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齐柯

4、禁秘

　　“陛下，世子今天又逃课了。”
　　“陛下，世子今天在郑大人的凳子上涂了胶水！”
　　“陛下……”
　　还未来得及开口抚慰心灵受到极大创伤的郑先生，侍卫的禀报声又诚惶诚恐地来了。见怪不怪的风衍举手示意紧张的侍卫可以慢点说：“他又捅了什么篓子？”
　　“回陛下，世子他刚刚从树上摔下来了！”
　　风衍没好气地问：“摔老实了没？没摔老实让他再摔一次。”
　　侍卫被这句话里的怨气震惊住了，低着头不敢答话。
　　风衍换了温和的语气，几乎是赔笑着对郑大人说：“世子顽劣，是朕教导有失，累卿受辱了。爱卿最近可不必给世子上课了，回家休养一段时日。”
　　郑大人眼中含泪：“陛下，微臣当不起这个重任，还是……还是另请高明吧……”风衍看着他要是不答应下一刻就要老泪纵横的郑大人，一阵心累，苦笑道：“那就准卿所言，最近辛苦先生了。”说罢，教人将饱受刺激的郑大人给扶了出去。
　　风衍近来被侄子的顽劣搅得寝食难安，晚上做梦都梦到侍卫慌慌张张来禀报风思遥的光辉事迹，愣是被惊醒了。十几岁的男孩子正值让人头疼的年纪，喜动不喜静，拿个铁链捆住都要上窜下跳一番，风衍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并非不能理解。当年风源也是不让人省心的主，换了几个老师后，被当时正值壮年的郑思道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风源见了郑先生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存了三分敬畏。连郑思道都震不住的主，可想战斗力有多么恐怖。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混小子。风衍越想越觉得稀奇，到最后心里居然不自觉生出了些钦佩。到底还是担心侄子的健康状况，风衍决定去看看这倒霉孩子有没有摔出什么毛病来。

　　“哎哟，不就是受了点伤吗？又不是瘫痪了……”风思遥正在床前和月眉兜圈子想出去，突然一下子直挺挺地躺到床上，气若游丝地说，“月眉姐姐……疼……”月眉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嚷着要出去浪的人转瞬一副娇弱不胜的模样躺在床上，其内心震惊程度好比看到铁树开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心中不由叹服世子的反应之迅速。
　　“奴婢参见陛下。”
　　风衍颔首示意她起来，冲躺着的人扬扬下巴：“世子怎样了？”
　　月眉踟蹰道：“世子……世子摔伤了腰，现在……现在还有些不适……”
　　榻上的人虚弱地说：“皇伯……您来看侄儿了？”
　　风衍暗暗叹气，心道便是腰真断了也未必能虚弱成这样，还有功夫在这装可怜，想来也并不是疼得厉害。他本想看看就走，但那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只好坐到坐到榻边，关切问道：“哪里疼？”
　　风思遥哽咽道：“腰……”那双湿润的眼睛亮如琥珀，一时教人挪不开视线。
　　风衍不是不知道“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这个道理，可是他这辈子除了风源估计也就还有这么一个可以宠着的人，加之幼年阴影带来的补偿心理，总想把最好的都给风思遥，平日里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看他这病恹恹的样子，即使知道是装的也生不起气，之前的一点点不满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风衍撩起风思遥里衣，伸手在绷带处轻轻摸了摸。即便隔着一层绷带，风思遥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微带凉意指尖的触觉，难以描述的悸动闯入心头，很像上次他帮自己翻领子时感受到的美好。
　　他轻轻拉了拉风衍的手，小声问：“皇伯还在生我的气？”
　　被侄儿吃得死死的风衍替他掖了掖被子，放柔了声音：“我之前是很生气，但看了你这副模样还没生气就心疼了，以后小心些，这次是万幸，可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还有，伤好了去给郑先生好好道个歉，这次也太胡闹了。”风思遥眨眨眼，表示知道了。平日里总被告知风思遥顽劣的一面，可是风衍每次见他都是面对的乖巧如小鹿一样的侄子，简直哭笑不得。
　　风衍见天色渐黑，起身离开，临走前再次不厌其烦地嘱咐月眉好好照顾风思遥。
　　恭送风衍离去，月眉凉凉地看着还在装模作样的世子：“世子，陛下走了，您也别装了。”
　　世子殿下“啊”了一声，转头问道：“月眉姐姐，你见过皇伯生气的模样吗？”
　　月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蹙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我好像都没见过陛下说重话的样子。”
　　风思遥若有所思：“皇伯脾气可真好啊。”
　　月眉笑道：“陛下脾气顶好是真的。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我进宫没多久被差遣服侍陛下，起先还担心得不行，生怕出了差错掉脑袋。”想到最开始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没过多久发现，陛下待人真真是好。有一次用早膳，我一个姐妹不小心把汤洒到陛下衣服上，陛下首先问的倒是她的手有没有被烫伤。”
　　风思遥支颐问：“那……二皇爷和皇伯是亲兄弟吗？”
　　月眉笑着纠正：“二皇爷是我们叫的，您应当叫昱王殿下‘爹爹’。陛下和二皇爷是先皇后所生的同胞兄弟。”
　　“那怎么差这么多？二……我爹他脾气那么差。”
　　月眉笑道：“大概是因为二皇爷是被陛下宠大的吧。陛下虽比二皇爷大不了多少，但早早被定为太子，性情文静稳重。我听宫里头的老人说，两人都是小孩时，二皇爷便处处跟着陛下，陛下教育弟弟，俨然是懂事的大哥哥的派头。”
　　风思遥一想风源那粗犷的形象，费力地想象出他小时候跟屁虫的形象，被吓得一哆嗦。
　　月眉见天色已晚，便打住谈兴，为世子去取晚膳。风思遥本来还想拉着她再问一些，见她走了，也只得作罢。

