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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续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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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裙下阶梯,不见了赵王夫妻二人。因为高燧陪端容回门去了,虽然只是个形式,但江宁路途较远,而且他们又要在酉时一刻开宴前回来,所以就没有等我。
蟾凌明妍而又娇怯地笑道:“王爷,您就准了吧!让嫔妾去皇觉寺上香,听听师傅们坐晚课!”
高煦不满意地嚷嚷道:“不许去!凌儿!你要上香,干嘛非要挑今天。明天不行吗?要是你明天去,本王陪你一起去!”
蟾凌脸红道:“王爷,嫔妾一定要去的,王爷要是觉得皇觉寺不妥当,那么去鸡鸣寺也行,栖霞寺也行。”
我猜想蟾凌是刻意找个借口不去的,本来高煦带蟾凌出席高燧的婚礼,已经惹得丘霁气愤至极,现在高煦还带蟾凌来孝陵,更是让丘霁气得暴跳如雷,若是今日晚宴端容拜见公婆兄嫂时,还是蟾凌出面,以丘霁的性子准会气疯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呢!高煦是不可能时刻守在蟾凌身边,蟾凌自然害怕丘霁疯狂的报复。
高煦也想到了,就愤愤地道:“不用怕那母夜叉!凡事有本王呢!她敢再多事,本王一纸休书打法她回娘家!”
高煦不过是气话,丘霁就是七出之条全犯了,高煦也不能休妻。谁让丘霁有个儿子是世子,有个叔父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呢!上次丘霁大闹汉王府,把蟾凌暴打一顿,高煦也只能私下里哄哄蟾凌。我见蟾凌也是可怜,夹在丘霁之疯,高煦之威间,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就笑道:“不如本宫与汉王侧妃一起去皇觉寺吧!正好本宫也想去。”
张昭劝道:“夫人,你的身子——母后可嘱咐了,请您早去早回。”
我温和地笑道:“有些乏了,正想歇息。皇觉寺很是清净,适宜小憩。劳烦太子妃带皇太孙去请安时,回禀皇后娘娘一声。”
蟾凌喜不自禁,立即向高煦一福,道:“嫔妾恭送王爷,请王爷代嫔妾向丘姐姐问安。”
高煦哼了一声道:“算了!你等下直接回王府吧!本王大概会晚一点回家!”他又道:“这几天不宜动土,等过了年,本王在王府给凌儿你建个佛堂吧!”
高煦虽然是个粗人,又喜欢偷鸡摸狗逛逛青楼,但看来待蟾凌还是很不错的。蟾凌笑道:“嫔妾谢过王爷。”
我与蟾凌共坐一辆华盖珠璎八宝车,来至皇觉寺。主持在大门外迎候,亲自引领笃信佛的蟾凌去大雄宝殿上香礼佛。我则被小沙弥引至净室品茗安歇,身边只留下卷耳相伴。我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忽然跟蟾凌的丫鬟莹心来请卷耳,说是蟾凌晕倒了。见卷耳不大放心我一人留在净室内,我便笑道:“你去吧!反正随从都在室外,有事,我会喊人的。”
卷耳就叮嘱了候在室外的宫女太监们,跟着莹心走了。
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我睡眼惺忪起来,迷糊中似被一个人抱起,走进黑暗,惟听见熟悉的声音在朗声念道:“不有中有,不无中无,无□□,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色即是空,空无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
这分明是允炆的声音呀!我疑心起来,我莫非是在做梦?
“应文大师,徐夫人已经醒了。”居然是溥洽在说话。
我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推开不能御寒的薄被,环顾周围,这似乎是在一座破庙里。佛像上的彩漆已落,到处都是蜘蛛网,地上的灰尘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过,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一个蒲团上敲着木鱼诵经,而另一个人站在一边。寒风刺骨钻进殿宇内,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看外面,已是飘起了薄雪。梦耶?幻耶?虚耶?我一醒来发现自己完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难道这里是冥界?
