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之蜜》夏晴

69、第69章 政绩工程

　　接下来的几天是市里教育工作审核，范天格四处听取工作报告的同时，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在这些工作报告上作政绩的文章，脑子连轴转，没几天就身心疲惫。这天忙完回到家，林臻笑脸迎上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心里陡然一喜，揽住她：“是不是我要做爸爸了？”

　　“不是。”她脸上红了红：“和那个没关系……你也知道的，我这几年一直在资助两个小姑娘读书。”

　　“现在是我和你一起资助。”他纠正她。

　　“好了，是我们一起资助。”她吐吐舌：“这两小姑娘给我写信，说都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了。我准备继续资助她们上中学。你没意见吧？”

　　他只笑：“你掌管家里财政大权，我可没有发言权。”

　　她赖在他身上撒娇：“那我奖励她们，请她们来市里玩几天，你也不反对吧？”

　　他刮刮她的鼻子，提醒她：“你上班怎么办？谁陪她们？”

　　“我手上这个项目马上告一段落，下周我可以休息几天。”她兴奋得脸上泛红：“我都想好了，就让她们住我家，反正我们有空房。”

　　他有些遗憾：“可是我过两天要出差，不知道碰不碰得上她们……我跟小沈交待一声，让他那几天全程跟着你，这样你想带她们去哪里都方便。”

　　范天格在外地出差，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等他满身风尘回到家，看到客厅里三个面孔陌生的小孩子，不由怔了怔。

　　小孩子倒很有礼貌，局促的说叔叔好。林臻听到了，从厨房里出来：“哟，回来了？”拉着他把他介绍给三个小孩子：“这是你们姐夫。这是张屏，她弟弟张俊。这是苏明明。”

　　两个女孩年纪大些，神情害羞，低头不敢看范天格；小男孩活泼多了，虎头虎脑的，对着他咧嘴憨笑。他一看就喜欢，蹲下去问他们年龄，又问什么时候到的，去了市里哪些地方。小男孩抢着回答，两个小姑娘在一边听着，笑眯眯的，过了一会儿就不要小男孩说话了，说叔叔刚回来，要休息，拉着小男孩去看电视。

　　范天格钻进厨房，看周围没人，就从后面抱住林臻，看她只忙着收拾菜不理他，便说：“别做了，我们出去吃。”

　　“我们在外面吃了两天了，孩子们都有点拉肚子。”林臻愁眉苦脸：“也不知道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还是她们不适应。所以今天在家里吃点清淡的，让她们把肠胃缓一缓。”她推他：“你刚回来，很累吧？去洗个脸，睡一会儿。喔，忘了跟你说一声，张屏带她弟弟来，是因为她走了他在家没人照顾。我想不就是多一个小孩子嘛，你也不会介意的。”

　　他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走出厨房。三个小孩子都不在客厅了。他好奇，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原来她们都在工作间里。小男孩在林臻的电脑上正用画图软件画东西，两个小女孩坐在一边看书。他走进去，男孩抬起头，兴奋得给他看他画的画：“这是今天我们去动物园看到的。大河马。这是它的脸，它的鼻孔。它的嘴……”他比划给他看：“……打起呵欠起来，有这么大！”

　　他忍俊不禁,摸着小男孩的头问他：“会不会写河马这两个字？”

　　小男孩点头。他姐姐帮他回答：“他都跟着我上学上了三年了。”

　　他不禁疑惑：“可是他现在才六岁。”

　　张屏解释：“我们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俊俊从小都是我带的。我去上学，他没有人照顾，所以干脆我带他一起上学。他可聪明了，学什么都比其他学生快。班上他总拿第一。”

　　范天格看着屏幕上圆滚滚的极具抽象主义的河马画像，点头：“这个我相信。”又问张屏：“那以后你去上中学了，他怎么办呢？”

　　张屏脸色一黯，低头不说话。范天格就把张俊抱在身上，笑着问他：“等你再读两年书，也和姐姐考同所中学好不好？叔叔我出钱，给你读书。”

　　张俊咧嘴笑：“我想现在就考。姐姐的题目，我会做。”他看范天格不信，就急了：“姐姐有时候都和我们一起上课的。”

