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之蜜》夏晴

66、第66章 再见，爱人！

　　林臻的出现，让林家夫妻又惊又喜。林学忠何芳拉着林臻问她旅途是否劳累，林臻又急着问爸爸病情。一家人说的投入，都没有注意到范天格不见了。等到他端着热腾腾的馄饨送到林臻面前，林学忠何芳才想起来女儿也许还没有吃东西。

　　飞机上十几个小时，机餐简陋，无法入口，现在的林臻的确饿得饥肠辘辘，接过馄饨来就开始狼吞虎咽。林学忠疼爱的看着，笑道：“看看，还是小范细心，还记得小臻最喜欢吃馄饨了。”

　　林臻停下动作，抬起头，飞快扫了范天格一眼。没想到正和他的视线对视。他正笑咪咪的看着她，满眼怜爱，这些天的争执冷战就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似的。她心头就像被大锤狠狠重击了一下，慌忙又低下头去，慢吞吞吃完剩下的食物，正要收拾，范天格却抢在前面：“我来。你陪爸爸妈妈说话。”端着垃圾出去了。

　　林臻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外，心里百味交陈。林学忠在一边看着，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道：“丫头，要想想清楚，一定要先看清楚才行。”

　　林臻咬着唇不说话。这时范天格也回来了。林学忠就道：“小臻才下飞机，时差都没倒过来呢。小范，你先送她回去休息。”

　　范天格应了一声，拿起林臻的行李，看看她没反应，就干脆拉了她的手：“走吧。”

　　林臻当着父母的面，没有反对没有抗拒，乖乖让他把手握着，一起出了门。他心里正暗喜，她却忽然把手抽出去了，搭在行李上：“行李很重，我帮你。”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无比复杂。她心里又是一阵慌乱，不敢看他，讪讪把手从行李上拿开，跟在他身后下楼。

　　范天格早让司机小沈回了家，自己做车夫。到了车上，他启动引擎，一边问她：“累不累？”一边伸手要摸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察觉到了，手的姿势微微变了变，从她的脸颊边滑过，搭在她的车座上，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过头，专心致志的倒车出车位，驰出医院。

　　两人都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她敏感的觉得他的沉默里带着不悦，于是更不想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的雪花发呆。北风劲朔，吹得雪花四处飘摇。车灯前一片混沌，就像此时她的内心。她只顾自己出神，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偷偷看她，看她紧绷的脸色，看她不展的眉梢，然后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雪这么大，路上的车速一直快不起来。就在她快受不了交通和冷战的双重煎熬就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先说话了：“你要是不太累的话，我想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就在这附近。”

　　她心里颤了颤：“算了，改天吧。我想回家睡觉。”

　　他点点头，一路没再说什么。到了家，他帮她拿了行李，把她送上楼。她没有家里钥匙，他拿出钥匙替她开门：“你爸爸给了我一份备用。”

　　她呆呆的看着他把行李送进房里，熟练的给她铺床，给她准备热水洗澡，觉得她就像一个贸然到访的客人，而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不是一日之功。他一定平时常来家里，才会对家里这么熟悉——她远在万里之外，没有他经常来的话，爸爸妈妈一定很寂寞吧——她心里不由阵阵发酸。

　　他终于忙完了，对她说：“我去医院接你妈妈。这么大的雪，她不方便搭车。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们回来。”

　　她看着他在门口换鞋，沉默的背影里，蕴含了一份难言的深沉的隐忍。她心潮澎湃，不由颤声道：“对不起。”

　　他动作滞了滞。她于是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眼泪跟着就喷涌而出。为什么哭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过来抱住了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就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傻瓜，哭什么呢？”他柔声问她。

　　她回答不出来，只能一边大哭一遍重复着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他紧紧抱着她，亲她的额顶，亲她的额头，亲她的泪眼，亲她布满泪水的脸颊和嘴唇。她却完全不知道回应，只知道哭，哭到最后，人都快虚脱了，晕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她抱到床上，给她擦干脸，给她盖好被子,像哄孩子一样哄她睡觉。她察觉到他要走，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他笑着低头吻她：“我去接你妈妈，很快就回来。”抬起头来，只这么片刻的功夫，她却又已是泪眼滂沱。他不由觉得奇怪，正想问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她却已经闭上眼，放开了拉住他的手，翻了个身，面朝里一动不动，像是准备睡觉了。

