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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猎猎燕歌(1) ...

  •   梁舒跟着郁松青来到叶府的时候,门口已经堵了不下十乘轿子,簇拥的人相继递上帖子,摞得高高的礼物被匆忙地搬进搬出,好一派热闹景象。
      “大排场。”梁舒坐在轿子上,掀开窗帘往外看,转头不由感叹。
      “只怕大半个朝廷的人都到了。”郁松青捋了捋胡子,语义颇深。
      “将军,这段时间便要劳烦您了。”梁舒轻声道谢。
      “梁丞可是折煞老夫了,本就是家国之责,有何可谢的?”郁松青爽直地笑说。
      轿下传来笛音的声音:“将军、小姐,前面轿子过不去了,请二位下轿吧。”
      两人便下轿,三人步行着绕过排成一列的轿子,径直来到叶府大门前。
      叶府的大门倒不是光华气派无比的,与叶家的身份地位相比,这样的府邸外观实在是格外简素,只有一块金丝楠木匾额,上有御笔亲题“叶府”二字,两尊石狮怒目圆睁,威严地伫立在檐下两柱内侧。
      梁舒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阶梯之上的叶彻,不复以前的玄色衣衫,穿了墨蓝色的华服,极衬他分明的眉眼,来来往往的人与他寒暄,他依然寡言少语,神色淡淡,仿佛与那些人之间有一条分明的界线,梁舒只觉得他不同,无论哪一点。
      叶彻似乎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下意识转过头来,却对上了她的双眼,微怔。
      梁舒换回了女儿装扮,一身红色罗裳甚是扎眼,一头如瀑的黑发上挽着极简的发髻,一支梅花状貌的珠钗,明艳而简单。
      她移开视线,与郁松青一同踏上台阶,叶彻迎上来,浅浅作一个揖:“郁伯。”
      郁松青笑着颔首:“兰庚,许久不见,长大了许多啊。”说着,拍了拍身前人的肩。
      “叶三公子,又见面了。”梁舒在郁松青身后展颜笑道。
      “舒姑娘。”叶彻微微颔首,并没说多余之话,“三位请进吧。”
      踏进大门,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各色的宾客,三五围在一起,场面热闹非凡。梁舒不由得想笑,若是此刻燕国的精锐之兵攻打此处,那就相当于打垮了楚国的半个朝廷。
      “郁伯。”出神间,一紫衣男子来到他们跟前,这男子的相貌也十分俊朗,与叶彻有两三分相似,只是这神情倒是大有不同。
      “兰言啊。”郁松青与之寒暄。
      梁舒听到这名字后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人,这便是当朝中书大人,叶致。
      “这两位是?”叶致瞧着郁松青身旁的红衣女子,一时摸不清她的身份。
      “这是吾义兄的孩子,名唤舒年,趁此机会老夫带她来临安逛逛,那是她的婢女笛音。”
      叶致好似想起什么,一副解惑的神色,“那三位在临安可有安顿之所?”
      “暂时住在一家客栈里。”
      “郁伯也是见外,既然到了临安,自是应该径直来这里安顿。”叶致道,“多年不见,父亲也甚是想念您,一会儿我便吩咐人为你们收拾出两间园子,这也方便舒姑娘在临安游玩不是?”
      梁舒一直微笑不语,心中却不由得佩服,这中书大人果然是个心思缜密,半分纰漏也容不下的角色。
      郁松青见推辞不过,也只得应承下来:“如此,那便盛情难却了。”
      随后,叶致亲自引他三人入席,这般礼遇倒是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那红衣女子更是叫人纷纷议论猜测。
      “付云呢?”郁松青从刚才便察觉到,付云并未跟随在他们身边。
      “带着太显眼,便让他在外等候。”
      郁松青颔首,“其实你一人就足以耀目,再添一个也无妨。”说着,便笑起来。
      “叔父抬举了。”梁舒闻言也淡然一笑,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她耀目的年岁早已蹉跎殆尽。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正午已到,主人家纷纷入席,先是叶道远坐了上座,叶家的人才纷纷围坐桌旁。
      梁舒无意于桌上的美酒佳肴,而一直看着叶家庭院的格局,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却也精巧地布置着山水绿树之景,既有军家的硬气,亦有江南的温婉。
      入席之后,叶道远便端起酒杯起身,“我叶道远,一介武夫,竟能承蒙各位盛情至此,多的不叙,这一杯酒敬各位。”说着,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豪爽。”梁舒轻言,亦将杯中酒饮尽。在梁舒的眼中,这位威震四方的抚远将军从未变过,仍与十年前一样英挺,一身戎装豪气云天。
      敬酒辞讲完,便听见一阵整齐的步声,五十精兵随即排列立于院中的空地上,手执红缨枪,站于最前方的一人朗声说道:“叶家军五十精锐为将军贺寿。”
      话音一落,身后的五十士兵便开始舞动起手中的红缨枪,行云流水,喊声震天,看得在场的人纷纷拍掌叫好。
      “这献礼倒有心意。”梁舒又执起酒杯,饮下,“看来我也得准备准备了。”
      笛音闻言,从袖中取出一支埙,捧于手掌间。
      半晌,叶家军的贺礼献完,正在众人掌声不绝时,郁松青忽起身,使得众人的视线一下子换了方向。
      “道远,我今日也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寿礼。”他捋捋长髯,笑道,“你可愿收下?”
