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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东厂 ...

  •   殿门洞开,我徐移莲步入内,有许多灰尘腾飞而起,直呛得我咳嗽了两声。小光子点上火折子。我一看,飞霞殿果然是几年无人来,地上的灰尘如春日的浅草般没人鞋履,而蛛网巨大如纱帐挂在横梁殿角,悬在暗牖上巨大的铜质宫灯早已很久不亮,就连金身佛像上的彩绘也掉落不少,只有佛祖手中的一串楠木佛珠还泛着幽黑的光泽,像极了传说中幽灵的眼睛。我把目光移向佛像莲花宝座下的“佛”字,那里就是鬼门的开关了。
      淑贞扶着门框不敢进来,如狂风吹倒的夹竹桃在月夜娇颤不已,道:“夫人,您真的要给先帝扬幡招魂吗?”
      金钗虽忙着与小光子擦香案摆祭品,口里还不闲着,道;“贞姑姑,这不是你的提议吗?祭文还是你写的,好长的一篇!当时你都不怕,现在怕个啥!”
      我见淑贞实在是怕得厉害就道:“金钗,你去扶扶淑贞吧!”
      淑贞忙道:“夫人,淑贞在这里吹吹风,一会儿就进去。”
      金钗笑道:“天又不热,你吹什么风呀!明摆着是怕嘛!”还要再说时,我拉拉她衣角,她才不做声。
      香案上一支蜡烛的微光,将飞霞殿笼上了凄凄切切的惆怅。鲜果菜肴摆好后,金钗与小光子低头站在香案的两侧。我倒了一杯酒,洒在香案边的苞茅上,泣涕念道:“魂兮归来!天苍苍兮地茫茫,君魂魄飘荡兮在四方,御玉虬兮游乎东海之下,乘清风兮奔乎九天之上……”
      忽然,一阵风来,密林发出滔滔若江河之水声。淑贞尖叫:“鬼来了!”慌不择路地冲进来,一头撞着金钗。金钗一个站不稳往后一靠,打翻了香案,烛光熄灭,大殿顿时陷入黑暗中。这时连月亮也被乌云遮住,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听见骨碌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珠子之类的东西坠地滚动,冷不防背后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向前一步,踩到一个圆圆的东西,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仰去,完了,我要摔下去了,我的孩子……
      我本能地护住肚子,往侧一歪,未及触地就被一双极软的手牢牢拉住。我感受到了暖度,绝对是人手。待我站稳时,覆月的乌云飘走,借着浅浅的清辉,我看见扶我的是一名蒙面的黑衣人。然而只一瞬,黑衣人就消失了,动作之快让人乍舌。
      小光子与金钗横倒在地,口中“哎哟”不止,似乎摔得不轻,淑贞更是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在莲花宝座下,地下散了一地的楠木佛珠,看样子是岁月久远,穿佛珠的绳子老化了。可是刚才推我的人是谁呢,难道是因为场面混乱而误推吗?我问爬起来后已是灰头土脸的金钗道:“刚才看见了人没有?”
      金钗已无了方才的勇气,哭道:“真闹鬼呀!”
      小光子全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一把抱住金钗,哆嗦地道:“奴才也看到了!一个黑影!”刺啦的一声,继而小光子“啊”地一声大叫。他一手指着我,抖个不停。
      我一回头,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黑衣人出现在我身后,他稳稳地接住铜质的宫灯。我真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刚刚一定是宫灯掉下来了,若是没有黑衣人出手,正站在宫灯下方的我必死无疑。
      黑衣人将宫灯往地上一摔,道:“都出来!”嗖嗖几声,另四个黑衣人从梁上、殿外、内堂、门后奇迹般地冒出来,跟随着朝我跪下。他在我面前拉下面纱,月光虽然不明朗,但我还是看清了,眼睛瞪得滚圆,居然是——龚德全!
      龚德全已不是老态龙钟半死不活的样子,面容红润,声如巨涛,道:“东厂指挥使龚德全拜见徐夫人。奴才护卫不周,让夫人受惊了,奴才死罪!”
