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轻安》落清未

4、家宴

　　翌日。
　　慕氏内门年轻一代弟子早早到主峰大殿前集合，恭候歌宁仙门翘楚阖鸣城城主杨耽夜、其妻慕氏首尊胞妹慕临梦一家的到来。而慕溶则已率慕浅漓等内亲下山远迎。
　　山下经初选的弟子已安排就位，并所有外门弟子一道，严禁私自离开各自修习场所，然而新进弟子都保持着浓郁的好奇心，纷纷聚到院子里翘首以待，欲一睹仙家风采。
　　辰时已过，慕溶一行已在寥吾岄边界处等候近两个时辰。众弟子未现丝毫不耐，只有最小的汐渺略有些心急，不时地兀自嘟囔着什么。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天边终于出现几道异光，眨眼便来到众人眼前。一阵强光过后现出几个人形，正是杨耽夜、清洛一行。
　　慕溶上前致礼：“涉华阙弟子慕溶，奉首尊之命，恭迎杨城主大驾。”君子如玉，气质清华，一番动作自是优雅从容，杨耽夜不由暗暗赞叹，未待作何反应，慕临梦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溶儿，你这调调跟谁学的，几年不见，竟跟姑姑生分成这样了？这人是越长越好看了，这性格怎么愈发的不讨喜了。”杨耽夜也一笑：“贤侄不必多礼。今次前来拜访，也主要是陪你姑姑回家看看，只谈私情，无关门派。”
　　慕溶闻言展颜，扫去了之前的恭谨，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发的亲切。“姑姑哪里话，只是早上出门前爹还嘱咐，说姑父是一门之主，不可乱了礼数，侄儿这才照做。小时候姑姑可是最疼我的了，侄儿跟谁生分也不会跟姑姑姑父生分啊。”
　　慕临梦满意的戳了戳这个乖侄子笑道：“不错，没完全承了你那死板老爹的性子，不枉姑姑对你小时候的教导。”说着拉着慕溶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番：“小时候就生的好看，这长大了更不得了，再加上这张嘴，这是要害的多少仙娥神女儿日思夜想一误终身啊。”
　　慕溶亦玩笑道：“这倒是姑姑多虑了，就算我想去惹桃花，爹也不会让啊。”略正了神色向杨耽夜道：“姑父姑姑和弟妹们一路劳顿，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家父等人还在家中等候，不如先随侄儿上山，也好为大家接风洗尘，到时候再细聊。”杨耽夜微笑颔首：“也好。”慕溶略一欠身，让浅漓等陪慕临梦等人先行。
　　清洛默契的留在了最后，见众人已走远，不客气的抱上慕溶的胳膊，粲然一笑：“哥。”却见后者淡淡的，并不愿搭理自己，只说不清意味的眼光看着自己，便也不再多话，含着笑对视回去。
　　慕溶打量着妹妹，月余不见身子又单薄了不少，绝美的面庞因伤病染上的苍白而略显憔悴，看得人心疼，只那双清绝脱俗的眼睛依然光彩熠熠，含笑定定的看着自己，带了几分讨好和更多的俏皮，使得整个人难掩的清灵，却唯独不见做错事该有的小心翼翼或自惭形秽。想着不由一怔，自嘲苦笑，这两个词怎么会想到用在这个妹妹身上呢，自家这个宝贝妹妹，自幼做什么便是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只随了自己的性子便好，从来不考虑什么后果。好在她这傲气并不用在自家人身上，而且总的来说也懂的分寸，要不可真有够头疼了。饶是心里再想好好教训一番，终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佯装冷淡下去，抚了抚妹妹柔顺的长发，温柔一笑，满满的疼惜。“走吧，先回家。”
　　清洛嘻嘻一笑，乖巧地点点头，二人并肩追随众人而去。