      叶道远虽有些惊讶,但看到说话之人后,便笑了起来,“松青兄的礼,我怎敢不收?”
      梁舒缓缓起身,走到院子中央,微微俯身道:“小女献丑了。”
      只听苍凉的乐声便如此响了起来,笛音站于一旁吹着手中的埙,曲调颇为舒缓,却带着似剑似戟的凛冽,带着仿佛置身于大漠长烟的孤寂感。
      亦在此时,梁舒开始翻飞起水红色的广袖,脚步翩跹,舒展着腰身,宛如青烟,颜色却如火光,飞舞的衣袂像流水般蜿蜒,却又刚硬得似踏破关山的铁蹄,沾染了殷红的血色。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乐声苍茫,舞亦苍茫,一时间偌大的庭院寂静无比,只有悠远的埙声充盈着。
      随即,埙声戛然而止,舞步也随之停下,梁舒躬身行礼,坐回自己的位子。
      叶道远便叫了一声“好”,“大漠长烟,好一份疆场的豪气!”旋即,院中的人似乎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叫好,喧嚣无比。
      梁舒瞧着众人注视的目光,莞尔一笑,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回头,对上一双浓墨般的眼眸,梁舒愉悦地将他忽视了。

      一场寿宴吃得颇为有兴味,这也成为临安城好几日的谈资,什么“神秘红衣女子,一舞名动天下”,什么“叶家定亲的人选竟是燕国将军送来的才女”,总之流言漫天,听说连说书的本子都出来了。
      “小姐。”笛音慌慌忙忙地跑到梁舒跟前,一副憋不住的窃喜模样。
      “何事这样慌张,我们可是住在别人家里,你要注意点形象。”说着用手中的书本敲了一下笛音的头。
      笛音撇撇嘴,坐在了另一把石凳上,“这蒲园里就你一人,我还要注意什么形象?”
      “在我面前,你就不注意形象了?”梁舒挑挑眉,“说吧,什么事?”
      “我今早上去茶馆听戏文,你猜讲的是什么?”
      “瞧你如此欢喜,可是一出圆满的戏文?”
      “圆不圆满还不知道呢?”笛音憋笑道。
      “这倒奇怪,这出戏文没有结局?”梁舒将视线转向书上,翻了一页。
      “我告诉你吧,讲的是你和叶三公子的情爱。”笛音说完,便忍不住笑起来,却又不敢太放肆,只是肩膀不停的抖动。
      梁舒微怔,旋即笑笑,“这临安城的人,可真有想象力,你且说来我听听。”
      “那说书人说道,小姐与三公子可是上辈子的姻缘,此生来续的。”笛音转述着自己听到的戏文,“上一世小姐你是一颗灵草修炼多年而成的仙子,三公子是人世的王爷,王爷围猎时从受惊的马背上摔下,你正好游历时路过,便发善心救了他,王爷对你一见倾心,便一直追随你,你俩日久生情。”
      正在喝茶的梁舒听见“日久生情”一词,整个人一哆嗦,便将自己呛着了。
      笛音一面抚她的背,嘴里还不停,“奈何神仙与凡人是不能相爱的,你们触犯了天条,天帝便将你的灵力收回,从此你变回了一株灵草,而那王爷不知此事,便在你消失的地方等待你,直到老死。”
      笛音说到后面竟有些潸然,看来是被这戏文骗得不轻,“这一世,你们转生为人,却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一个在北燕,一个在南楚,却仍是命定般地相遇了,一曲大漠的舞让三公子记起了你,故事便开始续写了。”
      梁舒知道她的戏文已讲完,毕竟未来会如何发展,谁都不能预料。但是她心中早有定论,她和叶彻压根不是什么命定,此事过去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至于那首谁都不知道的神秘的大漠之歌,真正的名字为“燕歌”,也不过是她早已算好的步数罢了。
      戏文也只能是戏文,毕竟现实要残忍得多。
      “你找付云去把这说书先生的舌头割了。”梁舒冷笑道,“编的是什么鬼东西。”
      “小姐,你一点也不喜欢叶三公子吗?”笛音凑近了脸,像是会听到什么秘密似的。
      “嗯,不喜欢。”梁舒点点头。
      “为什么?”笛音不信般地睁大了眼睛,“他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梁舒依旧盯着书本,闲闲地说出这句话。
      “你觉得他配不上你?”笛音仍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一句。
      “嗯,配不上我。”
      笛音不由得发出“啧啧”的语声,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太骄傲。
      正在院子里即将归于安静的时候,一声咳嗽瞬间让两人警觉起来,望向那扇月亮门,一个银衣男子进入视野,面色难堪地说,“舒姑娘,老爷让你去前厅一趟。”
      这人便是叶彻的副将——刑征,在他的身后似乎有一人并未露面,只是露出一片墨色的衣角。
      笛音的脸瞬间烧起来,二人在背后议论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当事人听到,真是太晦气了。
