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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桃花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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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三月,花团锦簇,富贵丽艳。自薛京一案后,朝廷归于平静,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前朝不忙,朱棣自然有大把时间流连花丛,新人不断,几乎夜夜笙歌,烛辉琼宴。我在承乾宫遥遥听见繁乱的管弦丝竹艳乐,可以想象妃嫔狂飞酒盏,舞姬展袖飞旋的繁华景致。
内心空虚之人往往喧闹中纵情欢愉,以求精神的暂时麻痹。我越是听闻朱棣沉迷风月,越是肯定他在逃避,旧情总是难了的,欲断还连。
大姊来找过我几次,言辞之意一次比一次明显。她很担心朱棣的龙体,毕竟朱棣也是望五十之人了。她希望我能与朱棣欢好如旧,因为我在朱棣身边时,他至少不会纵欲无节制。大姊甚至放下架子道:“与其是别人,大姊宁愿是自己的亲妹妹,至少你不会害大姊的。”她的脸色日盛一日地苍白,涂脂敷粉只让她更显病容,想必她已心力交瘁。因为连连犯言直谏,大姊终于触怒了朱棣,以至于不肯与她常常相见,更不用说留宿了。
与大姊坤宁宫的冷遇相比,张晔的景仁宫是最热闹的地方了。朱棣周旋于新人之间时不忘常去临幸年轻貌美的张晔。一时间,张晔成了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去奉承的人络绎不绝,连丘霁也一天三趟地往景仁宫跑,一口一个惠母妃地叫。其实张晔的岁数还比丘霁小四岁呢!不过张晔得宠并不骄矜,对大姊越发恭顺,让朱棣称赞不已。任何一个男子都是很乐意见到妻妾和睦,可以新欢旧爱左右逢源。
不管大姊如何深入浅出地劝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仍是冷若冰雪,安心做我的嫠妇,抚养文奎。承乾宫如昔日般朱门紧闭,即使是白日也常常大门紧锁。偶尔朱棣步履兴至,我也不肯开门相见,最多隔着门,向他请安后,就请他离去。朱棣很是扫兴,连累了张诚也不受待见。
终日无事,我经常在桃花林间焚香抚琴。明月琴琴音清越,与如胭脂残水的宴饮声乐的靡靡之音相比,无疑是一股清流,隐于荫翳的树林之下。我还捡了两块满是棱角的石头来,在夜间一人时相磨不休。金钗不解其意,道:“夫人没事磨石头作甚?”
我笑道:“玩呀!反正没事。”
在旁人看来,我似乎回归到无忧的童年,常常与文奎终日嬉戏。莺儿私下里总劝我该教文奎读书认字,明白事理。我笑道:“书可以不读。但玩一定要玩。”然后笑眯眯地问文奎是愿意玩,还是愿意读书。
文奎响亮地回答:“我要玩!书难读死了!”然后骑着竹马,在桃花林欢乐地跑着。
其实,不是我不愿意教文奎。对文奎来说,越是庸碌,越是无能,他越是安全。
几阵微雨过后,我得了风寒。我本就是多愁多病之身,一点小病并未在宫中起多大波澜。大姊只当我已心灰意冷,没有利用价值,又听太医道我的病会过人,只命太医一次三次来请脉,并不亲自来探视,不过是常常派来掷棋送点补品问候一声。
张昭与永平公主倒来看过我一次,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不上两句话就咳嗽个不停。急得永平公主大骂太医无能。我勉强笑着解释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我自己身子骨不牢,哪一次病不是要十天半个月的。永平公主直接豪爽,是宫中真对我好的为数不多的人。听伶俐的密报,张昭本来还诚邀张晔一起来看我,但张晔忙着侍驾,婉言回绝了。
清馨园的桃花盛开了,但在几番细雨后,零落了不少。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九。这一日,朱棣一定会来。张诚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在朱棣耳边旁敲侧击,若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比如来见文奎,我是不会拒绝相会的。张诚与我也不过是利上相交,他与黄俨在御前争宠,发现若无我帮衬,实在难与黄俨争长短。我苦笑,当日我与允炆待他甚厚,他为何还要背主求荣!他还不如方亮,方亮宁死都不曾背叛吕秋水!
