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王妃》严凝

23、第23章 寿康宫（下）

　　凝曦退了出去后，苏麻喇又让屋内服侍的人也下了去。

　　胤祥见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说起话来也不用顾忌太多，他过身刚说了半句，“孙儿今日来……”就被苏麻喇的笑给打断了，“你的理由再好，今日也不能让你把凝丫头接回去。”

　　一句话，表明了苏麻喇的意思，不强势却让人不知如何反驳。

　　胤祥被噎了剩下的话，呆愣的看着苏麻喇，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接上下一句。

　　若不是关系到凝曦，苏麻喇是万不会插手阿哥府内之事的，她知道胤祥的恼火，也知道她已经触碰了胤祥的底线。

　　苏麻喇哎了一声，笑了笑，“你别恼。我在这宫中不过是个有资质的老奴才罢了。好在皇上看重我，念及儿时的照顾之恩，又惦念我侍奉太皇太后有功，让我在宫中养老，其实，阿哥的家中之事，我自知是不该插手管的。”

　　“老祖宗与大清有功，怎可自贬？老祖宗和蔼可亲，对咱们这些小辈是疼爱有加，兄弟间无不说老祖宗好的。胤祥心里对老祖宗敬佩得很，是不敢不尊的。”胤祥摆头忙与苏麻喇解释。

　　胤祥清楚的记得，早年时他们几个年幼且母妃位分不高的阿哥，十分受苏麻喇的照顾，这些年苏麻喇虽身居寿康宫，对后宫之事鲜少过问，可胤祥心里一直念着她的好。

　　“你既然如此说，那就容我再唠叨几句。”苏麻喇侧过身，轻柔的抚着胤祥的手臂，“凝曦是我从小带大的，就像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她刚入宫的时候，小小的一个人儿，眼里分明是害怕的，却还撕咬着嘴皮，哄我说过得很是舒心，大家都对她很好。这外头的孩子不如你们见世面早，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子，宫里头的规矩多，处处都要小心，能不把她吓坏了吗？我看着心疼极了，可又欣慰她小小年纪，就会思虑旁人，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就这么着，我一路领着一路陪着，将她抚育成人，用的心思可不比，在胤裪身上用的少半分。当然啦，凝曦丫头也争气，到哪儿都能讨人欢心，皇上也很疼爱她，你说，我怎可能忍心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是，老祖宗待凝曦好，孙儿都看在眼里。”听苏麻喇讲述凝曦刚入宫的情形，胤祥心有感触，心疼的皱了皱眉头。

　　“凝丫头懂事，这几日在我这里过得很好。”苏麻喇淡淡一笑，“可她心里苦，我知道。你心里也苦，我也知道。”

　　“老祖宗……”

　　“那日皇太后与我提及此事，我猜想是有人告到太后那里去了。照理说，你已经出宫建府，就是独立了门户，你府里的事儿，后宫其实不该插手。可此事既然皇太后与我提了，我也不得不上心，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苏麻喇有些气喘。

　　胤祥忙起身搀扶，“老祖宗榻上坐吧。”与凳子相比，好歹榻上还能歪一歪。

　　苏麻喇身子大不如前，今日皇上回宫，她身子倦乏，没有去前头儿相迎，可心里却是一直挂念着，早早儿的就起了身，一个上午没合过一下眼，又说了这一通话，早已有些支撑不熟，听胤祥提议，苏麻喇点了点头，“也好。”

　　二人一同到了内间，苏麻喇倚在牙桌上，胤祥先她倒了杯温水。

　　见胤祥体贴，苏麻喇很是欣慰，“知道你会照顾人，当初果真是没看错你。”

　　“当初，若不是老祖宗暗中帮忙，孙儿恐怕不能如常所愿，如今更不能过得如此称心如意。”当年，胤禟心仪凝曦，他二人又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皇帝赐婚之前，胤祥私下里也没闲着，他没有母妃能替自己说话，必须另想法子。