诵完经,那人才转过身来。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允炆!他穿着青灰色如清晨残梦一样破烂不堪的袈裟,胡子似乎很久都没有刮过,打成结垂下,在风里似枯草一般抖动着。他愈加清癯了,身影是支离而萧索得让人不愿再睹。只有那双眼睛还如昨日一样,似澄澄清水,湛湛寒波,温柔无奈而忧伤地望着我。
刹那间,泪水夺目而出。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旧愁心怨涌上心头,岁月蹉跎了我们的年华与欢爱,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叹惋。我真的没有想到允炆还活着,而且我们还能再见,而且再见时的我是如此尴尬,我手放在高耸的腹部上,恨不得时光能倒转,回到一年前,回到还是他贞洁的妻子时的我,如今的我无颜面去面对他。
溥洽着急地道:“应文大师,我们的时间不多,请您赶快和尘缘做个了断吧!”他走到殿外,在门槛上坐下。
允炆目光刻意避开我的腹部,淡淡地笑道:“听说他对你很好,我也——放心了。”
我想不到允炆一开口就是关心我,我负了他,他还是那样待我。这些年他一定是颠沛流离,穷困潦倒,风餐露宿。我不敢与他对视,低头问道:“那么你这些年还好吗?”
允炆容光黯淡如溟濛的天空,叹道“收拾了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但见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风凄雨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回建康!”又吟道:“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阅罢楞严罄懒敲,笑看黄屋寄云标。南来瘴岭千层扃,北望天门万里遥。款段久忘飞龙辇,袈裟新换衮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鸟早晚朝。”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大事不妙,我忙问道:“这是《罗永庵随笔二首》吗?”阿圭居然有允炆写的诗,也就是说那天根本是阿圭向朱棣密报允炆的行踪,为了掩饰,阿圭才骗我说是李煜写的。天呀,那么朱棣一定知道允炆还活着,而且一定派人暗中寻访允炆的下落了,那么现在允炆岂不是很危险!
允炆却极其平静地道:“他的人在贵州金竺的罗永庵差点抓到我,这两首诗是我题在壁上的,想来你已经看到过了。不过,风过树有声空中法语,云飞天不动静里禅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经看开了。”他又笑了,“也不是所有的都能看开。我真的非常想再见你一面。”
允炆在与被朱棣的严密监视的我见面,冒得可是生命危险。一旦被朱棣发现,他必死无疑。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我不由得担忧起允炆,催促道:“见也见过了,你快走吧!你好不容易逃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允炆笑道:“我知道轻重。你不要担心,过一会儿溥洽就会把你从暗道你送回去。这里是皇觉寺废弃的后院。暗道还是我以前建的,现在这里所有的和尚都被他换了,没有人知道的。”他试探地问道,“如果你想和我一起走的话也行。不过跟我走就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
“你现在还要我?”我啜泣道,“我已经不配了。”即使是江南,十二月也是非常冷的,雪霰似繁花无声地落下,寒气逼人,阴风凄厉地怒号,吹得林涛万顷,奔腾澎湃,像是地狱中的冤魂全部被放出来,在我耳边放声大哭。
允炆顾左右而言他,喟然长叹道:“替我崩于火的人是吕秋水,她拿了暮雨笛在火中横笛。是王司彩后来告诉我的,她送我出宫后又折回去救出了我们的女儿莲儿,然后寄养在解缙家。本来我这次回来想去看看莲儿。可惜——”他换了一个话题,道,“看你的身形,总有八九个月了吧!你要珍重,记得在燕王府时,他的姬妾就处处为难你。”
孩子,又是孩子,我要是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早就义无反顾地与允炆一起逃离这里了,可是现在,我懊恼地抚着肚子,恨不得将肚子抚平。我怅望落雪,凄凉难堪,叹道:“欲洁失贞节,欲空坠色中。”
允炆笑道:“我也是,在佛前苦苦念经,可眼前晃的却还是你的倩影。在深山古寺的晨钟暮鼓里,我吟出的却是‘楚歌赵舞今何在,惟见寒鸦绕树啼’这样的诗句。登高翘首远眺东方,遥想在金陵皇宫里的你,只见重重山峦,连林霭都欲翻愁。”
弱光在他身上流淌,如水般带了迷梦的弥蒙之感。他笑容中的苦涩在我身边弥漫,我们彼此也不复当初年少好时光了。可是我与他的情意绵远深婉,似萋萋芳草年年长。日暮落雪,冬又至,破庙里凄清无极。少年不识痛楚,只晓人人都道相思苦,而今相思都到眼前来,肝肠寸断,悲戚相对哭。
溥洽见我们执手相看泪眼,催促道:“应文大师,今日您来是与割舍下红尘的最后一丝羁绊的,不是来儿女情长的。您已经是出家人,早就四大皆空,此刻不过是下凡来断绝尘缘!”