      小光子与金钗也是不敢相信,金钗直言道:“龚德全,你不是七老八土埋脖子了吗?”
      龚德全带着恭敬地笑容,道:“夫人,皇上还在等着您呢!”说着一挥手,又有两个黑衣人抬着一顶小轿似鬼魂一般飘到我身边。龚德全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夫人请上轿吧!皇上已等候多时了。”
      好多好多的疑问,我都来不及想,只顾着最紧要的人命,不放心地看看淑贞,小光子立即放开金钗,去扶她。淑贞似乎清醒了些,微弱地道:“我自己能行。”可是她推开小光子伸出去的手后,头竟重重地磕在“佛”字上。机关被触动,只见佛像轰隆地移开,露出一个小门,小门上有两个如血般的红字“鬼门”。我认出那是父皇御笔所书。
      我顿时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龚德全却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态度愈加谦卑,道:“夫人请吧!这里奴才会善后的,夫人尽管放心,没有人会有危险。”
      没等我说话,我就被人飞速地扶到轿子里。轿子极稳,我根本感觉不到摇晃,若不是有急速行走时的掀起的风声,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人在抬轿赶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轿子的软帘就被打起,我一看,居然已经回到了承乾宫的前院内。我下了轿,就看见朱棣抱着双肩倚在红柱上,笑看我惊诧的样子。我再一回头,轿子与黑衣人又不见了。
      我的心犹如多股搅成一团的丝线球,茫茫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是不安地望着朱棣。朱棣将身上的明黄织金龙纹绫袍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拥着我往里走,笑道:“进去吧!虽是七月里,但夜晚可是凉浸浸的。什么事今晚都别说别问也别想,好生歇着,明早起来再慢慢想,想好了,朕也回来了,你再慢慢问,朕再慢慢答!”
      朱棣向来是体贴入微,今夜我确实无精力再去想在飞霞殿的一连串意外,遂和他进入寝殿。卷耳在此等候,为我诊脉,道:“皇上,夫人一切安好。药能不吃就不吃,是药三分毒!”见我无事,朱棣一点头,卷耳就下去了。
      朱棣向我笑道:“还等什么呢?在荒山野地里走了半天,你不累,朕的儿子可要睡了!”
      走了那么多路,遇到那么些事,身心俱是疲惫的,而且今日之事涉及允炆,我也不知和朱棣怎么说,自然是顺从地睡下。一宿无话。
      次日醒来时,天光大亮,朱棣已走多时。我听到珠帘外如胡笳十八拍悲乐一般的哭声,起身一看,是淑贞跪在地上直哭呢!边上站着的韩嬷嬷与玉簪在小声地劝着。淑贞一见我过来,重重地磕头大哭道:“夫人,您杀了奴婢吧!都是奴婢的不是,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黑咕隆咚地居然推了夫人一把,要是夫人也什么不适,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奴婢死罪!”她连连磕头,把头磕破流出血来。
      韩嬷嬷向我叹道:“夫人,贞姑姑回来时的样子很吓人,卷耳施针之后,到鸡鸣时才清醒过来,一醒过来,就在这里跪着。”
      我扶起淑贞道:“我没事,黑暗之中惊吓之下难免推推搡搡的,你不要过于内疚。你现在还没完全好呢,快回去休息吧!”
      玉簪也道:“夫人都怎么说了,你就别自责了。我扶你回去。”
      淑贞哭道:“奴婢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一定要留在这里服侍夫人。”
      淑贞是个牛性子,认死理。我拿她没办法,就道:“那至少先包扎一下伤口吧!”就命玉簪带淑贞去找卷耳。
      韩嬷嬷帮我了梳了坠马髻,插一支垂着细长的银流苏的累丝嵌宝衔珠银凤钗,换上月白色绣了点点桃花的衣裙,几乎是一素到底。她叹道:“只能这样略为先帝尽尽心意了。”
      我从匣子里挑出一朵水红的绢花戴上,又拣出嵌了小小红宝石的银凤胸针别在衣襟上,才有稍许的艳丽。过于素净了,朱棣嘴上不会说,但心里还是会介意的。我问道:“金钗和小光子怎么样了?莺儿好些了吗?”
