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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极司菲尔路128号。
      在晚清时代,凡是追求时新的小姐、少爷,都不会不知道丁氏千盛珠宝。
      也许你会在老字号的金楼银楼珠宝行,看到同样的“新”字招牌,可是要是样式层出不穷,那非得千盛不可。
      不过,千盛并没能千秋万代地兴盛下去。
      到了第二代手里,已因珠宝行当里的竞争,有些岌岌可危。
      而单传到第三代,丁家更是出了个众所周知的败家子。
      丁客霖。
      丁小少爷在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被狐朋狗友领进花丛中,虽未能成为常客,却也谙熟老道得很的;然而谁又能料到,这位典型的旧派花花公子,居然在就读于美术专科学校之际,因为一个哑巴,摇身一变成了颗痴情种子,“燕儿”长、“燕儿”短地在人家身边转悠了三年。
      只可惜,所谓造化弄人,说的往往就是这样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
      千盛珠宝的倾覆,将丁客霖逼到了联姻的路上,虽然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后,这婚没有结成,但长年混迹于新剧社的朱燕小姐,似乎也以伊的冰雪聪明,预计到了支票簿的死亡,在敲诈了明晃晃的钻戒以后,断然丢弃了丁少爷,人间蒸发。
      转眼大厦倾覆。
      绝望,无措,万念俱灰。
      丁少爷彻底地一蹶不振了。
      “燕……”在一个萧索的夜晚,他吃惊地望着来客,不敢确认眼前男装的可人,就是他思念多时的燕儿小姐。
      “啊,好久不见。”来客似乎颇为不好意思,踟躇地站在门口,并不入内。
      “你的嗓子……好了?”丁客霖疾走几步,扣住朱燕的双肩。
      朱燕不无慌张地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纯正的,动听极了的男声。
      丁客霖怔愣地望着面前数年未见的“燕儿小姐”。
      “我现在叫于豫飞,朱燕的名字已不用了。”朱燕——于豫飞取出一张名片,塞到他手中,“才从日本回来,在桦明哥哥——你还记得戴桦明吧——我在他办的新剧社里效力,不过如今只扮小生了。”
      “你究竟是……”
      “不请我进去吗?”于豫飞打断了他的问句,侧头微笑道。
      丁客霖静默了一会儿,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于豫飞只是僵立着,没有反抗,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长高了。”丁客霖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开他,尽力地弯起嘴唇,“请,请进。故友来访,求之不得。”
      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内,丁少爷奇迹般地还完了债。
      两年以后,天霖珠宝以价优质美和首屈一指的摩登,成为社会名流竞相追捧的宠儿,而丁客霖也凭着美术家的身份,间接串起了政界、文界、画界和电影界,逐渐跻身于炙手可热之列。
      “燕儿。”
      “别碰我。”于豫飞烦躁地翻着《申报》,身子一扭,不理会丁客霖。
      “今天是Saint Valentine's Day。”
      于豫飞盯着报纸上的大标题,“剧盗连窃五银行联合会赏金十万捉拿江南燕”,全然没听到他的闲话。
      “今天是情人节。我订了大光明的夜场电影包厢……”
      于豫飞站起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有事,明天会。”
      “豫飞!”
      门被“嘭”地关上。
      丁客霖无言地收拾起沙发上的报纸,扫了几页,终于不明所以地将之叠起,整齐地放到废报箱中。
      丁少爷变回了“丁少爷”,可过去的甜蜜,却像一个破碎的梦魇,一去不返。
      偶然撞见的赤.裸身躯,将“燕儿小姐”在他脑海中的性别,正式地改作了“男”。
      他并不介怀。
      或许是因为早年在花界中的“阅历”,或许是因为——那终究是他的燕儿。
      “豫飞,我要罚你,”一场杂乱的晚宴上,他听到某个娇美的声音,对着他醉酒的燕儿说着不堪忍受的胡话,“我要罚你亲我一下!”
      “好,密司任,你不要后悔!”
      一阵起哄的喧闹声。
      叫好声。
      他静悄悄地倒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先生,极司菲尔路还是霞飞路?”
      “极司菲尔路。”笙歌散尽,他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于豫飞,上了私家汽车。
      “霖哥,”于豫飞睁开眼睛,“给我画像,好不好?”
      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霖哥。
      这还是多年以前,哑巴“燕儿小姐”在书信上写过的爱称。
      第一次,他听到于豫飞这样叫他。
      “好,等明天……”
      “今天。”于豫飞靠着他的肩膀,酒气随着气息,纠缠到他的呼吸中。
      “好。”他轻轻理着心上人的发丝。
      虽然,他万万没想到,于豫飞真的在沐浴后出现在了画室。
      不着寸缕。
      他没能完成这幅画作。
      所幸如此。

      钟声敲响,将夜幕中的光影撕裂,将丁少爷从回忆拽回现实,也将夜行者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像恶魔附体般召唤回灵魂中。
      “霖哥,我走了,回见罢。”
      “这样晚了,我不放心你走夜路,不如——”
      “才十点,有什么不放心?”江南燕说着话,两只脚已经进了皮鞋,头上也已扣好了帽子。
      今天他还有事哩,不能多耽搁。
      “你既然说‘才’十点,那再坐坐?”
      “不坐了,我乏了,想早些回去。”江南燕偏偏头,一个疲惫不堪的笑脸,立刻被表演出来。
      他在丁客霖面前,只能是那个还算有点名气的演员于豫飞,至于侠盗江南燕的身份,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露出的。
      但是,日积月累的隐瞒,实在太过累人,以至于他近来甚至产生了和丁少一刀两断的念头。
      今天晚上,他要到人称“皇二子”的袁寒云先生府中,盗取一枚据说是赵飞燕用过的玉环,袁寒云不认识江南燕,却认识于豫飞,因而需要万分的小心。
      他不喜欢玉制品,但是答应为某中学捐款的那一位,却是这玉环的原主人,在成串的机缘巧合下,失却了心头好,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从袁寒云的手心里挖回来。
      “我送你。”丁客霖道。
      江南燕没有拒绝。
      太多的拒绝,也容易引起怀疑。
      尽管,他承认,很想要有个谁陪自己一起喝西北风。
      就像当初,丁少被讨债的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自己所做的那样。
      经营上的亏损,争遗产的亲眷,凑热闹的所谓朋友,还有来追索“磬响钱”的!
      要不是为了帮丁客霖填补这些无底洞,他又何至于用“于豫飞”的大名把自己拴到舞台上,平白失却了自由身?
      演剧,他是高兴的,但赚来的名气,他并不那么想要。
      “就到这儿罢。”江南燕在路口停下。
      丁客霖好一阵失神。
      “再会。”江南燕转到他的背后,抚住他的双肩,在那裸露的脖颈上轻轻地亲吻。
      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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