朱棣到时是向晚黄昏,我正坐在床上,头发随意绾了一个髻,只插了一支碧玉簪,披着天水碧织白鹭的锦衣,对着小桌子上摆着的棋局思索不已,不时翻翻搁在一边的棋谱,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只做不知。直到朱棣坐到我对面执起一枚黑子,我才讶然道:“你怎么来了?哦,皇——皇上。”只看着金钗。
金钗委屈地道:“夫人,不是您让开门的吗?奴婢可问了好几声。夫人都嗯嗯答应了。”
朱棣弹一弹黄袍上的水滴,不介意地道:“朕是来瞧文奎的,顺带来探病。”说着将黑子落在白子围着的一处。
我笑得客气而疏远,似乎是打算在此时暧昧的空气里重新拉开适当的距离,道:“皇上来得不巧。文奎早跑出去抓蜻蜓了。”我敛容正欲下床行礼,目光忽落在棋局上,不由地坐好道:“这不成了死局,这一片黑子都死了。本来这个角黑子就占劣势。”刚拾起的一点冷漠自然又被放下了。我是故意的,但情绪的转换做得很自然。
朱棣微微一笑道:“朕执黑,有信心赢这一局。”
我笑道:“不可能。这一局明显已是白子占上风。皇上执黑,不是明显找输吗?”
朱棣哗哗地拨弄着白瓷碗里的黑子,笑道:“现在言胜负还尚早,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定成败。”
我捏起一颗白子在朱棣眼前晃了晃,轻轻地落子后,笑道:“要是臣妾侥幸赢了,该怎么办呀?”
朱棣笑道:“你想要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想法子把它摘下来。”
我拉长了腔调,戏谑地道:“是呀,皇上是什么人。皇上喜欢的东西是势在必得,只要有一线的希望皇上会尽全力去争取!明月并不是不可得,只要有足够长的登云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云梯高万仞,便可摘明月!对不对?”
朱棣知道我在点他前面的话,自然是很高兴,亦笑道:“朕会全力去试,最多摔得粉身碎骨咯!”
这些话,是我与他第一次在明月楼上说的,时隔多年,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这个人与那些事,我只要一回想,就发现自己其实是清晰记得的。
伴随着落子声,窗外飘起了丝雨。不一会儿,雨有些大了,淅淅沥沥地敲着绮窗。金钗点上蜡烛,在如月光般的烛光里,朱棣的面容有些模糊,他的话在雨声与落子声交相辉映中也是模糊不清,仿佛是久远回忆里一个人在徐徐地说着一些曾经温暖过我的话,不过这是曾经的温暖。我的脑子还是很冷静的,眼神是虚假的恍惚,茫茫然在朱棣的圈套里落下白子。
朱棣笑道:“你看,朕不是要反败为胜了?有时候劣势是可以变为优势。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是不行,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他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就道:“你在专心下棋吗?”
屋外的世界烟雨濛濛,极静幽却实萧索。我的眼里也蒙上一层水雾,有些空落的欣喜,口气也是不着边际的渺远,道:“下雨了呢!”
朱棣嗯了一声反应过来,道:“和秋夜的北平一样。”
我们都想起了,那年雨夜里他与我在明月楼九十九支红蜡烛光亮里下棋,听如雨声般的落子声的旧事。
唇边浮掠过一点落寞的笑,我淡然道:“微雨后又是满地落红堆积,只剩下回忆了。”
朱棣笑道:“你年纪轻轻的,又胡说什么!来日方长,大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说得很有诚意,只是话语里有些不安。
我望着棋局,笑道:“这一局臣妾输了。”猛然一通咳嗽,伏在小桌子上咳得抬不起头来。棋子哗哗地被我推到地下,噼噼啪啪地落滚了一地。朱棣忙拍着我的肩,递来一杯温茶,我勉强喝下去,又咳了一会儿才止住。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一齐进来。朱棣愠怒道:“还不快叫太医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太医院一群饭桶,十一日了,连个风寒都没治好。”
卷耳上前道:“皇上,药已经煨在火上了。是奴婢今日请刘太医新开的方子。”
从我召刘太医前来诊脉至今,的确是十一日了。我心头一暖,笑容也真诚了许多,道:“皇上,臣妾会很快好起来的。”