　　没过几天，风思遥腰上的那点伤就痊愈了，不会耽误他折腾，因此故态复萌，重操就业，捡起那耽搁的事业接着闹腾，很有把太希宫翻过来找乐子的架势，风衍又回到了每天被迫被他的顽劣行径洗耳朵的日子。
　　风衍很想质问那天相信这个侄子会改邪归正的自己你脑袋是进水了吗？！
　　“陛下，世子他不见了！”
　　风衍的火气早就被磨灭了，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前来传讯的侍卫退下。风衍对还想补充的侍卫淡淡道：“让他们不用找了，等到吃饭的时候自己要出来的。我这正议事，退下吧。”继而转过头示意刚才话语被打断的大臣继续说。他很想冲对方露出一个有安抚意味的笑容，可是嘴角扯到水平线就实在扯不上去了。
　　待议事完毕，风衍随口问了一句：“世子回来了吗？”
　　侍卫垂头道：“回陛下……世子，到现在都没有主动出来。”
　　这番回答倒是出乎风衍意料，都这么晚了，考虑到口腹的承受能力也该自己蹦出来了吧。
　　侍卫接着说：“世子躲进了太庙中，没有您的准许，属下……属下们都不敢进去。”
　　风衍露出一丝可以称作惊惧的神情：“世子躲进了太庙里？你怎么不早说？”话音未落，侍卫只觉得有一阵风掠过，眼前瞬间就没人了。

　　说起来，风思遥也挺冤的。他被侍卫们追着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个座宫殿，躲在了一帘帷幕后，偷觑侍卫们，不想他们七七在门口停住，不敢进来。风思遥还在奇怪，一打量，发现自己原来跑进了太庙，难怪追自己的人都不敢动了。得知自己身处太庙后，风思遥有恃无恐地从帷幕后出来，继续往深处跑，跑得正欢，没留神撞上一堵墙，没等回过神，身子已经穿过墙壁了。
　　我……我学会了穿墙术？风思遥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那也不对啊，一没念咒二没拟手势，术法怎么启动？胡思乱想间，风思遥发现不对劲——穿墙术字面意思，只不过能穿过障碍物而已，墙的后面只不过是太庙的另一个宫殿，可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分明不是太庙。
　　面前矗立着高耸的青铜墙壁，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明灭晦暗的烛光拂过，墙上泛起冰冷的光泽。墙不是一个平直的面，而是一个有弧度曲面，每隔不远，墙上就建有一个烛台，白烛静静燃烧，烛台上的蜡已积累了厚厚一层。
　　静谧宛如潮水一般覆盖着这个神秘的空旷之地，连一丝风也无。风思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这……到底是哪啊？着急慌乱都是没有用的，风思遥勉强令自己平静下来，捋顺死路。
　　他之前是在太庙，这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穿了一面墙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也就是说，太庙和这里是通过一面墙相连的。
　　山河表里，风思遥很快想到了这个术法，内外相连的空间。他慢慢站起来，面对身后的墙，放空一切想法，缓缓踏出一步，再睁眼，又回到了熟悉的太庙。
　　果然……
　　风思遥渐渐平复了心情，那点惊惧过后，内心又涌起无法再镇压的好奇：太庙这么庄严的地方怎么会和一个那么阴暗古怪的环境的相连？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风思遥抚摸着那面墙壁挣扎良久，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深入探究一番，突然听见有太庙值守的人在低低地呼唤他，他一时无处可藏，下意识地又踏入那个古怪的地方。
　　他顺着曲面的墙走，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个怎样的地方，心脏像被猎犬逮住的兔子一样疯狂地跳，好几次都想半途而废，恐惧和好奇在脑海里兵戎相见，最终好奇更胜一筹，压倒了恐惧，驱使他继续前行。
　　这个地方有很多岔口，风思遥不知到底该往哪里走，便随意选了个方向，并用烛台上的蜡油在鲜艳的地方留下标记，待到回来可以作为提示。可是走了很久以后他发现自己完全是多次一举，因为他就算绕回去，也再没有碰到过原来的地方，这里的墙好像在悄然无声地转动，隐去了方才的岔口，衍生出新的岔口。
　　天啊……风思遥干脆一屁股坐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冥思苦想。他在脑海里绘制了一下方才走过的路径，用手指在地上画，突然灵光一闪，隐约觉得是按九宫八卦图建造的路径。之前的某个先生曾为他们讲解过《周易》，他记性好，虽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根据印象能记个大概，根据自己如今所在位置推测，竟然摸出些门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但死马当活马医好过束手待毙，因此便按自己推想的走，不想接下来的路出奇的顺利，十有八九都是他预料之中的。
　　他仿佛是在一座迷宫里兜兜转转的蚂蚁，由外及里，一点点地往里面走，渐渐地在涉及核心。
　　现在绕的圈子越来越小，空气里不知何时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风思遥起先还以为是自己流血了，但检查了一番浑身上下并没有那处受伤了，再一想一惊，或许有受了重伤的人也在这里？他不敢大声喊叫，越发小心翼翼地前进，额上重新渗出密密的冷汗。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郁，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风思遥不得不捏住鼻子，用嘴呼吸，可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无孔不入，五脏六腑仿佛浸泡在鲜红的血水中。
　　绕过一堵青铜墙，刺眼的血红猝不及防闯入风思遥的视线，他惊愕得一时松了手，浓厚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中，同时带来一丝自远古传来的杀戮气息，他忍不住弯腰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