉得他有几分像允炆,难道他也如允炆一般,藏匿起利爪,是一只假寐的狼!
      大姊长长叹一口气,凄然地看着我道:“而且能避免聚麀之乱!子纳父妾,成何体统!高炽当年可对妹妹一见钟情,直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皇上,珍妃的事,您也清楚,珍妃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他肯承担下来,还不是就因为珍妃是承乾宫的宫女!而且好像妹妹一有危险,高炽要是能尽十分力,绝对不会只尽九分!”
      大姊的话起了作用,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大姊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据我所知她当初可为了确保高炽做太子与朱棣据理力争过,可现在她出那一番言论会毁了高炽的,我不能见死不救,就道:“祖训有云,帝崩,妃嫔从以殉!”
      大姊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新帝是可以特赦的。先例不是就站在这里吗?”
      “如果一心殉情呢?一个人要真有死心,旁人无论用何种方法去救都是无济于事。”我脱口而出,自己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在以为允炆死于大火的那段日子里,我用尽法子求死,但每次都奇迹般地活下来,难道说在我心底某个未知的角落,仍有如荒原里闪烁的星星之火般的生存欲念吗?
      朱棣的眼睛却是一亮,笑道:“你们姐妹俩在这里干什么!说来说去都是说朕驾崩以后的事,咒朕早死吗?”
      大姊愣了一会儿,忽然泪双流,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本宫早该想到是这样。难怪了,难怪了。罢了罢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头上有青天,本宫干嘛没事找事,白白担心。爔儿,妹妹自己带吧!本宫懒得烦了。”
      我不晓得大姊的态度为何这么快就转变了,朱棣舒心地笑道:“皇后现在明白事情始末也为时不晚。”
      大姊的离去步履有些踉跄,忽然她转过身,郑重地向我道:“妹妹,皇上就拜托给你了。请你替大姊照顾他。”
      朱棣笑容里有了不忍,道:“其实皇后要是再把心放宽点,久病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大姊抚着胸口,笑容越发地苦了,道:“原来如此。皇上,臣妾真是老了,竟没有看出来。臣妾一生都仰慕‘仁’与‘孝’。”
      我越听越觉得不详,大姊把话说得跟临终托付似的,不安地望着朱棣。朱棣把头扭过去,不看着大姊,生硬地道:“这一点你放心吧!不过,太子与太孙不到万不得已,朕绝不会换的。所以,还请皇后不要再费心了。风雪太大,皇后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大姊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微笑道:“皇上的关心,臣妾心领了,只是皇上自己也不比从前年轻时,也该注意点。红丸之类的,别再服用了。《素女心经》之类的书,别再看了。”锐利地目光若无其事地一扫我。
      我这句话听明白了,羞得玉靥似火烧一般。
      朱棣尴尬地道:“这个不消皇后操心。自己的事,朕晓得。”
      大姊微笑道:“皇上,那么臣妾了无遗憾了。”她微微感慨,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妾静候天命吧!”
      不知为何,我看见大姊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父皇的李贤妃。她与父皇说了一番让我听不懂却觉得寒意阵阵的对话后就自缢在坤宁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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