      韩嬷嬷蹙眉道:“莺儿倒是没事,今早起来后还帮着龚德全喂鸟呢!金钗和小光子神情恍惚,卷耳说吃几贴安神药就会好。下人们这个病着,那个病着,总是七零八落的。奴婢琢磨着,问吴德佑公公要几个人来,可不能委屈了夫人。”
      我边描眉边道:“我委屈一点不要紧,但引狼入室可就惨了。别再添人了,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承乾宫呢!”吴德佑是大姊的人,而大姊不见得是真心希望我好。
      搁下眉笔,微微有些忿怒。龚德全在承乾宫十多年了,我居然在之前没有半分发觉他的异样。其实回想起来还是蛛丝马迹的,比如他常常的消失,比如偶然被我关注的风影。那次在瑶池边拉住我的人是他,给朱棣密报我的行踪的一定也是他吧。他的另一种身份居然是前所未闻的东厂的指挥使。正在思索之际,玉簪进来道:“钟粹宫的吕淳嫔娘娘来了。”
      韩嬷嬷立即道:“回说夫人未起,请她回去吧!”
      朱棣知道我喜欢清静,早就下旨让各宫的妃嫔别来问候。但是这人情往来的事想拦也拦不住,妃嫔们还是常往这跑,不过我总是找理由不去见。玉簪才要去回话,但被我叫住了,想起昨夜在灼华亭听到的话,心里有些戚戚然,道:“我去见见。”可盈也是旧相识,见她憔悴损,暗心碎,我多少有些触目伤怀。
      朝云殿上,可盈见我来了,早站起相迎。我看她今日气色尚佳,芙蓉如面柳如眉,穿着秋香色的衣裙,戴着凤钗珠花,只是眼神里有一点失意,让我生生想起冬日暖室里的水仙花,临水独照,自怨自艾。
      可盈身后的两个穿着海天霞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向我一拜,道:“钟粹宫韩氏涵杏,尹氏熏衣拜见徐夫人。”
      可盈见我有些惊讶,笑道:“涵杏与熏衣是去年入宫的,封为韩才人与尹选侍,也来自高丽。今日是特意一起来向夫人请安,谢夫人的救命之恩。”说着也是一拜。
      高丽每隔三年五年就会进贡一批美人来。本来朱棣王府中高丽佳姝就不少,现在愈发多,不过深得圣意的寥寥无几,品级最高的也就是正四品的淳嫔吕可盈。我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如铃受之不安。”我扶起可盈,韩嬷嬷与玉簪扶起涵杏、熏衣二人。
      可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笑道:“一点小东西,略表敬意,望夫人收下。”她似乎料到我会婉拒就道,“是一把檀香扇。当日可盈入侍王府时,皇后娘娘下赐的,上面绘制的是高丽装束的女子在春日里荡秋千,题字中有朝云彩霞,美人春花。听闻孝云皇后娘娘的名讳正是朝云。所以还望夫人不要推辞。”
      母妃孝云皇后正是高丽女子,这扇子是她的故土之物。我忽然觉得可盈就如这把扇子,想当日在北平时,她也算是宠妾,出入朱棣的袖中,现在不就被他放入锦盒束之高阁任由岁月的灰尘玷污。这也许也是我未来的命运吧!
      可盈见我不推辞就笑道:“可盈唠叨夫人多时,非常过意不去,就与涵杏、熏衣告退了。”三人再行一礼,低头退出朝云殿。
      韩嬷嬷送她们出宫门外才回来道:“韩才人与尹选侍当真是妙丽,细看之下尹选侍更美些,不过两人还尚未承恩。”
      群芳散于宫,年年寂寞红,多少女子被关在高墙深院里,对着孤灯冷月,熬过一夜又一夜,她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我微微叹息一句,看在可盈昨夜的那番话上,我帮帮她们吧!