朱棣放心道:“你一心求好就好办了。”
黄俨趁机道:“皇上,惠妃娘娘已经派人来请了几遍,说是筵席已摆好了,只等皇上过去雨中赏桃花共度桃花节。”张诚投靠我后,本来就与张晔、丘霁有往来的黄俨视我为敌手。
张晔一定得知朱棣在我这里,有些着急了呢,只是黄俨这一句话说得不妙,正好为我所用。我的笑越发凄然,道:“一定是在御花园的灼华亭了。除了承乾宫,后宫之中桃花最繁盛的地方就是灼华亭。”
韩嬷嬷的眼泪顺势流下,她背过去一抹,道:“那些桃树还是孝云皇后娘娘入宫不久后,太祖皇帝陪着娘娘一棵棵亲手种下的呢!都二十多年了。”
我看着朱棣真挚地笑道:“皇上不妨与惠妃去碧玉台远眺桃花林。远观便可发现桃花林是莲花的形状,黄色琉璃瓦灼华亭在中央,仿佛是粉红花瓣簇拥着的嫩黄的莲心。”一定是那日张晔在碧玉台发现了远方竟有美景如斯便打算与朱棣一同赏玩,她并不知道宫里的很多美丽的地方都带上了母妃与我的痕迹,结果弄巧成拙了。
金钗快嘴道:“一定是惠妃娘娘像效法我们孝云皇后娘娘了!”眉头皱得老高,若不是卷耳递给她一个眼色,她还要往下说。
朱棣命人捡起棋子,对黄俨道:“你去告诉惠妃,朕不去了。”朱棣注视我的眼光炯炯有神,笑道:“方才的棋局还没有结束呢?”
黄俨踟蹰了一会,但不敢拂逆朱棣的旨意,只得离去;而站一边的张诚一脸得意,窃笑不已。
我伤感地注视着跳动的烛光,略带了些忧郁的怀旧,道:“灼华亭的桃花林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桃花扇。那一年,父皇与母妃带着我在灼华亭赏花。母妃跳了一支舞。粉红色的花瓣翩飞,桃红色的扇子半遮住她绝美的美容,真是人如桃花,桃花如扇。真想再去看看灼华亭的桃花,一定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朱棣挨坐在我的身边笑道:“等你病好了,朕陪你去吧!朕还真想见识桃花扇舞的妙姿。”
我眉峰轻轻蹙起,道:“花开有期,错过时日,就是满枝青果了,所以赏花须在合适的时间。皇上,你去吧!替臣妾去看看繁花生树的美景。回来告诉臣妾,也当是臣妾今年也去过灼华亭了。”
朱棣有些动容,勉强笑道:“朕觉得你似乎不是在说花,而是在说人了。”
我莞尔一笑道:“本来就是佳人如花不常在,转瞬子落枝空,红颜似槁。”
朱棣笑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首《金缕衣》,朕还是知道的。”他的笑容有些无奈。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朱棣晓得,我们当年尚且顾虑重重,到了今日更是咫尺天涯。我要的就是朱棣求而不得的失落,他越是失落,就越是想得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就越重。
张诚忙道:“皇上,外头还下着雨呢?路怕不好走。皇上不如等雨停了再去吧!”
朱棣用询问地眼神看着我,我把头别到一边。良久,朱棣握一握我的手,道:“朕走了。”
屋内的其他人都静默着。屋外雨中文奎的唤“母后”声渐渐响亮,后面紧跟着小光子焦急的喊声,“小祖宗,慢点跑呀!仔细跌跤!”
文奎猛地扎进屋内,一头撞在要出门的朱棣身上,“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沾了好多泥土,似乎是从泥潭里打了个滚回来,直滴着泥水,只一会儿地上就一滩水迹。朱棣把文奎扶起,道:“怎么跟泥猴似的。”
我忙扶着金钗挣扎着下床来,文奎跑过来一头扎到我怀里,在我身上蹭着,道:“母后,我要吃虫虫,小光子不让我吃!”
金钗立即道:“虫子怎么能吃呢?”
文奎从怀里掏出一只还在蠕动的青色长虫,高高举到我面前,道:“虫虫和母后的衣服一个颜色唉!”说着就把虫子往嘴里一扔,砸吧砸吧地嚼着,边嚼边道:“好吃!好吃!”吃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只,举到快要恶心得吐了的金钗面前,道:“金钗,你也吃吧!好好吃的。”
朱棣的脸上显出轻蔑而厌恶的神色,我以目示意,他悲悯地看了我一眼,只得离去。
我强忍住恶心与害怕,镇定地笑道:“奎儿你看,虫虫还在动呢!好可怜呀!本来它过一些时日就可以蜕变成美丽的蝴蝶了。奎儿,不是很喜欢蝴蝶吗?我们把它放了,让它有机会变蝴蝶,好不好?奎儿好乖哟,母后让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小笼包,洗个澡后去吃吧!”
