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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雨雪霏霏 ...

  •   听着绮窗外雪落的声音,我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将近午时,金钗与玉簪服侍我起身。我穿上了家常的衣服,连珠钗都没插几根,很是素淡。
      金钗问道:“夫人要戴白花吗?反正皇上今天不来。”
      金钗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今日朱棣肯定会来,而且是拣我措手不及的时刻,若是让他看到我还为允炆戴孝,他一定十分不悦。我是允炆的皇后,要博得谨慎的朱棣的完全信任并不容易,他一定会试探多次的。这一段时间内,我什么都不能做,倘若让他发现我的真实意图,他也许不会杀我,但我身边的人就难逃一劫了,换而言之,我将会前功尽弃。我看了一眼玉簪,她的真实身份是白双鸾,是吕秋水派到我身边的人。为了家族的利益,她背叛秋水。一个人会背叛第一次,她就有可能背叛第二次、第三次。我怀疑她就是朱棣的安排监视我的。但是,这几年她一直很老实,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决不为难她,我怕冤枉了好人。
      到底是曾为璐良娣的玉簪见识广些,劝道:“夫人还是不戴为佳。那位黄俨公公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我笑道:“黄公公来过了?”
      金钗撅嘴道:“来了,带来了一屋子的珠宝字画瓷器什么的,说是皇上赏的。哼,搞得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什么好东西,夫人没见过呀!”
      玉簪拉了她的衣襟,向我道:“是琏姑姑招待黄公公的,还送了黄公公一斛珍珠呢!”
      我将虞怀、建文的旧人留在身边,当初的称谓都成为历史。现在卷耳与淑贞都是承乾宫的管事姑姑,而莺儿、翡翠、环佩则是丫鬟。除却卷耳与淑贞,其余人都奉我之命留起了头发。卷耳是我的心腹,很多事不消我去吩咐,她都能帮我做得妥妥当当。虽然黄俨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若是能将他拉到我这一边,对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痛快地接受了我的赏赐,想必黄俨是个贪财之人。人只要有弱点,就好对付。
      金钗仍在愤愤不平,道:“不就是一个太监!有必要吗?难为他还厚着脸皮假意推让了一下就收下来了,也不觉得烫手!”
      “金钗!淑贞休息了没有?”我很担忧淑贞。去年春天,在我决定蓄发时,淑贞一个人在玉观音前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人都虚脱了。这一回,还不晓得是怎么个情形呢!
      金钗叹道:“夫人快去瞧瞧贞姑姑吧!这已经是第三日了。再这样下去,很危险的。”
      清馨堂里又跪了三日的淑贞很是虚弱,脸色比血还白,但仍是坚持着。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比我还小,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如积年的老寡妇一样,永远是愁容满面。见我走近,她没有起身相迎,仍是把无神的目光聚在玉观音上,嘴皮子一动一动的,似乎仍在念经。我抚着她的肩轻声唤她:“淑贞,起来吧!”
      淑贞没有理我,念经的声音更大了,我这才听清,她念的不是佛经,而是《女诫》。她嘶哑地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我苦笑,淑贞是在指责我有违妇德。心上像是有人狠狠地戳了一刀,痛彻心扉。我从金钗手里接过一杯茶,仍然笑道:“淑贞,喝点水再念吧!”
