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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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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迟峰多竹,尤以北山最盛。北山墨回峰与顾迟峰之间有一幽谷,谷四周皆为绿竹环合,常有清风抚过,鸣音飒飒,更兼谷间清流声如佩环,回荡开去清越空灵,如天府仙琴,回韵无绝,故名琴风谷。
琴风谷周遭以绿竹为障,谷内仙树凡花自相错落,又以清水灵泉回流的溪水滋养,胜景长年不衰。因之地处首尊一脉与藏经禁地之间,寻常内门弟子不得擅入,极是清静,自然成为慕氏兄妹极为喜爱的常聚之地。
脱了长辈们的束缚,年轻人的活络性子便显出来,几位年长的尚还能顾及些形象,几个小的却已是疯的忘我了。
慕溶与浅漓、慕湙,三长老一脉的沁沅、沨泠、汀沂姐妹三人陪同杨朔和芊墨兄妹在独幽亭围坐,几人都是儿时玩伴,感情亲厚得紧,又大都多年未见,不免有许多话要说。杨朔言行潇洒,风度翩翩,深得沁沅三姐妹喜爱,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他问个不停,杨朔也始终挂着温文的微笑,耐心地应答着,还不时放点小幽默,逗得三人心花怒放,不过杨朔在和她们一起笑闹时,不时地瞥向另一拨。
芊墨性子淡静,慕氏一门中最谈得来的莫属仲尊慕临楚之子慕湙。慕湙自幼喜研医理,门中长辈自也支持,是以慕湙将门中所得昔日久族遗典尽数通读研习,未见倦怠。或许是多年习医的影响,加之天性悲悯,慕湙性子沉静随和,淡泊出尘,又喜着白衣,更衬得他不落凡俗,纤尘不染。清洛也曾多次笑言,人人皆道慕氏一门仙人,却不知真正得了仙道的,只这湙哥哥一人。芊墨幼时曾来寥吾小住,独独被慕湙所吸引,时常伴随左右。这些年不常见,二人性子竟愈发的相近了,举手投足都有似那么几分默契在里面。只是二人都不喜言辞,所谈也大都医理岐黄,余人难免无趣,又很难插上话,故慕溶放任二人谈论了一会儿,便笑道:“二位皆乃当世神医,这知己相逢自是万语难尽,只是表妹,我们皆是许久不见,你只拉着你湙哥哥不放,却视我们为无物,叫人好生伤心呐。烦请二位也偶与我等俗人谈笑一二,不胜荣幸。”
芊墨不由一笑,“表哥,看你这油嘴滑舌的,倒叫我以为适才所见是是妹妹灵台混沌所臆想的虚幻呢。”浅漓轻笑着驳道:“此言非也。溶哥哥身为首尊之子,所言所行皆代表了我慕氏颜面,怎能不行正言端,时时自律呢。如今是我们自家兄弟姐妹小聚,若还端着架子,我们自也就不敢造次,岂不无趣?溶哥哥这样,自是公私分明,进退有度。”慕溶闻言笑道,“知我者,漓妹也!”浅漓一怔,低首浅笑,脸上竟微微染上一抹娇羞,煞是动人。
杨朔见得浅漓这幅样子不由一呆,随即脸色阴了阴,片刻又重新挂上那温雅的微笑,缓步至慕溶对面坐下,开口道:“我这妹妹性子静,不像漓妹这般会逗人开心,更比不上清洛妹妹的活络。”顿了顿作疑惑状:“清洛妹妹呢?怎么不见她来与我们一起玩?以往有她在的时候都是热闹得紧,这次她不在,倒显得冷清了呢。”
“哼,想必是被首尊罚了吧。”沁沅姐妹三个早随着杨朔转移过来,此时听到杨朔夸赞清洛,沁沅不由不屑出言道。“就是,我要是她,也早没脸见人了,赶紧找个地儿好好反省去吧,到时候也好装的可怜些,求尊长们饶了她。”沨泠阴阳怪气地接道。汀沂也不甘落后道:“除了会添麻烦还能做什么,明明就是个废物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也真不知道……哎呀!”说的正解气,却被沁沅猛的掐了一下,顺着沁沅眼光看去,猛然看到了慕溶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晃着茶碗,眼睛也似乎只盯着浅碧色的茶汤,并未理会她,汀沂却只觉的周身一阵恶寒,心中虚虚的说不出话,连腿也觉得有些酸软。
沁沅、沨泠二人也自觉的心惊,沁沅心里暗骂汀沂果真傻到家,人家亲哥哥在呢就敢这么说话,这门中谁人不知慕溶对她慕清洛的回护,得罪了他本人以他的气度断不会计较,但若谁动了慕清洛,只怕很难在这涉华中安然待下去了。只盼着他看在三长老的面子上不要计较才好,又暗自得意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开了个头就有人傻乎乎的往火坑里跳,舒了自己的气,又不会引火烧身,如今更是给了他一个在杨朔面前表现自己宽容大度的机会,不由暗叹有时候猪一样的队友也是有点用的,至少这炮灰的角色扮的还不错,偶尔还可以用这灰给自己铺铺路。
努力克服着来自慕溶的压力,挤出一丝笑来:“汀沂只是心直口快,她不是这个意思的。”
都心直口快了,还不是这个意思?你还真会说。
慕溶神色不变,却是慕湙冷然道:“自然不是。想来沁沅姐也不敢妄自揣度主尊的意思,沨泠更不敢私下指责尊长们徇私枉公。”素来淡然无波的眸子瞥向慕汀沂,竟仿佛淬了寒冰,冻得她没来由的一哆嗦。“至于汀沂……连清儿七岁前就已修成的七百重都未能突破的人,我想这‘废物’二字,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吧。”
