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天意难料 ...
-
林学忠坐当晚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到北京。他一下车就给梁秘书给的号码打电话，说明自己位置。很快一个年轻人找了过来。林学忠表明自己身份，又问：“梁秘书……？”那年轻人打断他：“他在等你。我送你过去。”
两人上了车。年轻人亲自开车。车上没有别人。年轻人一直不说话，神情严肃。林学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着窗外清晨的首都走神。过了一会儿，车速忽然慢下来，年轻人说：“到了。”
车停下来。林学忠下车，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红旗。车里有人摇下车窗，朝他招了一下手。送他过来的年轻人告诉他：“那就是梁秘书。”林学忠忙不迭跑过去。有人打开车门，让他上车。他上车刚坐下，车就开了。
梁秘书好像昨晚没睡好，眼下隐带黑影，看着林学忠，神情疲惫道：“我只有十分钟。咱们别绕圈子。首先，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从范天格的电话上找到的。”林学忠忙道。范天格大概是抱着一去不复返的决心，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手机。林学忠依稀记得他说过梁秘书曾给他打过电话，可是手机上的通讯录里并没有梁秘书的名字。于是他按来电记录里的号码一个个打过去。终于找到了梁秘书。
林学忠解释：“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我绝对不敢打扰您。范天格举报其实是这么一回事……”他把前因后果简短讲了一遍，又说：“范天格绝不是冲着周部长去的。他一直十分仰慕周部长，对顾为的做法十分不齿，尤其是这次，竟然要对周部长玩阴招。范天格牺牲他自己，是为了……”
“好了好了，”梁秘书打断他：“你是范天格什么人？”
“我是……”林学忠犹豫：“我是……”该怎么回答？朋友？同事？好像都不大合适。
梁秘书的眼神渐渐锐利：“我都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我怎么能相信你？”
林学忠心里一急，脱口道：“范天格是我女婿！”
“女婿？”梁秘书皱起眉头，沉思片刻，问道：“你姓齐？”
“不，那个是假的。”林学忠忙解释：“我是真的。”
“怎么连这个也会有真假？” 梁秘书口气有些冷：“如果连这个都玩真假，还有什么不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学忠急得汗都出来了：“你听我解释……”
这时梁秘书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林学忠不好再说，看着梁秘书接通，听了两句，忽然脸色大变：“我马上过来。”他挂了电话，对司机道：“前面停车。”
车很快就停下来。林学忠急道：“梁秘书，我话还没有讲完。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分钟？不一定要现在，今天，明天，什么时候都行。”
梁秘书冷冷回答：“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到这里吧。有人会送你去火车站。喔对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你见过我。”
这时前座的工作人员已经下车开门，拉着林学忠的手臂催他下车。林学忠急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梁秘书，梁秘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梁秘书不理他，只一个劲催着司机：“开车！”
车缓缓启动了，绝望的林学忠不顾一切，奋力扑在车门上：“梁秘书，范天格如果出了事，周部长就永远不知道周亭为何而死！”
“等一下！”梁秘书忽然喝住司机。车停下来。梁秘书摇下车窗。林学忠仿佛看到希望，忙道：“范天格是周亭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我想周部长应该也想知道他妹妹的真正死因。”
梁秘书的眼神锐利的像刀锋一样，满脸疲惫不知何时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杀气：“我看你是个老人家，这次就算了。不过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或者从你身边任何人嘴里，听到周亭这个名字！”他摇上车窗，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红旗的车影渐渐消失在首都清晨繁忙的车海里，只留下满身冷汗的林学忠在初春的晨风里微微发抖。
*********
林学忠回到家。刚开门，何芳就迎上前来，十分吃惊：“小臻刚才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我说你大概要去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林学忠不答，径直往卧房里去：“我很累，想睡一会儿。别让人打搅我。”关上房门。
他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不管谁打电话过来，包括林臻，他一概不接。到了傍晚，何芳去叫醒他，关心的问道：“要不要起来吃饭？”
他却只瞪着眼看着老伴：“……搞砸了……”
“什么搞砸了？”何芳吓了一跳：“啊？北京那件事？”
“我说错了话！”林学忠懊恼不已：“我不该对梁秘书说齐乔正是假岳父，让他怀疑范天格的诚信；我更不该提周亭，让他以为我是想要挟他。事后这些道理都明白，当时怎么就说出了口？最关键的时候，被我搞砸！我这把年纪，都是白活了！”