      玉簪听出了我叹息之意劝道:“夫人还是别插手皇上的私事。宫里寂寞的女子不是只有她们,再说人心隔肚皮。”
      然而,我还是决意相助。那样旷世的寂寞,那样让人发疯的寂寞,我不是没有尝过。转念一想,我待朱棣之情远远不及允炆,虽然我将引她们去的是朱棣的睡榻,但居然没有心痛的感觉,仿佛与我无关。我立即释然,本来就是与我无关,我与朱棣所有的关系不过是偶然而得的孩子。
      韩嬷嬷摇摇头道:“夫人,玉簪说得对,您千万不要悲天悯人。宫里可怜的人太多,您想帮也帮不过来,再说万一看错了人,误救了中山狼,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她从我手中拿过锦盒,道:“这个也让卷耳仔细检查一下。”
      我笑道:“不必了!吕淳嫔不至于谋害我吧!”
      卷耳陪着头上包扎着白布的淑贞走进来,她闻言立即道:“各宫娘娘送来的东西都要再三检查,确保无虞,即使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韩嬷嬷将锦盒交予卷耳。卷耳退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线,似乎盒子里藏了什么毒针暗箭。她忽然猛地盖上盒子,肯定地道:“檀香扇上熏了麝香!”
      我颇感意外,道:“不会吧!”
      卷耳用力地点点头,道:“不会错的。混在檀香里,分量不小。这把扇子要是放在房里三天孕妇落胎,时间再长一点就终生无所出。”
      我讶然道:“这是皇后娘娘赐给吕淳嫔的……”难道说,怪不得当初吕淳嫔得宠时都无身孕,原来是拜这把扇子所赐。
      淑贞扑通一声跪下,道:“夫人,还有一事,奴婢一直想说但一直不敢说。”她抬着头眼中大是害怕与不忍,道:“奴婢也是无意中听太子妃娘娘说起,那个水晶球是皇太孙殿下周岁时,皇后娘娘赐给太子妃娘娘的。不过因为太子殿下喜欢瓜果的清香,所以才一直搁在箱底。后来惠懿贵妃进府时,太子妃娘娘想着水晶球白收着也是可惜,才转赠给了惠懿贵妃。”
      一直以为大姊与张昭婆媳关系不佳,不过是面上的冷淡,没想到大姊竟用毒招想害张昭不孕。我呆如木鸡,大姊的歹毒岂是常人所能预料的!
      卷耳叹道:“原来是这样。水晶球危害极大。即使压在箱底,也会有少许的麝香溢出,起到避孕的效果。难怪太子妃娘娘直到将水晶球送人后才生下襄王殿下。”
      原来我一直误会了张昭,张昭被大姊害得好苦,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婆婆,害自己儿媳不孕,这样不是断自己的子孙吗?
      韩嬷嬷叹道:“看样子,皇后娘娘是这宫里最可怕的人,夫人不可不防呀!”
      大姊永远是端坐在坤宁宫清宁殿凤座上的贤淑大度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断地为朱棣挑选才貌双全的女子,可是一切表象下,竟藏着这样的青面獠牙,让我冷汗夹背!
      满腹心事无法诉说,我呆呆地坐着,任由时光流转,手用力地磨着搁在首饰盒里的两块石头,一下又一下,仿佛这样心里就能痛快些。等到有人拿走石头,我才发觉朱棣已经出现在我身边。
      朱棣嘴角蕴出淡薄的笑,道:“石头的棱角被你磨去了好些,当真是只要功夫深。”他想了想道:“那么,你都知道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龚德全对你果然忠心。”
      朱棣拉过一条凳子坐下道:“吕淳嫔前脚走,龚德全的报告后脚就到了。幸好你身边还有一个卷耳,朕可以稍稍放心。”
      我轻抚凸起的小腹,叹道:“东厂是类似锦衣卫的组织吧!昨晚的事是单纯的意外吗?”