　　他轻手轻脚关了灯，锁了门，下楼开车。发动引擎，车灯刷的照亮雪幕。霎那间，他心里忽然一片洞明——为什么她一直在对他说对不起？因为她已经做了决定，心意已决，不可改变！

　　他看着车灯前的混沌世界，呆怔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去向何方。失落、伤心、茫然，就像车外的雪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这晚以后，林学忠发现范天格变了。他还是常来医院，可是话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只是坐在一边，看着林臻出神。林臻从来不主动和他说话，他也不再主动找林臻说话。两人这么明显的冷战，就连同病房的病友们都看出来了。

　　何芳自然也察觉到了，私下里问林学忠：“小臻和小范怎么了？小臻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还能怎么了？一定是小臻不愿意结婚。没办法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倔脾气，决定了的事，哪里改得了？”林学忠长吁短叹：“她不愿意嫁，我们也不能勉强。现在我们得想想怎么跟亲戚朋友说婚礼取消的事。”

　　何芳急道：“这可怎么说呢？难道说小臻变卦了？谁都不会信。”

　　“唉，以后闲言闲语肯定是不会少的了！”林学忠勉强笑了笑：“不过幸亏小臻在国外，她听不见。我们被大家说说，也无所谓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林臻就在门外，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其实她已经听到了一些街坊邻居和病房病友的闲言闲语，说男方那么优秀，有才有貌有地位，她一个穷学生，没相貌没背景，当然是配不上的，所以男方要悔婚那是天经地义。还有更难听的，比如说她爸爸装病，是要死皮赖脸缠着男方之类的话。现在流言都已成这样，到时候真的婚礼取消，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话会传出来。

　　——还有天格那边。这些传言，会不会对他的工作和前途造成影响？

　　她站在门口，思索着，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是范天格。他问她：“干吗站在这里？”

　　她下意识就脱口说道：“对不起。”

　　他嘴角挑上苦涩的笑意：“这三个字我这几天听得太多。你没有错，不用再和我道歉。”

　　她嚅喻：“我……想去看看你妈妈，想跟她解释……”

　　“不用了。”他摇头：“让我来跟她说吧。我知道你要是去，只会说都是你的错，她会相信的。她会恨你。但是如果让我来说，我是她儿子，她顶多骂我两句，但不会恨我。再说，本来也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她急着反驳，却被他拦住了：“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信心和我结婚。”

　　她看着他伤心的双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犯了滔天大错的罪人，给所有爱她的人带来巨大伤害。可是这些人毫不计较，仍然爱她。这种宽容让她难受。

　　她红着眼圈问他：“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我听你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分手，或者想推迟两年再考虑结婚，我都听你的。你来决定。”

　　“我不知道……”她茫然的看着他：“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么就是说，其实她并不是只想推迟婚礼。她想过分手！——这种想法像锥子一样往范天格心里狠狠凿去，让他疼的无所适从。他从医院出来后，找到范易：“陪我去喝酒。”

　　范易倒是随叫随到。两人找了个安静的酒吧。范天格坐下来就开始点酒，范易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连喝几杯。范易知道他是为什么不高兴，就劝道：“四哥你想开些。你和林臻，都是好人，可是，这好人也有不合适的，没办法。”他看范天格不说话，就又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她和你，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志不同道不合，本来就走不到一起去。”

　　“胡说！”范天格又喝完一杯酒：“这么多年她一直跟在我身后，走的挺好！”

　　范易按下他的酒杯：“问题是，她愿意跟在你身后吗？她愿意继续跟你走同一条路吗？”他看范天格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你走的是什么路？官路！如果她希望你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她当然愿意和你一起走这条路。可是她不是。她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做官，将来能坐到什么位子。走不走你这条路，她根本不稀罕。”他语重心长地劝他：“四哥，你应该找个能对你仕途有帮助的贤内助。不求这人有没有背景地位，也不求这人能给你出谋划策出入打点，至少她的理想要和你是一样的，至少你做什么，她都会理解。再退一万步讲，至少你让她和其他官太太逛街聊天打麻将，她不会反感。这些，林臻都做不到。”