      淑贞还是没有理我,念得更加大声了:“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我跪在另一个蒲团上,看了金钗、玉簪一眼,她们就退下了。我这才道:“淑贞,我心里也不好过。先帝待我情深意重,我恨不得随他而去。但是,我不能。”我顿了顿道:“奎儿,我要他好好活着,延续先帝的血脉。还有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平安。”
      淑贞停止了念经,良久叹道:“妾身知道夫人有苦衷。只是——”
      “只是觉得我的行为不合儒家礼制。我是要被诅咒的。”我接下去她的话。烈女贞妇是我,□□□□也是我。三年前,我不顾一切的寻死;三年后,我却笑脸迎仇人。态度的迥异让人耻笑。笑就笑吧,我不过是想通了,死很容易,生却艰辛,死的解脱不能改变既定事实,生的坚持却有希望翻云覆雨。我道:“淑贞,活下去,为了先帝。先帝与我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们方家。把你召进宫,却要你过寂寞的日子,害得方家被夷十族,香火不继。方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我找个机会去求皇上,放你出宫。你一定要再嫁人,为方家留下骨血。”
      “妾身不会离宫,更不会再嫁。”淑贞坚定地道,“妾身应当终身侍奉夫人,这是身为妾室的职责所在。”
      淑贞不愧是方孝孺的女儿,淑惠贞洁,恪守本分。即使允炆当初与她无夫妻之实,一年之中只在重大节庆中远远地相见寥寥数面,也没有听她人前人后抱怨过一句。当初她对我恭敬有礼,每日都会来承乾宫向我请安,现在又肯为允炆守节。这样好的女子,着实让人敬佩不已。我叹道:“既然你还当我是夫人,那么我就以夫人的名义命令你回房歇息。”
      淑贞含泪道:“夫人,您让妾身再跪一会儿吧!”
      我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那我陪你跪吧!”
      “不行,夫人,你有风湿,不能跪久的。”淑贞劝道。她低头,复又道:“夫人,妾身这就回去休息。”
      我起身,没想到才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就疼得厉害。“哎呀!”我不禁叫出声来,淑贞要扶我,怎奈她自己是跪久了的,也站不稳。两个人都跌倒在地。金钗与玉簪闻声进来,忙一人扶起一个。我支撑着站起,见淑贞眉头紧锁,料知她的膝盖也疼着,就道:“等下请卷耳先去瞧瞧淑贞吧!”
      卷耳为我准备了乌头汤,是她在《金匮要略》里查到治疗风湿的方子,有乌头、麻黄、芍药、甘草、蜂蜜等药熬成。我风湿病一发作就喝,只能勉强止住疼。卷耳叹道:“夫人还是召太医吧!这样不是个长久之计。”
      风湿是母妃过世的那年,我在孝陵享殿里跪了很长一段时间,落下的病根。后来我不知保养,加上允炆过世后,我一连多日跪在玉观音前,导致了风湿的严重。卷耳擅长的是妇科,调制香料毒药也挺在行,但对于风湿一类的病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因此每到阴雨天,我双膝酸痛得难以行走时,她只能熬药和针灸为我暂时止痛。我轻轻地捶着膝盖,道:“替我施针吧!”我与朱棣的关系虽然转暖,但是承乾宫仍然是禁地,除了韩嬷嬷没人能外出,即使我派人去太医院,也不见得有太医愿意过来。
      韩嬷嬷能够外出只是因为朱棣的姆妈金老夫人。朱棣对他的乳母很好,金老夫人被封为保安夫人居在寿宁宫,等于是半个太后。金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很想念旧人,所以朱棣才网开一面,让韩嬷嬷可以隔三差五地去寿宁宫。不过,每一次韩嬷嬷去寿宁宫,内务府大太监吴德佑都会派手下的武小九一路跟着。吴德佑年近七十,但听韩嬷嬷说,似乎是越活越年轻了,每一天都精神抖擞地协助大姊处理后宫杂务。
      卷耳将针扎入穴位,道:“韩嬷嬷又出去了。保安夫人身体越来越糟,太医断言活不到今年春天。”
      岁月无情,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将我抱在怀里,低声哼着高丽的曲子《思念》,一转眼,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我叹气,这个一转眼,二十年的时光就悠悠地过去了。不过金老夫人可以欣慰了,朱棣做了皇帝,碽妃娘娘得以洗刷冤屈。虽然,处于政治目的,朱棣仍然认孝慈马皇后为母,但是碽妃娘娘的牌位可以正大光明地摆在父皇的旁边,接受祭拜。
      卷耳又道:“今日黄俨提过,目前后宫之中最得宠的是张惠妃娘娘。张惠妃娘娘小名张晔,是河间王张玉与大皇子妃张昭的妹妹,居景仁宫疏影殿,有协理六宫之权,不容小觑。”
