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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话题从寒暄转到了随同人员身上。凌浩波带来的几位,都是负责大客户、善于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的主,顺着开场白就开始大灌迷汤,把个NMC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精英团队,听得两位领导都甚窝心,面上有光。
      “前端果然是名不虚传,人才济济啊。”黄宗光半真半假赞着,身子一偏,顺势朝后面瞄了一眼,周洲知道这是信号,要切入正题,硬着头皮走上前,再抬头时已是一张标准笑脸,“是啊,我们黄主任常说,前端的经理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干将,让我们好好学习。可惜我们是久闻其名,不得机会。今天可是好了,咱们也别站着,坐下来慢谈。两位主任,各位同事,这边请。”说着目光均匀地扫过众人,笑容纹丝不动,只有她自己知道,视线焦点是虚的,面前什么人,长什么样,她压根不看清楚,做了个手势,前头领路。
      经理们突见这么个小女子来应酬,兴致就高了,跟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我们都是混饭吃的,不顶用;NMC才是出人才的地方;不光出人才,还出美女;不光是美女,还是才女……”
      “各位过奖了,比起市场的几朵花,我们可是望尘莫及。”周洲依然是笑着,言辞客气,只是她这样的彬彬有礼,便含了一丝冷淡,无形中就和对方拉开了距离,倒叫那些做惯了应酬的经理们一时无话可接。
      众人两边坐下,袁蓉早就倒好了茶,NMC是一色的各人专用的仿青花瓷的杯子,在一干纸杯面前特别醒目,黄宗光就是喜欢这样,处处强调“一体”的概念。凌浩波很随意地看了看,笑问黄宗光,“这几年好像来了不少新人。都不认识了。”
      “NMC这样的地方,过于辛苦了,人员流动大。”黄宗光感叹,指着周洲袁蓉几个,“这几个已算是老同志了,她们进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吧?”黄宗光上任的时候,凌浩波已经调走了。周洲猜测众人的目光都聚拢这边,管自低个头,专注地盯着笔记本,装着准备材料,她希望听见凌浩波说,这几个都认识,便可过去了。可惜……耳旁终是不可避免地传来黄宗光的介绍,“这个,周洲,现在是MG的班长。”
      这是避不开了。周洲迟疑了一下,装出猛地被叫住的模样,看着黄宗光,“嗯?哦——”转而做恍然大悟状,先自嘲一笑,带着些歉意,带着些涩然,却是爽直开朗,直显得心无芥蒂,视线平缓地移向凌浩波,“凌主任,您好!”这句话出口,周洲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虚伪的人,凌浩波也许停顿了一秒,也许只是周洲的错觉,也许是那一刻的时间特别的漫长,他彷佛是愣了一下,才微微点头,“你好!”
      这样多好,一个谦恭客气,一个平易近人,一个笑得无比灿烂,一个做得礼贤下士,他们都是成年人,自有分寸。
      接下来一个个地介绍,凌浩波照例也是含笑一句你好,完了后他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倒真是来学习的。集团的新一代网络即将面世,技术的优劣如何、营销的卖点何在,自然需要经理们首先熟悉它,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也是史无前例的,这就是公司久存的弊端,前后各自为阵,缺少照应。黄宗光他们没有料到,自然也没有专门针对营销的技术介绍。这样地措手不及,让人塌台,以黄宗光的脾气,外人面前若跌了面子,回头一定会怪责周洲她们准备不够。
      周洲不动声色,接过话茬,“说到NGN网络,话就长了,单是各类技术的介绍就要一天,何况还要结合具体业务,这样吧,我简单介绍一下网络情况,各位先存个概念。”说着,拣了一个超大的文档打开,300多张PP,嘴里却故意说,“时间关系,找个内容少一点的讲吧。”余光扫过,她如愿以偿地看到对面经理们显出了不耐,交头接耳,晃动身体。此时凌浩波开口了,“不急,不急。”
      周洲抬头看去,凌浩波只看着黄宗光,“所谓术业有专攻,技术这方面自然是NMC的强项,无人可及,营销这方面,我们也就不多客气了。今天来,主要两个目的,一是大家彼此熟悉,今后的工作更为顺畅,二是就这个机会,我们想成立一个虚拟团队,把各部门骨干聚集起来,发挥各自所长,以后这些具体的事情,就由他们慢慢讨论吧。黄主任,你看如何?”