念多情,只有白雪,飘洒依旧。允炆在黄昏的暝色里更显得秀姿俊逸,他轻声问道:“如铃,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愿意!”我想都没想就立即答应了。
溥洽见劝不了允炆,就向我道:“夫人,你想想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怎么跋山涉水?而且夫人是与和尚为伍,走在街上必惹人侧目。现在今上可是下了天涯追杀令,你忍心让应文大师陷入危境吗?还请夫人三思!”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出来两三个时辰了,卷耳一旦发现我不见一定会呈报到朱棣御案上,而朱棣很可能出动锦衣卫与东厂的人马来寻我,要是让他们发现允炆,我一个哆嗦,那么排除千难万难才逃出去的允炆岂不是……
忽然有几个黑衣人窜出来,搅得满殿灰尘乱起,模糊了我的视线,只听允炆喊道:“溥洽快走!”利剑寒光一闪,我看见龚德全剑锋直抵溥洽,而另两名黑衣人架住了允炆。
“干娘,让您受惊了。”阿圭大踏步走进来扶住我,眼起冷光,直射到允炆身上,威严道:“尔等生擒逆首,功不可没。”
我质问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怎么就成了逆首?你还不快放了他?”
阿圭叹了一口气道:“自然知道。还请干娘不要追问了。阿圭已经将事情压下来,没有惊动皇爷爷,到时只说是东厂的人发现的逆首,绝不牵扯到干娘您,免得皇爷爷动气,这样对大家都好。”
阿圭的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阿圭是帮我打算,要是朱棣知道我私会允炆,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可是,我怎么能眼看着冒死来看我的允炆落入魔爪呢!我摇着阿圭的肩,道:“阿圭,你放了他们吧!干娘求你了。只要你不说,干娘不说,还有他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要是皇上问起来我为什么久不归,就说我在皇觉寺里迷路又累着了,小睡了片刻。”
阿圭跪下道:“干娘,请您原谅阿圭的不孝吧!逆首是一定要抓的,他存在一日,皇爷爷的江山就有一日的威胁。”
阿圭说的是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朱棣可以宽容我,因为我根本就是无关江山谁主宰的弱女子,而允炆就不一样了,他曾为大明皇帝,即使今日入了空门,也还对朱棣的构成威胁。他活着一天,朱棣就寝食难安。
允炆目光却甚是平和,仿佛是阅尽沧桑后的无喜无悲,他笑道:“杀身成仁,我一死,换得人间清明也值了。雪落雪化,云卷云舒,天阴天晴,人生人死。万物为空,万象为虚,抛下这身臭皮囊,我漫揾红尘泪,自来去,羽化成佛!”
允炆在参禅,只是“抛下了臭皮囊”,何来“漫揾红尘泪”呢?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都是空虚,那么自然就要无欲无心,这样方是干净。允炆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放得下俗世。幸好在场的人中没有其他人能听得懂。阿圭学习的是儒学,辅之以法家,不通禅理,就道:“我要把你交给皇爷爷,你还可以活几天,不用急着为自己念经超度。”
“杀进去!”伴着一声巨喊,一群身着红袍的人手持大刀蜂拥而来,见人就砍。这分明就是锦衣卫!为首的纪纲远远地喊:“不要让暗衣卫跑掉一个!围起来!给本官杀!”