何芳比他还六神无主：“那怎么办？怎么办？小范是不是就没救了？”
林学忠勉强打起精神：“倒也不是。如果周部长没斗赢对手，小范就还有希望。”
于是何芳每天都在家里拜观音，希望周部长赶紧倒台，范天格平安无事。也许是她从前拜的太少，观音嫌她不够虔诚，所以一直不理会她。大家心急如焚等待了两个星期，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林臻熬不住了，在电话里祈求：“爸爸，我想回来。”
“不能回来！”林学忠喝止她：“小范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让你置身事外。你回来，不是让他一片苦心付诸流水？再说，你就是回来，能起什么作用？你在那边跟我好好念书，别的都不要管！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林臻沉默片刻，又说：“……齐家怎么样了？齐一飞回去这么久了，一直不和我联系。我也找不到他。”
“也搁着呢。暂时谁都没事。”林学忠心想，说来奇怪，如果周部长的对手要动手，应该早就开始调查齐乔正和顾为，怎么也不见动静？难道两边都在以不变治万变，等待对方先动手？
他百思不得其解，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到了晚上，他吃完饭在凉台上抽烟，忽然听到房里何芳尖声叫他：“老林，老林！快来看！”
他从来没有听过何芳慌张成这样，连忙进门。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联播里，主持人正神情哀穆的宣布，……杰出共产党员 XXX同志与昨晚去世，享年……她说的正是周部长的死对头的名字。
林学忠心里忽然窜上一个念头，当时车上梁秘书脸色大变的时候，会不会是已经得知这人生命垂危的消息？那么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已经表明他对范天格的决定。他顿时眼前一黑，瘫坐在沙发上：“完了！小范完了！”
***********************8
范天格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天他按平时一样在写东西，门口忽然有人来开门：“范天格，出来。”
范天格茫然站起来：“去哪里？”
狱警极不耐烦：“你家人来探监!”
范天格心里大喜，赶紧跟着狱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心想，一定是范易。不过他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找到这里？又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拿到探监权？——也许是他岳父邱局长帮忙吧——范天格心里释然，不禁加快脚步。
不过他还是猜错了。等在会客室里的人并不是范易。而是沈沉香。
沈沉香只看了他一眼，眼圈就红了：“……你还好吧？”
“你怎么来了？”范天格十分震惊，转而一想，这有什么惊奇的？她一定求了她大伯。他长叹口气：“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再见面的吗？”这其实还是沈沉香自己提出的。那晚他和林臻绝情分手后，沈沉香就说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以后也许不再见面更好，免得引起更多误会。范天格明白这并不是她本意。她知道他不好开口，所以自己主动提出，为他考虑尽全。
——既然当时能如此通情达理，那么现在就不应该来！
范天格长叹口气：“你不该来，你来，事情就更复杂。”她一定在她大伯面前说他是她未婚夫，否则她根本进不到这里来。
“我大伯说……”沈沉香想说话，却被范天格打断了：“小沈，我不需要你帮忙。你这个人情，我还不起！”原因？很简单！以人大主席侄女未婚夫的身份出狱，就得按着这个角色演下去。他不愿意！
沈沉香果然善解人意，范天格没有说透的话她也明白：“只是这一时，等你出狱，我们就各走各路。我大伯问起，我就说我和你分了手。”
“小沈，”范天格苦笑：“你这又是何必？好好的女孩子，何必揽这些烂事影响你的名誉？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根本不值得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我绝对不答应！”他看沈沉香还是眼神执着的看着他，只好说出心里实话：“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是你大伯不会这么想。他活动我出狱，一定会找人帮忙。他找的人，都会以为我们要结婚。我出狱后就和你分手，他怎么想？他那些朋友又会怎么想？他们这种人，别的事是次要，自己的名誉绝对不能受污。为了不成为大家的笑柄，你大伯绝对不会让我和你分手。那么到时候怎么办？假戏真做？”
沈沉香眼神亮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范天格等了一会儿，看她仍是沉默，只好说：“我认识一个人，为了权力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结婚。到后来真心爱的人出现，三个人都非常痛苦。到最后，他爱的人，爱他的人，和他自己，都毁在这场纠缠中。我不能重蹈覆辙。”他停顿一下：“小沈，你是个好女孩。我也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沈沉香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范天格狠下心来，加重语气：“小沈，你回去后，和你大伯说实话，别再搅进这件事里！你以后也不要再来！将来……”他顿住了。