      我淡淡一笑,道:“我认识她,明艳无比。”张晔如盛开的红玫瑰。朱棣纳她为妃,一半是因为她的美貌,另一半则是为了她显赫的家世。建文三年冬,张玉为了救陷入重围的朱棣,苦战而死。朱棣为了安抚张家,当年就纳了张晔为惠嫔,并将张玉之子张辅接入府中由张昭抚养,做了皇帝后就追封张玉为河间王,封张辅为辅国公,张晔为惠妃。张惠妃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崔丽妃就是死在她的手上。崔丽妃就是以前的崔丽嫔,常宁公主的生母。我被朱棣幽禁在承乾宫时,一日崔丽妃忽然带人闯宫要杀了我。吴德佑及时赶到,最后死的人成了崔丽妃。我当时就很奇怪,崔丽妃有些心计,应该不会蠢到亲自动手这般地步。后来才从吴德佑口中得知,是张惠妃布置的。崔丽妃想除掉我心切,一时糊涂,结果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过这件事受益人不止是张惠妃,还有大姊和我,大姊名正言顺地收养了常宁公主,我则得到了安宁,再没有哪个妃嫔有胆量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没有了崔丽妃,张惠妃可以说是一枝独秀。王贵妃菊芳向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而我大姊表面上很少干涉朱棣的私生活。李顺嫔、吕淳嫔、史禧嫔、吴欣嫔、蒋容嫔、鱼美人、萧美人、周美人一干藩邸旧人也获得晋封,不过朱棣喜欢年轻的女子,除了吕淳嫔和鱼美人还能得见圣颜,其余人不过是摆设罢了。这三年,朱棣有无数的新人,但大多是一夜之好,过后连个名分都没有。这样看来,张惠妃是我的主要对手。我首先要在后宫站稳,才能施行我的复仇计划。
      我揉揉膝盖,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笑道:“我们去看看皇上的赏赐吧!”
      朱棣出手非常大方,送来的俱是人间极品,光是一幅虞世南临摹的《兰亭集序》就价值连城。至于珍珠、玛瑙、青花瓷、绸缎之类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全是素日我喜欢的。这么多珍品要在这么短时间内聚齐,恐怕这世上只有皇帝才能做到。我站在一大段珠宝中间,被珠光宝气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我拿起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左看右看,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翡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翡翠嚅嚅地道:“听说皇上有赏赐,所以——”她眼睛放光盯着我手中的夜明珠看。
      我将珠子塞到她手中,道:“给你。”
      翡翠大喜过望,忙朝我跪下磕头,被我扶了起来。我笑道:“不过是一颗珠子而已。”话音刚落,躲在殿外的环佩也挪了进来。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明白她也想要,就道:“环佩,你来的正好,也来挑几件吧!”
      环佩也不客气,挑了一样朝阳七凤挂珠钗,又对攒珠累死金凤爱不释手。莺儿跟了过来,不满道:“环佩你又不能戴七凤的,拿那个做什么?”
      七凤钗是妃以上的头饰,即使在以前环佩为贵嫔时,也戴不了。我笑道:“拿着吧!没关系,横竖又不戴出去,没人知道。莺儿,你也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莺儿只是道:“奴婢方才从玉清阁过来。贞姑姑已经睡着了,玉簪守着呢!”
      听莺儿的口气,她对我乐滋滋地翻看朱棣厚赏的行为也是不满的。她哪里知道,我是在找内奸。贪小利的翡翠与环佩已在我的怀疑之列。自幼相随的韩嬷嬷与卷耳、坚贞不屈的淑贞、忠心可鉴的莺儿、嫉恶如仇的金钗都可以排除。朱棣派来的人很可能是玉簪、翡翠、环佩中间的一个,也可能她们三个都是。朱棣很喜欢安排好几个人,并且让那些人互不知晓。
      在我冷眼旁观时,韩嬷嬷回来了,她附在我耳边悄声道:“夫人,金老夫人就这几日了。”闻言,我长叹一声,是人都有油尽灯枯的一日,没有人能摆脱得了生死轮回。韩嬷嬷捧起一匹攒心梅花白底水纹蜀锦道:“夫人也该添几件衣服了。”
      我看出了韩嬷嬷眼神中的深意,就道:“好,有劳你了。”又向众人道:“你们也挑几匹布做些衣服吧!放着也是放着。”
      翡翠和环佩巴不得一声,立即抱起心仪的布来,想来她们早就是看准了的。金钗鼻子地哼出声来,道:“你们也不等夫人先挑好,就这样着急!这里哪一样不是好东西!”
