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齐柯

10、机雀

　　漠北又传来消息，十日后机雀将启动飞往金容城，五日即可到达，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凤宇营终于派得上用场了。

　　风思遥对“飞天”计划略有耳闻，对此最了解的还是洛云斓，于是跑去询问他。

　　人类对于天空怀有与生俱来的敬畏，他们驯服牲畜，制造车舆，使自己在土地上行动得更为快捷；他们修建船舰，使自己能够在浩瀚的海面上航行。唯有天空，他们还没有染指。但好奇心和控制欲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人类终究还是向征服天空的道路上踏出了第一步，“飞天”计划起始于天启年间，也就是风衍的祖父统治的时代，一直到他统治年间才有了重大突破。人类终于可以克服自身的重量飞往广袤无垠的天际。

　　飞空对于风思遥并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无非是需要的时间长一点，术法让他可以达到普通人达不到的高度，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修习术法的机遇，“飞天”计划依旧是了不起的。

　　洛云斓将存放在自己这里的图纸给他瞧，让他稍稍了解机械的运转究竟是怎么回事，见他研究得津津有味，笑问：“看得懂吗？”

　　风思遥点头。

　　洛云斓笑笑，这些图纸他看都有些费力，风思遥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怎么看得懂？只当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

　　历时多年的计划终于有了成效，几代人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风衍也很高兴，近来为南方涝灾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某日闲暇，正好带着风思遥去凤宇营视察。

　　风思遥大大咧咧，活着说习以为常，洛云斓却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与风衍自小一块长大，虽然对于皇家宫闱之事不甚了解，但也知晓风衍的童年过得并不好，见他如今对风思遥百般宠爱，心中感慨万分。他私底下委婉提醒风衍抓得太紧了，以后难撒手，风衍只是含糊地笑。

　　自从得知试验成功的机雀要降临都城，风思遥就异常兴奋。白天在静心堂上课拉着同窗们讨论，晚上睡不着觉就拉着月眉絮叨。月眉不断祈祷机雀能早日从漠北飞过来，那样她晚上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洛云斐讲课时，风思遥在下面悄悄问洛冰珂：“你去不去观看机雀降临？”洛冰珂是洛家的小儿子，给风思遥做伴读的，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两人凑一块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可惜风思遥改邪归正了，他也只得被迫弃暗投明。

　　洛冰珂的眼睛黏在兄长身上，耳朵却一丝不苟地听风思遥说话，这个话题让他有点激动。他竖起课本，低声说：“去，当然去，我都盼了好些年了。”

　　“跟你哥一块去吗？”

　　“嗯，不过我还没跟他说。”

　　“要不你跟我一块去把？我还想试试操控机雀……”

　　“冰珂，你来讲讲这段的意思。”洛云斐眼尖，早发现两人偷偷讲笑话，希望他们说几句也就罢了，哪晓得是要长篇大论下去的意思，便点了小弟的名杀鸡儆猴。洛冰珂心中叫苦，忙起身翻书。风思遥见他眼神哀怨，赶紧低头。

　　下课后风思遥又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洛冰珂听了喜不自胜，遭兄长训斥的苦闷也丢一边去，迫切地等待机雀到来的那天。

　　两人翘首以盼，总算等来了激动人心的日子。

　　两人起了个大早，换上利落的玄色劲装，兴致勃勃地等待出发。

　　风衍也脱下了平日的轻裘缓带，换上简洁利索的银色软甲，少了几分文弱儒雅，多了几分飒爽苍劲。

　　凤宇营设在皇城外，此番又是检阅军队，众人都是骑马去的。风衍外表羸弱，风思遥以为他于骑射方面会有欠缺，没想到他姿形洒脱，回策如萦，显然是一流的骑手，不禁感慨伯父真是样样都行。

　　到了凤宇营，守营将军齐旻率领部下齐齐行军礼迎接帝王的检阅。但见旌旗招展如云，枪戟森森林立，铁甲俨然，队列井然有序，行动齐整如一人，显然是一支素质超高的军队。

　　风衍在高台上慰问众将士，两个小孩在他背后审视这支军队。庄严肃穆的场景他们不是没见过，可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严肃凛然的军人，看着这些男儿眼中坚定果敢的亮光，二人胸中也涌起了满腔热血。

　　风衍在观看操演中等候机雀的亮相，见士兵们气势高昂，训练有素，暗暗赞赏，拉着洛云斓的衣袖道：“齐旻是个人才，年纪轻轻被我打发到这来操练新兵，不仅没有不耐烦，而且卓有成效。”洛云斓一早就知道他有心栽培这个年轻将领，微笑道：“不急不躁，军令严格，齐旻可堪大用，不负你所期望。”

　　眼见巳时将近，齐旻停止操练，腾开场地，好让高台上的人能观赏机雀的惊世之姿。

　　日晷上的影针慢慢转到巳时的刻度上，空中起了一丝震颤，仿佛由一滴水引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目光尽头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它们快速前进，向凤宇营的方向飞来。

　　风衍抓紧了座椅的扶手，旁边的两个孩子却已按捺不住，激动地站起来，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靠近的黑点。那黑点越来越大，渐渐有了鲜明的轮廓。它们身披霞光，全身火红，宛如浴火的华美凤凰。

　　领头机雀中的人放出烟花信号，示意降落。机雀巨大的机翼开始减慢摆动频率，底座变换出轮子，轻盈地落地，由飞翔变成在地面上行驶。六架机雀都已平安落地，呈雁行停在滑道上，它们的机翼已经完全折叠收敛起来，只剩下空落落的机身，像是单薄的船。