　　范天格仔细一问，原来学校里只有两个老师，实在不能分那么多班，所以一位教一到三年级，一位教四到六年级。有时候一位老师病了，另一位就只好把两个班合在一起教课。这样恶劣的教学质量下，张屏和苏明明居然还能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可见她们不仅聪明，而且肯定付出了不少努力。

　　可惜，很多像她们这样天资聪颖、懂事又勤奋的孩子，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本应该是栋梁之才，白白浪费了。

　　范天格心里微微叹息，低头不语。张屏却误解了他的沉默，连忙解释：“叔叔，你不用花钱资助张俊上学。我这书反正也读不了几年，过两年我十六岁了，我爸爸妈妈一定会要我出去打工的。所以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要是不能读书了，如果林臻姐姐还想继续资助我，我就要她把钱都给俊俊读书。我不介意，真的。我们那里，很多女孩子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我还能上中学，我真的太满足了。但是我希望我弟弟不要像我一样书只读一半。他很聪明，又是个男孩子，以后要上大学，要来你们这样的大城市工作。以后即使没人资助他读中学读大学，我打工打到死也要让他读的。”

　　她犹带稚气的脸上有着超出年龄的坚毅和决心。范天格心头火热，说不出话来。

　　晚上大家都休息了。他躺在床上想着心事。林臻趴在他身上问他：“没什么事吧？”

　　他抚着她的头发，把张屏的一番话说给她听，感慨道：“我惭愧啊！搞教育工作这么多年，却一直忽略了最需要教育的群体。我对不起这些孩子们。”

　　此时的他默默作了决定——为人民群众创政绩！——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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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意既然拿定，范天格第二天便去医院给陈局长汇报。他把自己这几天所思考的关于如何着手展开政绩建设的几点想法粗略给陈局长描述了一下，着重提到了捐资助学帮助贫困学生的希望工程计划。他说的热血沸腾，陈局长却只是心不在焉听着，听完后，笑道：“小范哪，一牵扯到钱就复杂了，可不是一日之功。”

　　范天格知道陈局长不满意，忙道：“这是我初步的想法，十分不成熟。还请老领导您多点拨指教。”

　　陈局长闭目养了养神，才慢悠悠道：“马上要放暑假了。学生们平时上课没时间接受思想道德教育，假期可是给他们安排这类活动的最好时间。”

　　范天格思维还有些没有接上轨，便只附和着点头：“是是是。这点我忽略了，回去马上安排。”

　　陈局长一笑，继续道：“别搞得像上课似的那么枯燥，请些老红军什么的，办讲座给小孩子们讲讲他们的过去。他们喜欢讲，小孩子也喜欢听。”

　　范天格马上就开了窍——这个点子实在是太绝了！讨好了那些老红军们，也就是讨好了一批省里高官。而且，比起助学工程来说，讲座可真是好组织多了，简直是立马见效！——他试探问道：“就是不知道那些太爷们，哪些愿意大热天的出来？”

　　陈局长报了几个名字，吩咐道：“这几个是一定要请的。他们就是不来，你也要请。邀请的态度要恭敬，你最好亲自上门。和他们走动走动，对你的前途也好，”又说了几个名字，说：“这几个只要你请了，他们肯定会来。到时候你一定要招待好。讲座的规模要大，别搞几十个小孩子零零落落的，惹了这些人生气，还不如不办。”

　　范天格一一都记下了。陈局长就又道：“小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你的主意不好，只是时机不对。关于提名你的意向我已经向上面说了。我强撑着不提离职不提退休，就是想给你争取时间。可是我不知道我这个身体还能支持到什么时候。现在你最需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做最多让人知道你的事。社会影响固然重要，但比不上咱们上面的人的看法，这点你可千万别忘了。”

　　老领导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范天格的心情莫名沉重起来。他回到家，把陈局长的名单仔细考虑了一下，并思索着自己需要做的安排。他正沉思，小张俊挤到他身边来一起坐着，亲热地叫他：“叔叔！”

　　他摸摸他圆滚滚的头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姐姐和苏明明呢？林臻姐姐呢？”