      我笑道:“没关系。喜欢就拿吧!”翡翠和环佩也不好意思多拿,各人抱了一样就说“不敢当”了。我拿起一匹纯白色的松江棉布,道:“这样给淑贞留着,她的孝服有好几处都破了。”我也知道这不过是说说而已,淑贞不食周栗,怎么可能会收朱棣的东西。她那身孝服穿了三年了,是允炆灵堂里的白幔做的。
      “好热闹呀!”已是常服的朱棣从外走进来。我忙行礼,但被朱棣牢牢扶住了。朱棣一摆手,伏地下跪的众人都站起身自觉地退出去了。
      我笑道:“皇上怎么来啦?臣妾在这忙呢!”我摆弄着一支堑金梅花簪,声音渐次低下去,道:“臣妾忙着分东西咧!谢皇上的赏赐。”
      朱棣很满意自己一点点的恩惠就让我玉靥浮笑,从我手心拿过簪子插到我的发鬓上笑道:“你喜欢就好!”
      从前在明月楼时,朱棣就用这样的浪漫诱惑我,年少的我最终坚守住了底线,而现在我更不会为之动心,剩下的不过是伪装的纯真。我摸着头上的堑金梅花簪,轻轻一笑,才大悟似地道:“哎呀,臣妾疏忽了,皇上请坐。韩嬷嬷,上茶!”
      韩嬷嬷捧上了梅花茶,朱棣喝了一口,道:“好清香!”
      我温柔地道:“金陵的花茶不逊于杭州的龙井。暖春是玫瑰花茶、炎夏是莲花茶、清秋是菊花茶、寒冬则是梅花茶。这泡茶的水呢,收的是花露雪水,自然是淡香四溢。”
      朱棣看着茶碗,这是他今天送来的,就笑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我反问道:“皇上难道不是希望臣妾用吗?”
      朱棣很高兴地道:“是呀,朕看到你又是笑盈盈的,甭提有多高兴了!”他凑近些道:“朕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大姊了,她也为我们高兴。”
      心咯噔一跳,大姊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直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我面上却半是羞涩半是惊讶,道:“你告诉大姊什么了?”
      朱棣暧昧地一笑道:“朕告诉她,昨夜朕留宿承乾宫了。”
      这句话亦是暧昧的,虽然我与朱棣心里清楚我们并没有越雷池,但在旁人看来,我已经是朱棣的人了。这件事,我永远是辨不清,而且是越辨越乱。我想起一个词:骑虎难下。也许朱棣是好面子,亦或许他料定我坚持不了多久。我把堑金梅花簪拔下来,在手里反复掂量着,羞赧地道:“你……不是骗人吗?”眼梢瞟见朱棣得意的神情,想来我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之内。
      朱棣笑道:“朕有说谎吗?”
      我知道朱棣是刻意那么说的,那句话让人浮想联翩。朱棣的好色是出了名的,让他和绝色美人的我单独相处一夜,要说我们俩还是清白的,恐怕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更别提疑心很重的大姊了。我只做羞涩状,好久才冒出一句:“臣妾有何无面目再见大姊!”
      朱棣得寸进尺道:“这有什么!等过些日子朕还要封你为皇贵妃,位众妃之上,你们姐妹就可以如娥皇女英一般长伴朕左右!”
      这一下我是真的吃惊了,道:“你要封我皇贵妃!”我以为朱棣打算金屋藏娇,没想到他还要将这段见不得人的情事公诸于世。我是建文的孝贤皇后,我要是再接受朱棣的册封,那我成了什么了!朱棣的胆子未免也太大点了,他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吗?