      黄宗光自然是同意的,客气了几句,“我们这里就定周班长了。周洲啊,”黄宗光转过头来,不待她有什么二话,就关照一句,“以后跟着市场的精英们好好学习。”周洲觉得自己就是个提线傀儡,任人摆布还要笑脸迎人,这样的场合她实在想不出推托的说辞,只好点头,朝着对面含笑道,“以后就请各位多关照了。”
      “哪里,哪里”
      对面刚要客套,却见凌浩波站起来,对着黄宗光说,“那么,黄主任,今天就不打扰了,我们还要到其他部门转一下。”
      “好,好,不耽误你们。”黄宗光站起来相送,周洲等跟着,寒暄道别。等到门关上,黄宗光脸上笑意全无,拉过周洲慎重交代,“市场那边,你就多辛苦一点了,好在那头你原本熟悉。要留神哦,别着了道,把我们NMC给卷进去,好事没份,尽替他们背黑锅。”
      周洲唯有点头,黄宗光看着外头,嘴里咕哝了一句,“都是猴精,哼,凌……”想是感到失言,立时刹住,对着周洲又点了点头便走了。
      周洲只觉内心疲惫,彷佛刚下战场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抽了骨架,累到了极处,看着黄宗光的背影只是发呆,连袁蓉叫她都没有听到。
      “想什么呢?”袁蓉走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入定了?”
      “没什么。”周洲一挥手,低头向前走。
      “觉得难做了吧?”袁蓉冷不丁地在后头说了一句,周洲一惊,“什么?”袁蓉见她那样,笑起来,“紧张什么啊,主任和你说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定是让你分清职责,站稳立场。对不对?你也别一头是劲,替他人做嫁衣裳。”
      周洲虚笑一下,“太累了。”
      “累就对了。”袁蓉夸张得说,“你要游刃有余,还甘之如饴,你就不是正常女人。这是社会女性的共有压力,要扮演好不同的角色,连戴妃当年都被这个困挠过。嘿嘿……你啊,要向我学习,想那么多干嘛?多顾一点生活,少想一点工作。”
      呵——周洲笑着吐了口气,可是心情却不见轻松。

      下午下班的时候,周洲又想起袁蓉的话,自己也许是紧张了一些,弦绷得太紧,就算市场搞出什么花样,是否对NMC不利还两说呢,没到“站队”的时候,何必杞人忧天?她想放松一下,打了个电话约丁鹂,这家伙说是有事,可什么事又不肯说,周洲懒得追问,又约沈雅君,谁知沈雅君心情欠佳,逮着周洲先述了一番苦。
      包家爸爸马上要退了,包俊勇依然是一点危机感没有,沈雅君甚是着急,既怪公婆不出力,又恨丈夫不成器,在电话那头好一通奚落。周洲也没法子,包子就是这么个公子哥的脾气,吃喝玩乐,样样通得,场面上应酬,也有分寸,只是不求上进,对“向上爬的一般人”一概嗤之以鼻,眼高手低,做不了大事。这是他们这圈人的通病,真个一代不如一代。周洲只好劝她,“回去慢慢说,别吵架。”
      “他要再这样,我就要和他——离婚。”
      “别啊,儿子都那么大了,还说这个?”周洲知道她说笑,“好好商量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沈雅君恨恨得挂了电话。周洲看看手表,下班时间已过去半小时了,外头天已擦黑,她拎起包向电梯走去,刚摁下按键,发现数字停在12,闪烁、闪烁……那是市场部的楼层,也许有人上去了,也许有人下来了。电梯继续运行,11、10……周洲有些紧张,有些犹豫,9、8……还有两层就到了。
      突然之间,她做了个连自己都诧异的决定,从安全门走!踏到楼梯的那一刻,她自己都觉得可怜,12能说明什么?他就在上面嘛?绕开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不是同事?可以永远不碰面?滴——电梯到了,可是,她就是一个懦夫,她拔足向楼下走去。
      走出大楼的时候,恰好看见,路灯下,公司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上出租车。她不晓得是庆幸还是失落。

      周洲想起有些日子没回父母家了,在外面吃了个汉堡就开车回去。流淙园里此刻没有几家亮着灯光,不是应酬便是公务繁忙。刚下车,就听见隔壁的藏獒狂吠不已,周洲见过这狗,纯黑,毛乱,半米多高,光眼神就能吓跑几个人。那狗随着周洲从窗口转到门口,扒在防盗网可劲叫,哈喇哈喇,防盗网都快撑不住它了。周洲顾不上规矩,快步进门,砰地一声关上,没防看见妈妈惊慌的模样。
      “怎么了?”