文奎将虫子一扔,拍手道:“好!我要吃小笼包!”青虫不偏不倚落在金钗的脸上,吓得金钗花容尽失尖叫不已。浑身俱是泥水的小光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捏住了青虫。金钗吓得瘫倒在地,拍着胸口喘气道:“吓死奴婢了。”
奎儿却高兴得直蹦直跳,道:“金钗不羞,连青虫都怕!明天我捉一百只来放到你床上!”
淑贞从走进来呵斥道:“小小年纪逗虫戏婢,十足的纨绔子弟!你如此玩物丧志,置先帝颜面于何地?”她操起鸡毛掸子就要打。
文奎躲到我身后,道:“母后,贞母妃要打我!快救我!”
我拦道:“好了,淑贞,孩子还小,说几句就好了。何至于要动手。”
淑贞怒不可遏,道:“文奎,贞母妃前几日教的《三字经》上是怎么说的?”
文奎从我身后探出个脑袋,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忘了。”他很快缩回脑袋,拉着我衣角,娇气地道:“母后,贞母妃逼奎儿念书,奎儿不念,贞母妃就打,还不许奎儿告诉您。”
我有些愠怒,道:“淑贞,我不是说了,奎儿不想念书就不要逼他。不急,慢慢来嘛!”
淑贞急道:“夫人,文奎都多大了。再不启蒙,就迟了。难道您真希望文奎与村野匹夫无异吗?他是天潢贵胄呀!《三字经》言‘荀季和,有义方,教八子,俱名扬。’我们就一个儿子,不求他美名广传,但望他知义懂礼!”
淑贞是在演戏吗,不像,她句句中肯,但是难道她不知道,文奎一旦读书知礼,一定会明白与朱棣刻骨的仇恨,万一生了争夺帝位的心思,必遭荼毒。朱棣是何等人物,他是不会姑息养奸的,必除之而后快。
莺儿见机道:“夫人,洗澡水备好了。不如先让文奎去沐浴更衣吧!”
我忙道:“淑贞,什么话,晚上再说,奎儿一身还湿着呢!”
淑贞脸色严肃,道:“既如此,就让淑贞打发文奎去洗澡吧!”
“不要!不要!”文奎大叫起来,他死死地攥着我的衣服,道:“母后帮奎儿洗吧!只母后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要!都不要嘛!”他扭动着身子,粘在我身上。
我见文奎这个样,很是头疼,又是一阵咳嗽。
淑贞坚持道:“夫人,还是让我去吧!您还病着呢!”向文奎厉声道:“随我走吧!你母后身体不舒服,怎么可以烦她呢!”
我缓过气来道:“没事!还是我来吧!”韩嬷嬷、莺儿与卷耳还要劝,我摆手道:“我去就行了,没事的。”遂牵着文奎走了。
文奎扑通一声跳入浴桶中,使劲地拍打着水,把水搅得哗哗地响,水花四溅,打湿了我的衣裳。我耐心地拿起布帮他擦拭。在我靠近他时,他居然低声道:“母后,奎儿明年真的要去凤阳吗?”
我听得不是很分明,疑心是听错了。
文奎又道:“世上母后是奎儿的最亲的人。奎儿只敢相信母后。”他还在努力地拍水,发出更大的响声,但他直望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神经质。
我旋而明白了,文奎根本就是正常人!他现在拍水是为了遮掩说话声。他真的很聪明。原来以为文奎只是长得极像允炆,没想到连心眼也像。我叹道:“母后宁愿奎儿真是傻子。”
文奎眼睛有些湿润,道:“所以母后才让琏姑姑在奎儿的膳食里放奇怪的粉末。”
“奇怪的粉末?”我奇道。
文奎道:“母后,当真不知道?”他激起的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晶莹的泪珠。
我摇摇头,断然道:“绝对没有。母后只会想尽办法保你平安。”
文奎冷笑道:“平安?我们母子哪一日不是刀口舔血?”他真的是哭了,“母后,奎儿知道您不愿意,但为了奎儿还得去陪燕贼睡觉。”
原来,他洞若观火。我含泪道:“奎儿,你不该那么聪明!会害了你自己。”
文奎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道:“昔日唐宣宗李忱在登基前做了四十年的傻子,他能等,奎儿也能等!燕贼一把年纪最多再活二十年,而奎儿的日子还多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才灭吴国城霸业!”