　　“你们能好，老婆子心愿就了了。实话与你讲，太后来找我，一是与我道明你府中的实情。这二嘛，恐怕就是好心提醒我了。”苏麻喇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胤祥坐下来，“你仔细想想，你府内的事情，如何能传到宫中？还让太后先一步知晓？太后性情温良，是久经人事的人了，这一点儿她想得明白，你府内的人今日能将风声传入后宫，明日大可将事情送到乾清宫去。可这话若是到了皇帝面前，说的可就不如太后耳中听到的风淡云轻了。那是要断了凝曦的路的。这些人能如此狠心，你打小是个聪明的人，该知道为何。”

　　胤祥面色凝重，低头暗忖。

　　为情，他自认洁身自好。为宠，他府中的女人还算得上安守本分，况且，胤祥笃定除了凝曦，她府中的妾侍没有人能将手，伸到太后甚至是皇上面前。所以……

　　“四十一年，你替太子祭拜泰山，随后每年出行不谈，今年南下皇帝仅带了你与太子一同前往。”苏麻喇轻声申述，句句戳到胤祥的心头，如重锤敲击，他瞪大了双眸，满布惊恐的看向苏麻喇。

　　苏麻喇淡淡一笑，还算镇定。

　　“太子……”她稍顿了顿，“学识与能力均不算差，又是赫舍里的孩子，索额图也一直在旁辅佐，若是他走正路，我看着应该是个不错的君王。只可惜，康熙爷因对赫舍里的感情深厚，对这个她唯一留下的孩子，纵容太过。你别以为，这些年太子的行径，皇帝一事不知。其实，你们几个做事如何，为人如何，皇上比谁都清楚。他就是心疼太子那孩子，可我了解皇帝，他定会仔细斟酌大清的将来。”

　　“孙儿无这个能力。”胤祥肃着脸，太子之位从来不是他猎取的目标，他没有这么大的心思，他只想做个有用的臣子，替大清替百姓多做些事情。

　　“你随了敏妃的性子，淡泊名利不抢不争。可旁人却不这样想，如今你已在朝廷上有了些许根基，加之你的能力又是阿哥之中数一数二的，皇帝越对你看重，他们就越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眼下他们碍于皇上，不敢对你动手。”

　　胤祥紧着眉头，万没有想到身处后宫，不问世事多年的苏麻喇，竟还能将前朝后宫的千丝万缕都理的这样明晰，难怪是跟随孝庄太皇太后多年的人。眼下，倒真是他想浅了，以为苏麻喇是顾念皇家子嗣，不想凝曦得了同八福金一样的名儿，却不想苏麻喇布下的大局，有如此的深虑。

　　“他们不该用凝曦做筹码。”胤祥后牙紧闭，话里都能听得出怒气与狠劲儿。

　　“但凝曦是最好下手的。”苏麻喇往外头看了一眼，扭头对胤祥说，“一来，你母妃早逝，宫里头没有真正的约束，后宅之事全听做媳妇儿的。凝曦虽然性子收敛，可再是精细周全的人，总有纰漏的时候，若是放在别的阿哥身上，许是这信儿就报到了某位后妃处，还能拦一拦。可轮到她身上，你说能去哪儿？今日是太后将事情拦了下来，若是明日太后没提前得知，皇上政务繁忙可有心思听你解释？一道口谕下来，德妃也不敢不对凝曦多加管束，这都是是轻的。”

　　苏麻喇重重的叹了口气，“二来，是凝曦的身份。你的母妃当初若是一宫的主位，甚至位列贵妃。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我想皇上今日对你的打算，远不会是试探，最起码爵位早就该有了。这些母家上的缺失，凝曦替你弥补了不少，这也是他们最为忌惮的。她本是马尔汉之女，兵部尚书是个不小的官职。她从小又养在我这里，莫说在宫中，在京城，就是放在科尔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人敢不尊她声格格。这些……你可想得明白？”