　　张俊趴到他耳边小声说：“姐姐和林臻姐姐都在房里呢。林臻姐姐说不准姐姐今后去退学打工，还说如果她想将来不读书，那现在也不要去读了。她就哭了，然后林臻姐姐和苏明明姐姐都哭了。她们不要我看，要我出去。我就出来了。”话没说完，林臻红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范天格站起来，不管张俊在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看你，和孩子说话，激动什么呢？这不是吓坏她们了吗？”

　　“我不该对她说那么狠的话。”林臻又哭起来：“可是我就是觉得她这么聪明，如果半途而废了，很可惜。”

　　范天格叹着气：“是很可惜。可是有些事情，超出了我们能帮助的能力范围。别说你一个人了，就是那个助学工程，也只是杯水车薪。”

　　林臻有些惊讶的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昨天不是还满怀信心的吗？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即使助学工程能成功，也只能帮助几个几十个张屏张俊。”范天格苦笑：“可是全国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孩子啊。救助这么多孩子，那是天方夜谭。”

　　“可是我们至少能尽我们所能。”林臻有些生气了：“是不是你去见陈局长，陈局长否定了你的想法？是不是他否定了你的想法，你就不想继续了？”

　　范天格忙为自己辩解：“我可没说不继续，我只是说助学工程存在一定困难。这是个浩大的工程，牵扯进社会的方方面面，需要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所以要周密部署，否则到后来就是一团混乱。”

　　林臻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这样吧，这个周末你陪我一起送这几个孩子回家。你亲眼去看看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条件，你就知道这个工程是如何的刻不容缓。”

　　范天格失笑：“别忘了我也是那样的环境里走出来的。我当然知道……”他看看林臻的脸色，连忙改口：“老婆说的都对。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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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天格第二天就发现自己不能实现答应林臻的承诺——他登门约某位老红军出席报告会，没想到和他家儿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家儿子约他周末去打高尔夫，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现在当然不能再改口，可是林臻也许会不高兴。他思来想去，打电话给范易，要他帮个忙。

　　范易刚听完事情始末就跳起来：“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啊，四哥。你怎么不早说？”还没等范天格发问，他就急忙道：“这件事我来办，你别操心。我保证跟你办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挂了电话。

　　晚上大家刚吃完饭，范易来了，一进门就拉住三个小孩子上下打量，脸上笑得像开了花：“好机灵可爱的小孩子。叔叔带你们上电视，好不好？”

　　两个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只有小男孩兴奋得手舞足蹈：“爸爸妈妈能不能在电视上看到我？”

　　林臻在一边笑道：“范易，你别和孩子乱开玩笑。到时候实现不了，他们难过。”

　　“我可没有开玩笑。”范易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和电视台约好了，明天给几个小孩子做个专访。地点你们选。”

　　林臻一头雾水：“什么专访？”

　　范天格已经隐隐猜到了范易的意图，干咳一声：“范易，我们先商量……”话没说完，就被范易打断：“专访的主题是如何援助贫困地区孩子的教育事业。四哥以私人名义多年一直默默无闻资助儿童，这是多好的典型。我一和电视台说，他们就说要立刻安排。这栏节目很火的，黄金时间播出，效果堪比焦点访谈，本来后面三个月的栏目都已经安排满了，可是为了四哥，而且孩子们也在市里，他们特意取消了一个重要的访谈，把专访安排在明天。”

　　林臻吃惊不小，问范天格：“你怎么不先和我说？”

　　范易忙道：“四哥事先也不知道。这是我自作主张安排的。林臻你想想，这件事对四哥，对他的形象树立，对他的宣传造势，会有多大的帮助。”

　　——下周节目上映后，不用说，范天格的名字一定家喻户晓！……可是，拿孩子们来做宣传……？——林臻心里矛盾的很，看着范天格不知道该说什么。范天格和范易也不说话，像是等待她的反应。大家都沉默着，只有小男孩欢呼：“喔喔喔，上电视啰。”两个姐姐也露出羞涩却兴奋的微笑。

　　“好吧。”林臻看着孩子们快乐的脸：“他们该怎么做？我和天格该怎么做？”