　　寥吾主峰上，清音缥缈，霞雾环绕。众人依正礼见过，便遣散众弟子，只留内亲，至寥吾后山水云榭行家宴。慕临梵一代除他和慕临楚、慕临梦兄妹三人，还有三长老两子一女，二长老本来也有一子一女，只是多是时候在外云游，不常回寥吾岄。其中三长老长子慕临桓，有两女慕沁沅和慕沨泠；二女儿慕临槿一心向道，性子又严正端谨，至今未嫁；三子慕临栩，有长女慕汀沂，幼子慕泽。几位长老早不问世事多年，今日也未曾出席，故慕临梵一桌只寥寥十人，而一旁慕溶一辈的却是热闹得很，但拘于各家长辈均在此，也都端静自持，吃的规规矩矩。
　　慕临梵不愿拘谨了孩子们，遂让慕溶带他们转往别处，又遣退了一旁伺候的弟子，一时间水云榭只余了慕临梵兄妹几人，众人也渐渐放开，言笑晏晏，一时间竟仿佛梦回恣意年少，那意气风发的年代。
　　回忆了些少时趣事，慕临梦又想到今日慕溶迎接他们时的姿态，遂笑道：“大哥，跟你当年比起来，溶儿可是强多了。这孩子气度风雅，进退得宜，举手投足无不是大家风范，这相貌又生得俊逸不凡，修为更是年轻一辈的绝对翘楚，怕是当世难求的翩翩佳公子啊。”慕临梵笑道：“你这是夸你侄子呢，还是为了贬你大哥我呢。有其父才有其子，他就算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也是你大哥我的功劳，怎么到你这就全抹去了呢。”慕临梦想都没想便反驳道：“怎么都成了你的功劳了，溶儿和清儿这相貌、这风仪，哪点不是雪……”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又重新笑道：“哪点不是学来的，这还不得靠他们自己灵透才行。”
　　虽然改口改的挺快，但众人还是听出了本来话中的意思，一时间都有些静默，却默契的不去触碰那禁忌。正想转移个话题，慕临桓却开了口：“我们这对侄儿如此出众，大哥自然功不可没，只是依我看，溶儿和清儿倒是更像他们的母亲多一些。”端起眼前酒杯晃动着，不顾众人或警告或惊愕的眼光，自顾饮了一口，仍在手中拿着，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杯中琼液，神色似怀念似惋惜：“哎，大嫂当年可真当得上是风华绝代，那样的女子……恐怕只供瞻仰，也毕生难忘吧。只可惜……”
　　“三哥！”慕临楚厉声打断，正欲说什么，慕临梵却是抬了抬手，示意他无妨，旋即无谓的笑笑：“今日主要是为小妹和妹夫接风洗尘，怎么这话题一直围着我转。说来小璇今年也有九岁了吧，自打他满月时见过一面，这些年我这个做舅舅的竟都没能去看看我这小外甥，难得刚刚他还能和我这么亲。”慕临梦宽慰道：“你可是寥吾之主，诸事缠身哪有时间去想这些。这些年清儿和汐儿这些孩子时常过去走动，小家伙跟这两个姐姐可是极亲呢。这段时间清儿在歌宁养伤，他可没少闹他姐姐，清儿也惯着他，要不是芊墨连吓带唬，清儿这身子不定什么时候才好呢。”
　　言及清洛，慕临楚不由叹息：“清儿这孩子身子本就不好，这回回来我看她更是憔悴了不少，想来这段时日没少受折磨。这孩子看上去柔弱乖顺，骨子里却坚忍得很，这么多年……哎，当真是造化弄人，当年因为我们的疏忽，却要这样好的孩子去承受。”慕临梵心头亦是一痛，面上仍是不改宽和笑意：“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在去提它呢。况且这些年你们给她的宠爱也远远多出其他孩子，都快捧得她无法无天了，凭她这些年做的事，也足以弥补了。”
　　颜丝嘴角一挑扯出一抹笑来：“大哥哪里的话，这清儿可是我们整个涉华的大恩人，别说闯点小祸，就连像这次般视门规为无物，私自下山玩个个把月的，门中也不好追究不是。”慕临楚神色一冷，警告的看了妻子一眼，冷冷的顶了回去：“清儿此次下山想必是事出有因，且不论她遭伏击受伤的事，就算当真只是为了玩玩，自有我们自家人管教，清儿自七岁起已不再修习门中术法，何来违逆门规一说？”
　　颜丝眼里有一丝忿然，你们自家人？这是说我是外人了？
　　慕临桓眉头一挑，缓缓开口：“仲尊这话，是说她慕清洛，已不是本门中人了？”话是对慕临楚说的，眼里却是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觑向了慕临梵。
　　慕临楚暗悔自己失言，却也不再多说，随众人一道看向自家大哥。慕临梵正夹了一块红烧鱼，众人明枪暗火说得热闹时，他正在细心的一根一根挑着鱼刺。慕氏所传术法虽也可令人远离人间烟火不食不饮，但慕氏却从不强迫弟子做什么斋戒，以为养心修性皆在己，心端意诚则可通天地清灵，与身外苦行无干，况且慕临梵向来喜爱美食，故不论他人如何，首尊一脉自是一日三餐吃的舒坦，逢年过节还像山下一般行几次家宴，既是享受，又是消遣，还能多些交流，反正饮食会被游走在全身的清气消耗殆尽不会填什么麻烦，何乐不为呢？
　　待众人寂静，慕临梵刚好挑完了刺，优雅地将鱼肉送到嘴里，甚至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似乎享受这鱼肉的鲜美才是天下间第一等大事，细嚼慢咽过后方从容抬眼，神色间还有些回味，对上众人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解：“美食当前，都看我作甚，莫不是这珍馐玉露不合各位的口？”颜丝心中略略鄙夷，看来这堂堂首尊是想靠装傻来敷衍过去了。众人暗舒了口气，各自打着哈哈夸着佳肴，气氛渐又缓和下来。谁知慕临梵却放下玉箸，笑着向慕临桓道：“清洛虽已不再修习本门术法，却从未脱离过涉华。她是我的女儿，更是涉华弟子，至于此次之事作何处置，涉华上下自有公正，该非一人之言所左右。桓弟以为如何？”
　　慕临桓在他的目光下竟有些不自在，面上只声色不动：“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