　　胤祥眼神闪烁，他的震惊与气愤逐渐化成了恐惧漫彻身心，他以为他将凝曦呵护在府中，对她全心全意，不让府中的杂事纷扰了她，就是对她好。他以为他在外，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不争不抢。再替兆佳府多争取些利益，多给些风光，这就能保护好她，却忘了她本身，就是个让人感到威胁的对象，尤其是她成了他的妻，而非是胤禟的。

　　“皇子间的肮脏事，老祖宗还是不要与凝曦道明了。她心思重，我怕她日日挂心。”胤祥起身拱手，郑重恳求。

　　苏麻喇缓缓点头，“我老了，太后也老了，顾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的心思只能放在你们有几个，与我们牵挂的人身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老婆子自然知道，你且放心。”

　　胤祥又一揖。

　　苏麻喇探身扶起胤祥，语气上顿了顿，眼里忽然有了些湿润，“若真到了有一日，非要闹个鱼死网破。你可答应我，念着与他们一起同长的份儿上，留一条生路给他们，哪怕是终生圈禁也是好的。”

　　想要坐上太子之位的人是谁，苏麻喇大概能猜得到。眼下康熙爷身子骨儿还算健朗，又是一心要保太子的态度，出不得什么大事。

　　可终有一日，康熙爷的身子会撑不住，时局之下太子任性妄为，并非国君之选。等到了那时，苏麻喇知道，眼下的这几个阿哥各个能干也各个争强好胜，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相争是迟早的事情，只那个时候，苏麻喇掂量着自己的身子，怕她是等不到了。

　　“可若是……”到那个时候胤祥若不被打垮，自然能答允，可反之呢？他成了阶下囚，他们会放过他吗？

　　“有凝丫头在，他最听凝丫头的话。”苏麻喇一瞬就落了泪。胤祥弓着的腰，跟着也僵硬住了，果真是大清的奇女子，胤禩与胤禟私下的勾当，逃不过她敏锐的眼睛，人能活得如她一般，也不枉此生了。

　　“好，孙儿保证。”胤祥缓了缓，深深的朝苏麻喇一鞠，“孙儿知道该如何做了，还望老祖宗能将凝儿替孙儿照看好。”

　　“自然。”苏麻喇抹去眼角的泪水，慢慢展开了笑容，“凝丫头也聪明，你不用怕此事会与她生出间隙，她知道你的为难。是我逼你如此的，她怪也会怪我。”

　　“凝儿心思通透，想必她此次入宫，早已明白老祖宗为她好的用意，不想她得了悍妇的名声，她不会怪您的。”

　　胤祥了解凝曦，若她真的有怨，也只会感叹身在皇家的不易罢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苏麻喇欣慰点头，胤祥见她脸上的倦容更深，便赶紧行礼告了辞，好让苏麻喇快些休息。

　　胤祥出了大殿的门，阳光刺入眼眸有些晃眼，胤祥没有用手去遮挡，而是直勾勾的凝视着台阶下的人，他心中作痛，心疼着他的妻。

　　他缓缓走下台阶，将人怀在怀里，“对不起……”

　　即便是出于无奈，即便是为了凝曦，即便是要保护她，可对于胤祥来说，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若他真的有勇气，就该放弃对大清对抱负的执着，就该做个闲散阿哥，守着凝曦一辈子。

　　可他偏偏做不到……

　　“爷的路还很长，我既是爷的女人，就该为爷的将来做打算。若是爷感情用事，汗阿玛也会不喜的。”凝曦入宫后想了许多，心绪渐渐也平复了，苦在心里，却能是为了心爱之人而苦，为了他二人的家而苦，这一切都值得。

　　“等我。”胤祥搭在凝曦肩头的手紧了紧，“以后绝不再让你受这样的苦楚。”

　　“爷去吧。我在这里等着爷。”

　　“等我……”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