　　“可是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范天格端着酒杯，表情非常伤感：“这个圈子里谁不是挂着面具做人？谁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露给别人看？我已经够累了，我不希望回到家里，还要挂着我的面具，和这个圈子打交道。只有在林臻面前，我才可以彻底拿下我的面具，我才能放心的露出我的真情！”

　　范易遗憾的摊摊手：“我知道你是需要她。可是抱歉，她不能接受你。你还能怎么办？”

　　两人无语，不知不觉又喝了几杯。范易看范天格有些醉了，就要送他回家。两人走出酒吧，外面又在下着大雪，冰冷的空气让范天格酒意醒了几分。他推开搀扶着他的范易：“你先回家吧。我要去一个地方。”

　　范易不解：“都深更半夜了，你还要去哪里？”范天格却不理他，上了自己的车。范易实在没法，只好开车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林家楼下。范天格停了车，却坐在车里不动，只是看着外面的大雪出神，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范易有些担心，就在自己车里，远远看着。

　　范天格这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眼看夜已深了，雪下得这么大，他那车的引擎早关了，估计也没有暖气。这么冷，他到底想干什么？范易骂了一声娘，正要走出车去，忽然看到范天格拿出手机来拨号。他当然知道他是打给谁，果然过了一会儿，楼上的灯亮了。再过了一会儿，林臻披着件大衣跑下楼来。

　　她一眼就看到范天格。他站在车外，看到她，就打开车门：“我们谈谈。”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可是什么也没说，乖乖的坐进车去。

　　她以为他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可是他只是也坐进车里，打开暖气。两人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都不说话。她觉得奇怪，正要问他，他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分手的那年冬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雪，你跑来新夏找我。”

　　她点头。他笑了笑，继续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你那么坚持要和我在一起，而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你却要离开呢？到底是为什么，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喉咙一阵发紧，正要说话，他却打断了她：“老实说，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忽然就对我不满。刚才我坐在这里，想了很久。我把我自己想象成你，从你的角度把这些年从头到尾好好回顾了一遍。然后我很震惊，因为我发现，你说得对，在你眼里，我的确变化太大。我叫你出来，就是想再从我的角度出发，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和真相，向你好好解释。”

　　他于是从自己在齐乔正手下做秘书开始讲起，讲他为了给林臻教训色鬼程主任如何利用齐一飞；讲他如何求小王和谢军帮他找份工作，又如何被这两人欺骗玩弄；讲他找人打小王，勒索他的钱；讲他怎么在陈局长面前说小王的坏话，让小王丢了工作；讲他如何为顾为和齐一菱的私情掩饰，让自己得到了顾为秘书的工作；讲他给周家通风报信，间接害死了齐一菱；讲他两次坐牢，在牢里受到的毒打；讲他如何从黄秘书那里买到齐乔正的贪污证据，偷偷加上他和顾为行贿受贿的假证，如何告倒了顾为和齐乔正……到最后，他终于讲到张婷之死。范易的面孔在脑海里闪了闪。于是他说：“张婷的死的确是简谢所为。我承认我利用了简陈两个孩子的关系让他们两家决裂，但是，我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想让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不过，我已经够劣迹斑斑，你就是不相信我，我也是活该。”

　　太多闻所未闻的真相忽然披露出来。林臻早听的傻了，瞪着眼看着他，一脸震惊。他苦笑：“你说我从来不告诉你我的所作所为，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不能接受。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离开我。”

　　她不解：“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又要告诉我？”

　　他看着她，眼底因为泪光而闪亮：“因为不管你知不知道真相，你已经要离开我了。不是吗？”

　　她嘴唇抖动着，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心里太乱了……”

　　“我明白。我也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你会更加确定我是个坏人，我们之间越发无法挽回。可我想这么做，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他留恋的看了她很久，然后起身：“太晚了。你回去睡吧。”

　　她茫然的听从，打开车门，走下去。他看着她在雪地里的纤细背影，心如刀割，忽然又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他再一次端详她俏丽的面容，他亲吻过的额头和眼睛，他缠绵过的脸颊和嘴唇——最后一次了——他强忍住心头的酸涩：“林臻，再见！”

　　——再见，我的爱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