龚德全忙丢开溥洽带领手下护住我与阿圭,喊道:“徐夫人与皇太孙殿下在此,不得无礼,快快放下兵器!”
可是刀光剑影往来交加,东厂居然与锦衣卫大干起来了!不用说是纪纲争功心切,又想借机帮高煦除掉阿圭,使的阴招了。普通的锦衣卫并不认得我与阿圭,而纪纲躲在后面,让他们打头阵,等他们先杀了我们母子后再显身,捶胸顿足一通后,杀了他们给我们报仇,再上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表给朱棣便可交差。混乱中,阿圭顾不上抓允炆,只是与龚德全带人死死地保护我。可是锦衣卫人多势众,眼看东厂的人节节后退,我心里暗叫完了,我与阿圭就要葬身此地,真是死不瞑目。
阿圭没有料到这个局面,咬牙切齿地道:“我要将纪纲碎尸万段!”他还算镇静,临危不惧,沉着地指挥着东厂的人反击,而我吓得两腿发软,由着人搀扶着往后退。阿圭下令道:“龚德全你去抓纪纲!”
龚德全奋力挥剑,连伤数人,喊道:“殿下,奴才分身乏术!要是奴才这边走了,夫人与您就有危险了!”
东厂之人虽然武功高超,但是寡不敌众,能保住我与阿圭已经是万幸了。被人推推搡搡了几次后,我只觉肚子很痛,心中更是悲苦万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肚子里的孩子却迫不及待地想出世了。
阿圭显然是看到了我越来越白的脸色,有些慌张,道:“干娘,不会是……”
我紧紧揪着衣裳道:“你别管我,让龚德全护着你出去吧!干娘是个累赘!”没有我,阿圭在武艺非凡的龚德全与其手下相助下也许能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
阿圭坚毅地道:“干娘,阿圭绝对不能丢下您不管!您放心!您与阿圭一定能活下去的!”
血腥味混着尘土纷扬在周遭,刀枪剑戟寒光闪烁,神色肃杀的锦衣卫像地狱的牛头马面张牙舞爪地来索取我与阿圭的性命。他们只管围攻我们,根本没有去追捕允炆与溥洽的意思。我一方面庆幸允炆能趁乱脱险,另一方面又为阿圭与自己忧心。这下如何是好,难道我们真的会不明不白死在纪纲的手上。我死可以,但阿圭不能有事。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不能要我的儿子因为我而有事!阿圭对我的孝心天地可鉴,他是不会放弃我的,我唯有立即自尽,才能断了他救我的念头。我颤抖地拔下头上的莲花金簪,却听见纪纲扯了嗓子一声大喊:“快住手!”
锦衣卫听到纪纲的命令,立即住手。高炽大步流星地走到惊魂未定的我面前拱手道:“让徐夫人受惊了。”他的身后跟着面色青灰的纪纲。
我大觉奇怪,上午在孝陵祭拜时,高炽不是足疾未愈,步履艰难吗?现在他的腿脚好利索,与正常人没有两样!阿圭也想到了,疑惑的眼光不时地瞟向高炽的脚部。
纪纲一进来就跪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自己耳光,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不晓得徐夫人与皇太孙殿下在这里,居然带着人乱杀!卑职真不是个东西!是乌龟王八蛋!是——”
高炽挥挥手,道:“纪大人带着你的锦衣卫回去吧!这里自有御林军护送。”
盔甲相摩的嚓嚓声不绝于耳,看来高炽带了不少人来。纪纲自然不敢与太子带来的精锐之师御林军正面冲突,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就咋着胆子,道:“那么卑职还要去追逆首吗?”
阿圭嗤之以鼻,愤然道:“早跑得没影了,追个鬼呀!”
可听得一声“阿弥陀佛”,允炆居然从佛像后转了出来,叹道:“抬望眼,凶残杀戮,何日才收敛。世上的人为什么总是你争我夺的呢?殊不知所争之物不过是天地一瞬。”边说边是连连摇头。
所有人都没缓过神来,允炆居然傻到留在这里等人来抓!刚才与我一同追忆似水年华的允炆可没有这份傻气。我都有点糊涂了,允炆的行为举止用正常的思维推断根本想不通,唯一的解释是几年的担惊受怕的日子严重损害了他的心智,加之又念多了经卷,参久了禅,最后走火入魔,变得神神叨叨的!