      朱棣冷笑道:“当然不是意外,是在有人的计算之内。本来这些不好的话,朕真不想说,现在想想是朕把事情想得太好了。朕不希望一个百密一疏,就让你与孩子遭受灭顶之灾。昨天下午,朕派黄俨去飞霞殿检查回来以后,掷棋就带了坤宁宫的几个太监也去了。龚德全昨天发现佛像手里的楠木珠被人掉包,改用两股细线穿,又做了一个装置,用蛛丝一般细的铁丝系着楠木珠与香案,只要有人推翻了香案,楠木珠就会被拉断,滚落一地,你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这还不算,为了确保得手,所有的铜制宫灯都是另有玄机,只要人站在下面,宫灯就会掉下来。反正飞霞殿久未修葺!真够狠,不愧是朕的好皇后,连亲妹妹都不放过!”
      我的手心因悚惧而沁出汗,滑腻若油脂,道:“大姊——”
      “你还叫妙锦大姊!她可从来没把你当妹妹,当她徐家的人!”朱棣不客气的道,口气里似乎有积淀多年的忿恨,“害朕的姬妾不孕,朕可都默许了!如今居然害到你的头上来了!她竟敢食言,朕答应她的事,一样一样可都办好了,可朕要她别害你,她就是嘴里应着!她不仁,就不怕朕不义吗?”朱棣的眼里凶光毕露。
      我的心咯噔一沉,想起因“病”而死惠懿贵妃,还有在北平时暴“病”身亡的邵静嫔等人,大概猜出了朱棣想干什么,就道:“皇上,大姊好歹是您的原配,是太子、汉王、赵王、安成公主、咸宁公主的生母!”
      朱棣握一握我早已冰凉的手,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还不至于走那步!朕与她可是老夫老妻。”他似乎在调侃,道,“其实朕也违背了对她的承诺,朕以前可是答应她,对于其他女子只可以宠,不可以爱,更不可以有孩子!”
      我低头,朱棣是爱我的吗?若是爱,这份爱也太霸道,似磐石一般重重地压来,让人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只有被动地接受,接受他安排的一切。
      韩嬷嬷送上白菊泡的茶,我低头看着小小的菊花盛开在碧绿的茶叶间,心不觉也清静了许多,听见朱棣细细解释道:“东厂的确类似于锦衣卫,不过锦衣卫在明,东厂在暗。一明一暗,互为帮衬,也互为牵制。现在锦衣卫气焰过于嚣张,六部之威无存,朕不能再让锦衣卫独大,否则尾大不掉,久之成患,所以才设立东厂。”
      对于帝王来说,平衡各方势力最为重要。六部辅佐日常政务,翰林院大学士是顾问,锦衣卫监察但背后有东厂盯着,所有的人都不能独揽大权,国事的最终决定权牢牢地掌控在朱棣手中。我不得不佩服朱棣的权谋之术,轻轻地吹着茶碗里飘出的清逸香气,随口道:“设立东厂是何等密事,皇上也不怕臣妾出去乱说!”
      朱棣喝了一大口茶水,笑道:“你跟谁说去?最多是阿圭!东厂的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比你知道得具体得多。”
      另一层意思,朱棣没有说,我自幼生在宫里,与宫外官僚势力没有利益联盟,既然事不关己,我自然是不会多管闲事。我笑道:“东厂一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东厂之人比锦衣卫还要隐蔽。龚德全在臣妾这儿可看了十多年的园子,臣妾愣是没有发觉。”
      朱棣笑容里有了一丝的得意,道:“那当然了!要是连你都能发现,东厂就不是秘密组织了!朕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忽然,朱棣锐利的目光一扫侍立在侧的韩嬷嬷,道:“如铃,你听说过暗衣卫吗?”
      我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摇头道:“暗衣卫?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想不起来了。真的!”