慕湙一席话听得慕溶暗自想笑,怒意也平复不少。这个被清洛誉为“最得仙道”的哥哥,平时惜字如金,今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不说则已一说就噎死人,不知清洛见了会作何感想。
沁沅三人脸色皆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却也无法反驳,直憋得自己气血倒涌,险些吐出血来。看看余下诸人或看风景,或品香茗,杨朔更是对着浅漓笑的亲昵,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愤恨:明明这一辈里自己才是最年长的,这些人不以她为尊也就罢了,竟还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百般羞辱于她,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首尊一脉又如何,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迟早,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扯了扯嘴角,强撑着自以为高贵而温婉的声色道:“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去了,诸位尽兴。”言罢,转身而去。
沨泠、汀沂二人见状,连多说一句打个招呼的胆量都没了,径自追着慕沁沅离开了 。
杨朔目光追随几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浅漓,抬手饮茶挡掉了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放下茶盏已神色如常向慕溶半玩笑道:“清洛去哪了?不会真去反省去了吧?”
慕溶仍似笑非笑的神色,良久。
“如你所言。”
而此时两场言战的主角慕清洛,也正如她哥哥说的那般,在认真的自省。只不过在此期间,她舒舒服服的泡了近一个时辰的灵泉水,又美美的饱餐了一顿,现在正躺在房里闭眼继续反省。这不叫反省?错,慕氏先祖都说了,只要心诚,形式不重要。慕氏诸多的祖训清洛觉得这点最是至理,乃是大智慧大觉悟的体现,于是融会贯通,誓将其发扬光大。不过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种种她必须要理清楚头绪,应对众人的盘问倒是次要,她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直被忽略掉了,只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久了竟隐觉头晕,仿佛置身雾林之中,明明出口就在眼前,却如何也走不到,挣扎久了反倒被自己困住。
冰冷的气息,死神一般的压抑,潮水般翻涌不息的绝望……一切竟是那样熟悉,究竟是想不明白还是自己不敢面对?清洛晃了晃脑袋,阻止自己陷入某种执念当中,索性不再去想。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郁薄琉璃,嘴角漾开浅笑,乍看像是盛满了苦涩,细看之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笑都有些飘渺了。
郁薄琉璃,据说是母亲留下来的。抬手,丝丝幻梦般的冰蓝氤氲而上,郁薄琉璃仿佛得到了召唤,渐显通透,莹润出同样冰蓝的清光,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潋滟开来,盈满整个倾雪阁。那香气浅淡若虚,仿若融合了天下间馥花郁草才凝练出那么一滴极之香露,又将之混入到灵泉圣水之中,便使这极致氲成平常,却终是成了香灵,带了洪荒初始的清净,久久的萦存下来了。莹莹光华淡淡馥郁之中,清洛神绪渐渐平静,身心得到舒缓,竟是倦倦得想睡了。七岁之后,她就只有靠这郁薄琉璃方能入眠。唯有这柔光、这淡香能给她以少许的安全感。她依赖它,更因为它有母亲的气息,尽管她对那个女子没有丝毫印象,却冥冥中感受得到来自母亲的呵护,她知道她会保护好她,带走她的伤痛、她的恐惧、她的不安,也或许正是这种母女相通的心意使得郁薄琉璃能够感应到她的心念。这份依赖无可取代,即便父兄对她如何百般宠护,那份独属于母亲的温暖与柔软,始终无可取代。
收了心念,眼见着那郁薄琉璃又回归平凡饰品模样,起身灌下凉茶,生生驱走了好不容易涌上来的睡意,心知这不是放松的时候。想着到时又不免要面对一次那些个冷枪暗箭,那些个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就觉得无比疲累,偏偏还要笑的一片清和,只因在那些不堪丑陋之上,还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们,所以就算是狂风暴雨,她亦要面对的云淡风轻。
换上在家时常着的素衣轻衫,强打起精神,步出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