允炆忽然大笑道:“锦衣纨绔,茅椽蓬牖,显赫潦倒,我所历哉!晨风暮雪,朝花夜月,由色生情,我只不解!残梦莫续终须醒,孽缘偿清空多情!”而又叹息不止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整个人疯疯癫癫。
纪纲大喜过望,指挥锦衣卫一拥而上缚住允炆。允炆湛然不懂,了无惧色,长歌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吾本京华倦客,不避生关死劫。曾觅无数人间是非,尘缘满日空袖西归!”他的目光如静水,因为肃杀的冬季而带了一份萧瑟,投向庙宇外灰蒙蒙的天空,而天空雪花已是似因风起的柳絮般零落。
高炽拽住要冲过去的我,在我耳边轻声道:“夫人,请您不要再多管了!”
我把重逢的悲辛与临盆的痛苦啸成一句,道:“我怎么能不管,他是我夫君呐!”
允炆忍泪望了我一眼,飞快地扭头看着另一边,极力用超然的口吻道:“贫僧出家多年,早已是六根清净,怎可能是女施主的夫君呢?女施主错把玄奘当箫郎了。”他急于否认我们的关系,无非是不想我再与锦衣卫纠缠,白费力气甚至枉送性命。在生死关头,他总是这样首先想着我。
而纪纲又挺直了腰板,面露骄矜狡黠之色,道:“卑职不过是奉旨行事,还请夫人不要插手。卑职还好心提醒夫人,请夫人切记身份。方才那句话,卑职就当没听到。要是卑职一不小心记住了零星一点,如实地上奏的话,对夫人是大大的不利呀!当然,若是夫人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住冷宫的话,那就当卑职什么话都没说。告辞!”说罢,甩袖,趾高气昂地走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放肆地对我,纪纲也太目中无人了!高炽拉住气得面色发白的我,小声道:“夫人,切莫轻举妄动。您若是信得过高炽,这事交给高炽来周旋。锦衣卫直接听命与父皇,而纪纲又深得父皇信任。实在不宜与他结怨太深。”他向阿圭道,“你的随从太监受伤了没有?还能自己走吗?”
高炽居然不认得龚德全是东厂指挥使,居然以为朱棣对纪纲深信不疑。他这个太子真是徒有虚名!然而我的身体已不容分神多想,我一低头,素裙已是红红点点。已是将近关城门的时间,我要是再不回宫,很可能要在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生孩子了。
阿圭涨红着脸道:“父王,要赶紧送干娘回宫,干娘——”
龚德全直言道:“夫人已经临产了。”
高炽虽有经验,但见我这个样子,也有些慌张,急忙扶我走。然而才迈出一步,高炽就咕咚跌了一跤,我也跟着摔倒了。阿圭着急起来,道:“父王,你刚才脚不是好了吗?”
高炽大冷天急出一头的汗,直捶着脚,道:“方才来时,还自己好了,现在怎么又不行了!”
好不容易,龚德全带着负伤在身的东厂之人扶我与高炽上了马车,阿圭跟着钻了进来。卷耳在马车等了我很久。卷耳一边给我号脉,一边向我解释事情的始末。原来薛蟾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暗下了冰片,肚子里才一个月的孩子掉了,血流不止。卷耳送蟾凌去汉王府后回来时见到大批锦衣卫围攻皇觉寺,而我与阿圭深陷其中,料知大事不好,就回宫想搬救兵。巧遇赴宴的高炽,高炽一听就嚼出事情的蹊跷,动用了东宫令,调集了御林军来。卷耳一个劲儿地鼓励高炽与阿圭与我说话,我晓得卷耳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减轻我疼痛的感觉。可是,逐渐地,我就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了,只觉得钻心刺骨的疼,慢慢地连意识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