　　机雀看起来很生动，流线型的设计减少了机械不可避免的死板，使它们更像是艺术品。木质的主体外用铁甲做了保护，涂上了红漆，更贴近那守护南方的神兽。

　　机舱巨大，最多可容纳六个人，但此次每个机舱中只装了五名士兵，多余的空间需要空出来装食物。

　　三十名英武的将士下机拜见风衍，风衍请他们起来，对立在最前面，级别最高的武官笑道：“夏校尉辛苦了，漠北到此山迢水长，你们一路都是驾驶机雀而来？”

　　夏羽行礼道：“回陛下，机雀的极限是持续十五天的飞行，区区五天，不在话下。”语气里甚为自豪。他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城给风衍：“此次回都城还有一则好消息要告知陛下。”

　　风衍微微挑眉，拆开信封阅览，神色果然欣喜起来，洛云斓不知何事让他如此高兴，风衍将信纸塞给他：“你自己看。”

　　信中所述乃是机雀研制成功，在漠北高空巡查时被长翟人发现，长翟愚昧落后，不知这些能够飞行在天空中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何物，甚为经意，主动撤离了三十里。有了此等神兵，昭维以后对付长翟可就容易多了。洛云斓读完也是展颜微笑，拱手道：“恭喜陛下不战而屈人之兵。”

　　风思遥和洛冰珂是孩子心性，自打朱雀落地之时早已跃跃欲试，询问风衍是否能去尝试驾驶机雀。

　　夏羽这些年虽然远在边疆，于朝中之事也略有耳闻，见风思遥对风衍甚为亲昵，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传闻中的小世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风衍笑道：“不必问我，问夏校尉，他肯带你们去就去，他不肯我也没法子。”

　　风思遥和洛冰珂极有默契地将目光同时转向夏羽，眼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夏羽知道风衍这么讲自然是无异议，便笑着带两个雀跃的男孩上了一架机雀。

　　机雀起飞之前有一段漫长的滑行，两旁景物的飞逝速度愈来愈快，逐渐化为模糊的虚影，而机雀也缓缓昂头。两人的背紧紧贴在椅背上，耳边清晰地回响着各种机关转动磨合的声音，机翼展开扇动空气，卷起的强烈气流在耳边呼啸而过，在角度不小的倾斜中机雀腾空而起，直冲云霄。一段颠簸后，机身趋于水平，速度也稳定下来。

　　两个男孩探出头俯视下方：轩峻的宫宇缩小成积木，人群化为蚂蚁，地面上的一切都模糊了本来的面目，凝聚成一个个千篇一律的点。

　　身处越高，就越安静，尘世的喧嚣被抛得远远的，耳边回荡的只有激昂的风声。风思遥伸出手，感受气流从指缝间游弋而过。这架机雀是穿梭在浩瀚苍穹间的一条游鱼，无拘无束，信马由缰。他问夏羽：“校尉叔叔，还能更高吗？”

　　夏羽遗憾地说：“这个高度已经是朱雀的极限了，萨满正在研究能飞得更高的机械。”

　　很厉害了，风思遥想，从必须依附大地到脱离飞入天空，多了不起的壮举。他和洛冰珂仔细地观察机舱内部的构造，他看过图纸，如数家珍般跟同伴介绍，夏羽惊讶地从侧镜中看了他一眼：“世子，您怎么对机雀这么了解？”

　　风思遥笑呵呵道：“我看过图纸。”

　　夏羽诧异，图纸的复杂他是知道的，世子小小年纪，就能看懂？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地方风思遥也没把握，便向夏羽请教，夏羽一一耐心解答。

　　夏羽知道他们对机雀上安装的武器很感兴趣，怕他们触碰机关发动攻击误伤了地面的人，温言提醒，但开启了尾部的风刃，锋利轻薄的刀片高速旋转起来，气流都被割得支离破碎，假如机雀从高空冲入敌军聚集区域将势不可挡。光是尾部的风刃开启就有如此强大威力，假如数人同时开启所有攻击设备，机雀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凶器。

　　“世子，小公子，我们在空中飞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待得再久恐怕陛下担心，现在可否返航？”得到两个男孩的回应后，夏羽开始往回飞行。

　　跳下机雀，风思遥奔向风衍，洛冰珂奔向洛云斓，刚刚在天空翱翔一圈的男孩兴高采烈地同家长描述着刚才感受到的一切，两个长辈相视而笑。

　　风衍派人嘉奖了三十位将士，让他们先回家好生歇息，邀他们晚上来宫中赴宴，这才率众回宫。

　　晚上宴会结束后，夏羽跟随风衍来到御书房讨论漠北所需费用的问题。

　　将士要养，新的机械要研发，哪一样都要钱，问题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风衍脑壳疼。他捏着眉心苦笑：普通人家为钱烦恼，为家人的温饱，他贵为帝王，从小在金玉锦绣里长大，饫甘餍肥，也逃不过这一个字的纠缠。

　　“钱？”他轻声念叨，脸上带着稀薄的笑，仰头叹道，“我要是能变钱出来就好了。”

　　夏羽没有做声，只是略带担忧地看着一贯从容淡定的风衍。他启程之前萨满就嘱咐过若陛下实在拿不出钱来，也不必强迫。

　　他犹记得萨满苍老脸上的苦笑：“昭维如今是脆弱泡沫上的幻梦，什么时候再稍稍加一点外力，恐怕就碎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刚要开口，风衍伸手止住他：“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担心。”他睁开眼，又恢复了那种无坚不摧的坚强神情，微笑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