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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庆典 ...

  •   风衍的睫毛很长。
      思遥自幼阅美女无数,还从未见过这么长睫毛。
      他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皇伯,你眼睫毛怎么这么长啊?”
      一旁的月眉恨不得撞柱自尽,这话实在是……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风衍微微怔忡,还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笑了笑:“这个……大概是天生的。”
      思遥“哦”了一声,将目光不自然地移开。他方才本来是注视风衍的眼睛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用那么温情的眼光看他,包括那个白捡的爹,眼里也直白地写着“我不耐烦”四个大字。唯有这个伯伯眼里藏着那么多温柔慈爱的情愫,而且他的眼睛十分好看,像是星星揉碎了浸在他的眼波中。直到他发现再盯下去就快溺死了,才转移注意力去看对方的眼睫毛,这才祸从口出。
      风衍轻轻抚着他的背道:“怎么见了我老是不自在……要是嫌我啰嗦,我以后不来就是。”
      思遥立马道:“不是……”他很想说皇伯你随便来,无论啥时候来我都热烈欢迎,可是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风衍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不许乱想。过几日是你的加封大典,毫升准备,可别露怯了。”最后一句话分明是玩笑话,风衍眨了眨眼。
      又嘱咐了几句,风衍便施施然地走了。见他离开,月眉拍了拍自己几经折腾的小心肝,心有余悸地对思遥道:“小殿下,这种话……这种话您怎么能对着陛下说出来了?”
      思遥抱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他当然也不知道风衍又去找了风源,问:“思遥那孩子是不是过于腼腆了?同我说不上三句话就要脸红……我每次同他说话都看着都觉得闷气。”
      风源听了这话,手一抖,冰裂纹的茶盏脱手坠落,风衍眼疾手快地接住稳稳放回桌上。
      “腼腆?脸红?”风源不可思有地重复这两个词,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俩词居然能跟风思遥沾边的?他一路上的气是白受了吗?于是他一拍大腿义正言辞道:“错觉!皇兄,绝对是你的错觉!”
      “是……吗?”风衍疑惑地皱眉。

      世子的庆封大典如约而至,皇城一片喜气洋洋,连死狱的囚犯都沾了喜庆,允许与家人短暂地见面。皇室正统久未添人丁,这次老天开眼般多了个半大的世子,因此隆重非常,连风衍本人都多次询问进展,务求毫无差错。
      庆典当天,够资格的文武百官都来朝贺,甭管是不是真心,大家表现得都很真心,也就够了。
      接回皇城的世子穿着玄色朱红跟滚边的冕服在众人面前亮了相,言行举止皆是皇族风采,看不见半分当初流落民间的世俗之气。观者点头称赞时教导他的女史却在一旁暗暗捏汗,看世子做的和自己教导的丝毫无差才松了口气,生怕哪里不对惹了笑话。
      风源对这个白捡的儿子一向不引以为意,今日见了他彬彬有礼举止娴雅的模样心下吃了一惊,再仔细瞧发现这小子是生得极好的,俊秀挺拔,很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这心思风思遥若是知晓了必定要嗤之以鼻。
      这种盛典的担任司仪的通常是大祭司,但这天仙风道骨的老人并没有出场,在风衍身侧一丝不苟履行职责的是一个妙龄少女。眉目生得极标志,但是眼一下的大半张脸都被珠幕遮挡,看不真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头火红长发,让人想起异邦传来的葡萄美酒。柔顺光泽的长发被高高盘起,用一根朴素的金簪别住,风华自盛。年纪不大的少女身上笼罩着不同寻常的肃穆感,看起来缺乏生气,倒是莫名很衬这长时间空旷冷寂的太庙。
      风思遥按引导给自己的列祖列宗磕头上香,却有种莫名的荒诞感——灵牌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那些虽烟寂灭的荣耀繁华一概无关,他究竟是认的哪门子祖,上的哪门子香?偌大的太庙里难得的站着许多人,或殷切或难言地注视着他,让他如芒在背。这里实在太像一个充斥着热闹假象的坟墓,掩埋着早已干涸的鲜血与早已风化的白骨。
      如果不是被某个人发现了背上的印记,他本来该在守着母亲的骨灰在曲城最大的妓院里做一辈子龟公,可是阴差阳错的命运像是要补偿他十一年来的不幸,突然将无可比拟的尊贵身份、羡煞旁人的荣华富贵摆在他面前,还生怕他不要。
      这不真实的一切恍如一个吞噬理智的梦魇,在蚕食真实世界。他这一拜时间有些长,起身时眼前一黑,被那个冷冰冰的少女不着迹地脱了一把。即使是助人为乐,那少女的眼里也没有一丝暖意,那汪漆黑明亮的眼珠仿佛是冰冻了的水晶。
      庆典过后是盛大的筵席,身为主角的风思遥还只是个孩子,众人跟更多的目光还是投注在主掌一切的帝王身上,因此他很快借故脱身,一人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清棠宫。
      宫里的侍女们见他早早地跑回来,大吃一惊:“殿下,您怎么独自一人跑回来了?都没有一个人跟着吗?”
      早已热得满头大汗的男孩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繁重的礼服,豪饮一口凉水:“我一个人回来的——快去弄点吃的来,那些人怎么光喝、酒不吃菜啊 ?”

      空泛的盛典在百日举行,巨大的哀伤则在黑夜里悄悄来临。
      风烛残年的大祭司在夜里悄然阖目而逝,守护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身为他继承人的红发少女,另一个是此刻应待在寝宫中的风衍。两个人自庆典结束后寸步不离地陪伴在笼罩在死神阴影下的大祭司,聆听他离世前的教诲。
      “陛下,请不要宣告我的离世,以免给刚刚回归血统的世子带来不必要的诋毁……只说我告老还乡,悄悄地走了。”他捏着风衍的手,吃力地传达人生最后的体贴。他用力地握了握另一只光洁滑腻的手,微微一笑,脸上的每一丝褶皱中都填满了慈爱之情:“我的孩子,你不要哭,生老病死不过是人生中最平常的轮转,正如下雨天晴、月圆月缺,我用我的一生恭敬的侍奉神,她必定知晓我的虔诚,给予我最仁慈的解脱。尽心尽力地辅佐我们的君王,保佑这个国家永久的昌盛……即使有大难的阴霾来到也不要惊慌,神在聆听,也在安排,她必将向信仰她的人传递指引。”他的声音渐渐衰弱,直至趋于无声,不是由有到无的虚无,而是涓涓细流尽数汇入大海的沉默。
      红发少女紧紧握住那只脉搏已停止跳动的手,任眼泪划过美丽的脸庞,伏在老师逐渐冷下来的尸体上。
      风衍眼里有悲伤,也有看淡生死的淡泊,复杂的感情糅杂在一起,成了看不见底的幽深。轻声道:“沉聆,不要哭,他可以去全心全意侍奉神了——就如他这么多年一直做的那样。”他低头轻轻一吻老者沟壑纵深的额头,送上最诚挚的祝福。等他起身,幽蓝色的火舌于无声处燃起,舔舐长者冷却的躯体。少女从袖中拿出她自远方带回的紫色水晶,仰着泪痕尚未干涸的脸高高举起,看着那幽蓝色的火化作缕缕轻烟,携带着老师的全部力量钻入那颗水晶里。本来色泽深沉的水晶慢慢亮起来,像是黑暗中睁开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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