我惊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奎儿,你想做皇帝?”
文奎点头道:“父皇宁死也不愿为阶下囚。为国殉难,死得壮烈!虎父焉能有犬子?奎儿身为父皇唯一的皇子,不过是要拿回本属于奎儿的东西。”
我担忧地道:“万一被人发现,你会有杀身之祸!”
文奎自信满满地道:“那就不让人发现好了!”
我话锋一转道:“凤阳暂时不会去,你太傻了,母后不放心你远行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卷耳那边,母后会去询问。现在,奎儿还要安心地做傻子。母后还要笑脸迎人。有时候,对付敌人不需要自己动手。借刀杀人,隔岸观火才是上策。”
文奎用力一点头,道:“奎儿明白!”他使劲地拍水,大喊:“我是大鱼,我是大鱼!我在水里游,游到西来游到东!”
既然文奎天慧过人,我定要帮他拿回应得的一切。
两个时辰后,守在屋外的卷耳等人才进来。湿透的我软在都是水的地上,文奎耷拉着脑袋伏在浴桶上有节奏地打着呼噜。小光子把文奎背回凝曦轩。我不忘轻声吩咐:“小笼包记得热热,他一醒来就可以吃得到。”
淑贞皱眉道:“夫人,您太溺爱文奎了。”见我实在虚弱无力就与卷耳一左一右把我架回寝宫。
卷耳留下来陪我。我见终于无人才叹道:“奎儿最近举止有些怪,好像又傻了几分。你不会给他下了什么药吧!”
卷耳默然了一会儿道:“是的,一种让人慢慢变傻的药!”
我惊坐起,道:“你好大的胆子!”
卷耳立即跪下道:“夫人,您能发现文奎装傻,那么皇上一定也能。与其让皇上害文奎性命,不如我们让他痴傻一生。夫人,您不是一直希望他平安的吗?做一个傻子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至少不会心中有恨日夜难消。”
我紧紧攥着被褥怅然道:“宽恕是儒家精神,忘记是道家境界,看破是释家真谛,做到其中任何一点,便可得到解脱,但世上能有几人做到?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懂,傻眼看人事,都是美好!”我望了她一眼,道:“道理如此。但我不能下药夺取奎儿的思想。身为父母自当为子女殚精竭虑,但有一条,不能代他决定。他的人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我也不瞒你,文奎既然不傻,他就有自己的思考。傻或不傻,在于他自己。收手吧!”
卷耳沉吟道:“太险了。”
我松开手,笑道:“我们的路哪一步不险?”
卷耳亦笑了,道:“若文奎果真聪颖,那么我们就不止要复仇了。”她靠近了一些道:“夫人,我们还要关注朝廷动向。需要联络朝臣吗?朝中有不少建文遗臣,如工部尚书夏原吉、户部员侍郎杨士奇,还有……”
“御史大夫景清,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不也是建文遗臣。能从他手中活下来的人,有几分可信?夏、杨大人可高升了。他们俩是效忠位置的人。不管是谁,只要他坐在龙椅上,他们就为他尽忠。很多儒臣也是一样。说穿了就是墙头草!”我看着自己一双纤纤玉手,笑道:“所以从皇上本人那里得知,岂不是更好?”
卷耳眉头舒缓一刻,复又聚起来,道:“难为夫人了。”
我淡淡一笑,朱棣的寝宫距御书房很近,日后我完全可以借侍寝之便偷阅奏章;或者在朱棣改奏折时,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手执一本宫词装作细读,眼睛不时眇上两眼。
卷耳又道:“黄俨那边,又安了一千两银子。”
我笑道:“让他再和张晔、丘霁走得近些。旧主那边还是要多多走动的。”
我不懂黄俨一个太监要那么银子干什么用,又不能传之子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不过是送了点礼打点,暗示一下,其实我对御前谁是第一太监并不是十分感兴趣。既然我不是张诚的后台,黄俨也就没必要与我针锋相对,毕竟朱棣与我的关系,他亲眼目睹,真把我得罪了,他也知道没有好结果。所以,大家就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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