      朱棣坚定地道:“朕一定要给你一个名分,朕不能让你受委屈!朕还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朕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
      我心里冷笑,不能让我受委屈是假,诏告天下他得到了我才是真。我如万里锦绣江山一样也是朱棣的胜利品。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因为允炆而不愿意的,就摇摇头道:“皇上,如果你真的疼惜臣妾,就维持现状吧!后宫,臣妾怕了。臣妾不愿成为三千佳丽嫉恨的对象。”朱棣是知道我在建文初年,曾多次遭琬仁太后吕秋水、马贵妃兰苒、齐柔妃舞雩等人的暗算,痛失娇儿,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
      朱棣握紧我的手,道:“朕会保护你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朕把她碎尸万段!”
      我的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道:“做人有里外之分。里面的人是为自己,外面的人是做给别人看的。臣妾只想坐里面的人,不求虚名。皇上,你很清楚后宫的险恶,噩梦一样的日子,臣妾不想再过了。”这个牵强的理由不过是说给朱棣听的,我很清楚,自打昨夜与朱棣的相会,我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朱棣却道:“朕是在保护你,没有高位,你会很辛苦。”
      我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他,他居然都知道,也难怪,这些事他看得多了。他的母妃碽妃不就是洪武一朝后宫斗争的失败者。
      朱棣恳切地道:“如铃,这不是虚名的问题。你知道吗?今日黄俨就在你宫外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查才发现是吴欣妃派来投毒的。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朕的眼皮底下!”朱棣一捶桌子,“还牵扯了江美人、萧美人、周美人一干人,朕早就猜到她们不会放过你,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吴欣妃就是以前的吴欣嫔,她与江美人等早早地失了宠,自顾不暇,应该不会花心思来害我。实际上,失宠的妃嫔不可能消息这么灵通。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借我之事来铲除异己,毕竟吴欣妃原来是“南北派”之首,风光一时,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崔丽妃已死,“高丽派”无形中解散,“逍遥派”素来置身事外不构成威胁,原来燕王府的派系全部乱了,后宫的势力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
      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朱棣行踪的除了大姊,就是张惠妃了。大姊要的是后宫妃嫔间的势均力敌,应该不会出手,而张惠妃一定是想独霸后宫。若这事真是张惠妃主谋,那么此人的心计也太深了,让人想想都觉得可怕。大概大姊也察觉道张惠妃的不轨之心,所以才愿扶持我来分宠。
      “如铃!”朱棣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来。朱棣温言道:“吓坏了吧!你放心,有朕在,她们绝对伤不了你!”他捉住了我冰凉的手,摩挲着。
      我目光游移颤抖地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可以饶她们不死吗?”
      朱棣目光一冷,无所谓地道:“已经赐死了。”
      多条人命又在顷刻间没了。我痛苦地闭上眼,道:“你不怕?赐死了人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我,我也下赐过死药给……人。然后,整晚整晚地做恶梦!我好怕!”我浑身哆嗦着,道:“我想起来了,六年前,我赐死柔妃齐舞雩。舞雩收买了御膳房的人在我和文奎的食物中下毒,结果被人告发。我当时也向他求情,他的齿间只迸出一个字,‘死’,还说此系后宫之事要我下懿旨,指定我去监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舞雩充满怨恨的眼神,直逼着我,让我无力抵抗。她怨戾地声音回荡在落破的冷宫,‘徐如铃,我恨你,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几个太监强行将死药灌入她的口中,忽然她猛地挣脱出来,之后就仰天大笑……她就这样疯了。太可怕了。皇上,求求你,我不想做什么妃子。我受够了!”我泪水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舞雩的事迟早是有人告诉朱棣的,或许朱棣已经知道,不如我趁此机会说出来,可以进一步博得他的怜惜。我暗自冷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如此冷血。
      朱棣果然疼惜地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这事暂且不提。”他握我的手更加紧了。我们俩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他有些失神,毕竟今日他在盛怒下处死的妃嫔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也许此时的他在回想起他与那些薄命女子的好时光吧!