　　其实她和范天格不需要做什么。焦点是孩子。范易拿出一张纸，上面记满了电视台准备的问题。他一条一条教小孩子背诵答案。两个小姑娘还算乖，可是小男孩却不配合，常常质疑：“范叔叔没去过我们村……我读书他没有出钱。是林姐姐给我姐出钱……我爸妈没见过范叔叔……”

　　范易到后来就烦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我说什么，你就照着说！懂不懂？不这么做，明天不准去上电视！”

　　小男孩委屈极了，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抱着林臻的腿说：“叔叔老要我说假话……我不要上电视了……我要回家……”

　　林臻心疼的搂着他：“乖，那我们就不上电视了。”揽着他要走开。没想到两个小姑娘马上也跟过来，小声说：“……我也不想上电视……”

　　范易顿时就恼了：“你们当这是什么？啊？玩游戏？资助你们读书这么多年，你们就这样给恩人回报？那么多钱给你们读书，都是打水漂了？要知道这样，这钱还不如给路边要饭的。他们还知道感激！”

　　林臻勃然大怒：“范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资助他们读书，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回报！如果你做什么只冲着一个钱字，你听清楚了，他们读书的钱你一个子儿都没出，所以你也没有资格来支配这些孩子！”她脸色铁青，拉着孩子就往房里走。

　　范天格忙上去劝解，林臻却不听，只说：“孩子们不愿意上电视。明天的专访取消吧。”范易在后面态度强硬说：“不行！好不容易给四哥造势的机会，不能取消！”

　　双方僵持着，互不退让。范天格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小男孩张俊怯生生地说：“……是我错了……叔叔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要上电视……”

　　林臻蹲下来抱住他：“乖，有我在，你不用怕。不喜欢的事情，我们不做。”

　　“不，我喜欢……”张俊看看张屏和苏明明：“我要上电视……”

　　三个小孩子一齐点头。范易眉开眼笑：“对了，这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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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电视专访十分顺利。三个小孩子很配合，虽然面对电视镜头有些紧张发怯，却都是按照范易的教导回答问题，一点错都没出。录完孩子的节目后，主持人又建议：“要不要最后范局长也来说几句？”

　　“不用了。”范天格婉言谢绝：“我没有准备，不知道该说什么。”

　　范易就在一边笑道：“像他这样不想露脸的干部现在太少见了。没办法，他就是这风格，低调，埋头做实事。”

　　节目很快录完，范易请电视台的人去吃饭。范天格当然也要出席，于是要司机小沈先送三个孩子回了家。

　　等他饭局完毕回到家，林臻一人坐在客厅里，孩子们大概都已经睡了。范天格就上前揽住林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林臻低头不说话。他就陪笑道：“今天你应该去看节目录制的。几个孩子表现很好，比我在镜头前还镇定……”

　　“张俊他们吵着要回家！他们昨天还说想再多住两天的。”林臻打断他：“今天我问他们，要不要告诉他们父母他们上电视，张俊说不要，因为他们父母看他说假话，会生气。你别以为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敏感的多。这次我们彻底伤害了他们！”

　　范天格叹道：“范易做的是太过分。”

　　“可是你还配合他！”林臻急道：“你总是这样，他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你别着急。”范天格说：“其实这次我要他知道这三个孩子的事情，也依着他安排专访，是有理由的。周末我有别的事，不能陪你送孩子们回家，很抱歉。不过范易会和你一起去。我已经暗示他此行的目的，他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想法。”

　　林臻茫然：“什么目的？”

　　“总不能要他白白利用这些孩子，一定要他做点实事。”范天格笑道：“这次如果他不捐个十万二十万出来，下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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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super忙……
题外话，我有位大学男同学，为了供他读大学，妹妹十五岁就去广东东莞打工。 他大学四年，年年拿人民奖学金，学校要报送他读研究生，他不干，非要工作。没想到我们大四的时候，他妹妹在路上被“大棒党”从身后大棒袭击，当场毙命。我们先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后来在毕业宴上，这位同学喝醉了，号啕大哭，捶胸顿足，我们才都知道，很为他难过。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社会的疾苦。
这位同学现在工作很好，结了婚，生了女儿，名字里带了他妹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