——如果我能侥幸出狱，我一定登门好好感谢你。可是这样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他忍住心里难受，微笑着说：“我出狱后，一定会把女朋友找回来和她结婚。结婚那天，请你来观礼。”然后，他放下通话筒，正要转身走开，身后沈沉香忽然低唤：“等等！”
范天格回过头。沈沉香红着眼圈看着他，眼神恻然如泣。她几次张开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终于微笑着，艰难的说道：“谢谢你！保重！”
＊＊＊＊＊＊＊＊＊＊＊
拒绝了最有效的援助，也就是扼杀了最后一线希望。范天格回到牢房，不知为什么，心里并不感到绝望。他想，果然是世事皆有因果。他当时利用顾为和齐一菱的不正当关系发展自己的仕途，就活该今日被这场不正当的关系所毁。
而沈沉香，其实是另一场不正当关系的开始。利用她脱身只是暂时，换来的是陷在另一处泥潭里挣扎。漫长岁月，痛苦一定比此时更甚。
如此一想，他也释然。现在人为已无可能，那么，就让一切俱遂天意。如果老天认为他命该绝于此，那么他也坦然接受。
俗话说，天意难料。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牢房里提范天格出狱。来人等狱警开门后，什么都不说，只是带着范天格往外走。监狱长在后面态度殷勤的跟着，显然来人身份不低。
眼看就走到监狱大门，范天格不由疑惑：“这是……？”
“你出狱了。”来人回答。
范天格又惊又气——不用说，这肯定是沈沉香的大伯帮忙。这女孩子怎么回事？昨天明明已经答应了，怎么出尔反尔？难道她真想逼他和她结婚？——他说：“我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
来人摇头：“暂时还不行。”带他出门，推他上车。
“我们去哪里？”范天格回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监狱，满腹疑惑：“你是……？”
来人不交代自己身份，只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范天格又问一遍：“我们去哪里？”
来人回答：“到了你就知道。”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市中心。车在本市最好的酒店门前停下。来人带着范天格下车进门上电梯。电梯一直上了十六楼。来人开了一个房间的房门，领着范天格进去，指着床上的几件衣服，道：“你先洗个澡，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这衣服都是临时买的，你看尺寸合不合适。如果合适，洗完澡就换上吧。如果不合适，我要人再去买。”
一切交代完毕，这人就离开房间。范天格看房里没人，忙找电话。电话是有，可是不通。他听门外没有动静，想，趁这个机会，赶紧走。没想到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门外就有两个年轻人过来问道：“需要什么？”
范天格明白了。他并没有出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坐牢——这一切绝不是沈沉香大伯安排。那么，又会是谁？
他左思右想没有头绪，索性什么都不想了，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尺寸倒都合适。他从卫生间出来，桌上已经摆好菜肴。他坐下来大吃一顿。吃完，有人收了东西。那人又回来，笑容可掬道：“时间还早，休息一下吧。”带着大家出门，只剩范天格一人在房里。范天格倒头便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窗外已是夕阳西下。过了一会儿，那人走进来：“休息好了？那好，请跟我来。”
范天格跟着他出门，上电梯。电梯并不是向下，反而继续向上，到了二十八层。那人带着他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轻叩房门。房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人，看看他们，点点头，关上门。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打开房门：“准备好了，进来吧。”
范天格忐忑不安的走进房间。这应该是酒店的总统套房，房间很大，正中间的沙发里坐了两个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人看到走进来的范天格，站起来和他握手：“小范，好久不见。”另一人怔了怔，看着他，也缓慢的站起来。
范天格心里顿时一切都明白了：“梁秘书，顾省长。你们好。”
梁秘书握着他的手仔细端详：“还好，气色还不错。”自己坐下了，看范天格也坐下了，就对顾为笑道：“老顾还站着干什么？坐吧。坐下我们好说话。”
顾为坐下来。他的位子对着窗，窗外的夕阳投在脸上，让他的脸色正常了些，而不是刚才的骇人的惨白。范天格看着他，他也看着范天格。两人都不说话。
还是梁秘书打破沉默：“二位这些天都吃苦了。”
范天格看着顾为冷笑：“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梁秘书抚掌大笑：“好个天将降大任！小范，我就喜欢你不屈服于逆境！”
“大丈夫能屈能伸！”范天格还是看着顾为：“我反正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什么贱命？”梁秘书纠正他：“不要看轻自己。你是个人才。”他微叹：“周亭生前很欣赏你，总在周部长和我面前夸奖你。她没有看错人。”
范天格和顾为都震了震，本能坐直了身子。梁秘书却放松了自己，懒懒靠在沙发后背上：“你们是周亭的亲人和朋友。可是你们也许都不知道她到底为何而死。我来，是受周部长所托，告诉你们她的真正死因。”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天意难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