      我小心地道:“可以给她们适当的礼遇吗?”她们的葬礼,肯定是早早完事。因为是朱棣下命赐死。他的话是圣旨,即使错了,也不会更改。这不过是一句话,显示我的善良,我犯不着和死人计较。
      朱棣目光忽然尖锐如针一样扎在我的身上,然而一瞬间后,却柔和了起来,道:“这件事,朕自有分寸。”
      门外有人的说话声,朱棣问道:“谁在外头?”
      韩嬷嬷抹着眼泪进来,道:“皇上,是奴婢。方才与卷耳提到保安夫人,止不住泪,还望皇上恕罪。”
      提到金老夫人,朱棣亦是有些难过,道:“金姆妈,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潸潸落泪,道:“皇上,臣妾可以见见金嬷嬷吗?”金嬷嬷是我无烦忧的童年的见证人,后来,我母妃死了,我最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韩嬷嬷未等朱棣出言,就道:“要去也是明日吧!保安夫人才喝了药歇着呢!”说完,又用衣襟拭泪。
      对于朱棣而言,金老夫人是他惨死的母妃存活于世的唯一故人,朱棣待她的情分堪比母子亲情吧!朱棣望着我道:“好,明日朕与你一同去。”他的眼里有一丝的伤感。
      我们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道:“那皇上明日来接臣妾吧!”
      朱棣又喝了一口茶,道:“如铃,你在下逐客令吗?朕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是劝朕去陪你大姊。”
      我盈盈笑道:“皇上去哪里是皇上的事,臣妾怎么敢多舌呢?”
      朱棣站起伸手要将我揽在怀里,我看了一眼韩嬷嬷,推开了。韩嬷嬷忙笑道:“奴婢去准备晚膳了。”说着就出去了。
      朱棣斜睨着我,笑道:“现在可以了吧!”我这才温顺地倚在他胸前。朱棣笑道:“朕不走了。这可是你说的,朕要去哪里是朕的事。”
      我笑道:“昔日汉高祖入咸阳,来了个约法三章。今日臣妾想与皇上定个君子协定。”
      朱棣一勾我的鼻子,道:“小丫头想什么鬼花招呀!”
      小丫头,好亲昵地称呼,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自从父皇驾崩后,再没有当我是小丫头了。我怔了一会儿复又笑道:“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尼山书院求学时,祝英台为了掩饰女子的身份,与同榻而眠的同窗挚友梁山伯提出在榻中央放一瓶水,这样两人……嗯。”我眼眸横波,笑靥如花。
      朱棣嘿嘿地笑道:“梁祝化蝶的故事,朕早就听过了。你不会是想在朕与你之间也照样放一瓶水吧!”
      “怎么皇上怕寝衣被打湿?”我开玩笑地道。
      朱棣调侃道:“衣裳湿了不要紧。把人冻伤风就不值了。不如放被子,又暖和,又可以当围墙!”
      我笑道:“冬天放被子不要紧,这夏天怎么办?臣妾可不能把皇上热出一身痱子来。大姊绝对会兴师问罪的。”
      朱棣在我耳边道:“到了夏天再说吧!也许……山回路转也不一定。”他吻了吻我的鬓发。我的温顺让他更加有信心,他在享受这着追逐的快乐。越是难得到的东西,得到后才会越加珍惜。
      这一夜,朱棣很老实,一沾床就鼾声响起。我却是抬头看着藕合色的花帐顶细碎的绣花长久难以入梦。烛光摇曳,如我摇摆不定的心。我这么做的胜算到底有多少。如果张惠妃想要独占圣宠,那么我与她之间定有一场恶斗。张惠妃的姐姐是张昭,与我交情颇深,我也许能通过她与之暂时和平共处。目前势单力薄的我还没有资本向她叫板。
      不对,张昭怎么还是大皇子妃。三年都过去了,朱棣居然还没有立太子。我忽然想起在燕王府时,高炽与高煦面和心不合的旧事。朱棣偏爱高煦是人尽皆知的事,难道朱棣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若是这样,对我就有利了。想着,想着,伴着飞雪的声音,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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