      朱棣笑道:“朕是乱问的,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过,朕发现了鬼门暗道,设计真是巧!暗道深险,机关密布,如坠地狱,然而走出后便是一片静和香绕之界,犹如再生!”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我眼里深深的慌张。然而他没有再说,只是微笑不语。
      朱棣越是不说,我越是觉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测,越是不能安神。我暗恼自己,允炆又没有走暗道出逃,我何须紧张呢!前后一想,我到底心里存了那个念头,希望允炆不管好活赖活总归是能活下去。
      朱棣大笑道:“说真的,昨晚朕差点演不下去!”他拉起我的手贴到他脸上,捉狭地笑道:“要是你再摸摸这张英气十足的脸,老燕贼可要一脚蹬开被子跳起来,一把抱住你啰!”
      我羞得抬不起头来,道:“呸!早知道你是在装腔作势,冻死了,臣妾也不管!”
      朱棣作势吻吻我的手,笑道:“你舍得吗?”
      听见“嗳哟”的一声,我忙抽回手,一看正要出去的韩嬷嬷却与正要进来的淑贞撞了一个满怀。淑贞见我与朱棣打情骂俏,顿时拉下脸,没好气地行了半个礼道:“夫人,景兰妃娘娘来了!”
      我这一刻唯想着要摆脱朱棣的纠缠,别让淑贞再沉心,就道:“现在就去。”说着也不理朱棣,匆匆往外走。
      景兰妃一身绣了兰花的湖蓝色衣裙,如空谷幽兰一般。我粗粗望去以为并未盛装的她是偶然而至的拜访,走近细看却发现是她整个人如一株花园中精心培植的兰花,淡泊的气质并非天成,立即明白景兰妃来看我是假,让朱棣留心是真。承乾宫本是幽境,若是打扮的过于明艳,自然让人是扎眼,但像她这样,是恰到好处的含蓄,别有一番柔婉。景清是诡黠之人,想来调教出来的义女一定胸中千计。我顿生戒心。
      景兰妃满面笑容地问好,道:“一直想找个机会来会会夫人。”
      我闻到一股兰花的幽香从她袖中溢出,笑道:“兰妃娘娘果然是蕙质兰心,人如兰花。”
      景兰妃啜一口新泡的龙井茶,笑道:“要说这龙井茶,宫里头就徐夫人这儿最正宗,还是西湖孤山产的呢!”
      我一听西湖孤山四字,心似被狠狠戳了一下,道:“孤山上有座疏影山庄……”我心痛起来,那里是允炆为闲王时的别院呀!
      景兰妃蹙眉道:“徐夫人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疏影山庄是江浙一带最著名的销金窝,家严竟然流连忘返,气死了家慈,实在有失朝廷大官的体统!”
      这才几年,疏影山庄居然沦落为风尘之地!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转念一想,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景清还是这般风流成性。
      景兰妃笑道:“瞧瞧我,一来浑说些什么话呀!哦,本来是要和可盈她们一起过来的,可惜皇后娘娘那边还有些事就耽搁到这时候!”她见我只是微笑聆听,但不并接话,只得又笑道,“可盈这次可真大方,把檀香扇都送给你了!这可是她心爱之物,几乎天天拿在手中,我问她要了几次都不给!”她的眼光却斜斜地瞥向我身后。
      “来人,将檀香扇拿来给兰妃!”果然,朱棣出声道。
      景兰妃受宠若惊,笑容越发妩媚,下跪谢恩道:“谢皇上!”她起身局促地看着我道,“只是这是可盈送给徐夫人的……” 说得谦和,但语后之意是在我面前卖弄。
      我笑道:“一把扇子而已。”余光一扫过朱棣,他眼里却是平静如水,没有一分的心动。我非常奇怪,朱棣今日怎么不好色了,有美当前,居然会如此从容!
      韩嬷嬷连同着锦盒一并交予景兰妃,景兰妃才要打开,朱棣出言道:“兰妃,你回去慢慢看吧!反正都是你的,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天天拿在手上把玩!”
      景兰妃听出朱棣的逐客的话外音,就再度柔婉谢恩。而韩嬷嬷的脸上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的凝重。朱棣似乎也注意到韩嬷嬷的神色的变化,他的目光里如碧水寒潭,冷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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