      梁舒倒是神色如常,“你们先走吧,我收拾收拾便来。”
      等梁舒到了前厅,厅上早已坐满了人,这是梁舒住在叶家的第五天,却从未见过叶家人有现在这么整齐过。
      她与坐于左侧的郁松青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不关他们的事之后,心下安了,就在郁松青身旁坐下。
      主位上坐的自然是叶道远和叶夫人,只是右侧的座位上坐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老者,和一个身材纤弱,面色苍白,却生得极为美貌的女子,此外还有叶家两兄弟。
      “舒姑娘。”叶夫人伸手向那貌美女子的方向,“这是林遥大人,这是他的女儿林烟月,今日劳你过来,便是烟月想见见你。”
      “林姑娘要见我,可是有何事?”梁舒知道林遥这个人,当朝御史,一生为官清廉,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臣。
      “并无紧要的事,只是那日叶伯伯寿辰,本是要来,因恶疾突犯,便没能来,后听闻姑娘的风姿,一直想要瞧瞧姑娘到底是何许佳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林烟月说话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让人一听便知这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梁舒打量了一番自己,一袭白衣无半点点缀,头发也只是一个简单的髻,毫无珠钗修饰,扬唇,“姑娘过奖了,我很寻常啊。”
      林烟月却好似没想到这样的回答,若是一般,不应还要回赞一番才对?是以她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叶夫人是最注重威严礼仪的人,从她的服饰妆容,作态举止中都可显露出来,此刻瞧着梁舒,略有些不快,觉得这女子实在有些缺礼数,便站出来打圆场,“各有各的风姿,烟月也是从小琴棋书画样样拔尖的。”
      林烟月谢过叶夫人,视线却偷偷飘过身侧的叶彻,脸上微现起了红晕。
      梁舒瞧见了这些小小的细节,自然明晰了,只怕这位林姑娘心中爱慕叶彻,却听到我在叶家,心里放不下才来看看罢。想着梁舒便将视线移到那坐得端正的人身上,仍是一座冰山,一点变化都没有。正当她看得兴起的时候,叶彻抬眸,就这么直直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梁舒没有丝毫地躲闪,坦然地对他弯了眼,那人随后却移开了目光。
      “郁将军这次准备在临安待多久?”林遥瞧着郁松青,语气温和。
      “这要看阿年。”郁松青笑笑,“这孩子玩心大,不知何时将这临安逛遍。”
      “郁将军可真是随性。”林遥也笑道。
      郁松青摆手,“不,不,我过几日还有要事要先回燕国,所以明日便启程回燕,这孩子自己留在这里逛逛。”
      “你可放心让这么小的女孩子留在这里?”
      “在叶府有什么不放心的?”郁松青说着望了梁舒一眼,“再说,我自也有派人保护她。”
      “对了,三日之后便是围猎,你们可都准备妥当了?”
      无论是燕或是楚,宫廷中都有围猎这一习俗,只是两国围猎的规则和地域差距甚大,燕国在北方,多为广阔草原,围猎便在草原上进行,且一年一次,时间全凭皇帝喜好。而楚国位于南方,多是重叠的山岭,因此围猎也都在宫城旁的荆山进行,两年一次,均于春末夏初。
      “都已准备妥当。”叶彻身后的刑征和叶致身后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向叶道远一同颔首,却只听见刑征在回答。
      “围猎?”梁舒故作好奇,睁大了双眼看向叶道远。
      “怎么,舒姑娘有兴趣?”叶道远面色颇为和煦,在场的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叶道远很是欣赏这个女子。
      “自然有兴趣。”梁舒道,“从前叔父都不带我去,说是猎场是男子的天下。”
      叶道远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老顽固了啊,松青兄!”
      “好,那你三日后就与兰言、兰庚一同去罢,只是自己要当心一点。”
      梁舒连忙站起身行礼,“多谢叶伯伯。”
      坐下之时,梁舒看了看对面人的脸色,叶彻眸色似乎更沉了,叶致仍是柔和,只是那位林姑娘的神色便有些说不清的悲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猎猎燕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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