      “怎么了?”
      两个人同时发问。“我被隔壁那狗吓得。”周洲解释道,“隔壁也是,养这么一条狗,吵也吵死了。”
      “唉,有一条狗也安心一点,不然一个人在家,刮风下雨,有点动静什么,怪吓人的。”难得葛毓眉能流露出这样的软弱,周洲留意到原来爸爸不在家,她想起自己一个人在诺大的房子里的感觉,再看葛毓眉眼梢间濒显的老态,不由得生了歉意,“我回来看看你们,你一个人在家?爸呢?”
      “有点事出去了,你吃过没有?”葛毓眉看看钟,准备去厨房,周洲拦住她,“嗯,吃过了。你别忙了。”
      “怎么不回来吃呢?”
      周洲扯了个慌,“和同事一起吃的,再说,我也没有事先告诉你,没有准备。”葛毓眉是不喜欢人家不告而至的,直说这样没有礼貌。家里大到一切需要事先通知的事情,小到回家开门这样的细节都要报备,比方说,葛毓眉要求家人回来,先按门铃再用钥匙开,如果偶然忘记一两次,也还罢了,如果跟着回来的还有外人,事后她是断不原谅的。她习惯了见客前先理理头发,再换件衣服,虽然一般在家,她穿得并不随意,但要让她措手不及、仓促见客,葛毓眉是很恼火的。所以周洲几乎从不带人回家,即便如此,她还时常被批评,说行事不拘小节。可是今天是个例外,葛毓眉黯黯地说,“有什么准备,我也是一个人吃的。”
      周洲这才感到诧异,爸爸退之前,但凡赴宴,必携着妈妈,如果自己请客,也必定要求对方携夫人同往,这样避免一些非议,时间上也好适度,这已是人人尽知的习惯。退下来后,他更是谢绝一切饮宴,餐餐在家,这样独自外出的事情几乎没有,今天是为了什么?
      “漆向书下午找他谈事情,到晚,他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要找靖东,不回来吃饭了,唉,也不知道公司是否有什么事了?”
      葛毓眉不知道,但是周洲心里警觉了。她想起了爸爸不久前问她的事情,公司人事有没有变化?有,而且就在漆向书的市场部!可是她当时真不知道,他来问她,他来上任,会是这么巧嘛?周洲晓得漆向书找爸爸,不为别的,只为生意。
      周俊华做公司的外围生意,面上看很平常,三分薄利而已。骨子里的利益,不为外人所知的,其实是卡销售!彼时市面上正火,各种各样的卡,各级销售点,貌似赚得钵满盆满,没有人晓得,周俊华才是最大的赢家,他是本城的总包销。其实股东还有两人,就是市场部主任漆向书和财务部主任陈靖东。市场部是明面上的合作关系,有合同在,上下皆知,而陈靖东的密切参与连漆向书都不知道。不然,财务上怎能那么快就运作流转呢?
      其实,陈靖东与周家的关系绝不是这么功利的,他是周俊华的义子,周海和周洲都管他叫大哥。周家私人聚会时,都会叫上陈靖东父子、爷孙三代人。可平时在公司里,周洲和陈靖东碰见,是点头而过的交情,上下级客气冷淡的称呼,这也是周俊华再三交代的。
      这样的三个人,下午谈过,晚上继续,究竟为了什么?周洲不愿深想,只是希望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当晚她没有回去,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结婚后再没有这样过。房间一切如旧,而且很多东西她都没有搬走,书、日记、衣服、礼物……一切带有回忆的东西。随便打开一个抽屉,凌乱的、随意的、整齐的,都和三年前一样,她仿佛又回到了小姑独处的光景。
      那个时候躲在房间里发短信,手机打在振动上不让人听见,你来我往,一条接一条,她练就了双手齐按的本事,笔画输入,发得很快,差一点就去参加移动“拇指传情”的活动了。不到半个月,短信包月就爆了;
      那个时候没事喜欢加点班,呆在一起,谈些工作,做些方案,他富有创意,她思虑周密,默契配合的搭档,他们的成绩斐然。她喜欢那样的并肩战斗,追随着他,有目标,有斗志,似乎成就了闯荡江湖的童话,勾划出白手起家的传说,年少的时候,总是迷恋一种感觉。
      那时候不敢公开,带着秘密,也带着甜蜜,偶尔笑笑,悄悄示意,即便短暂,却够回味,那时候……
      周洲躺在床上,胡乱想着,渐渐入睡,竟做了一夜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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