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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魅颜 ...

  •   又是一年采茶季。
      烟雨迷蒙的江南里氤氲着采茶女谈笑的身影,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满是绿油油的茶叶。于薇站在世味斋的窗口,双眼迷蒙,不知在想什么。
      “嘭,嘭”细细密密的江南春雨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一柄描着曼珠沙华、撒着金粉的纸伞在阴雨的世味斋下分外惹眼,伞下是一位极其妖媚的女子,不,或者说这是一位身姿妖娆但眼神纯净又疑惑的女子。
      “请进!”于薇站在红木旋梯,朝着女子淡淡一笑。女子甩了甩伞上的水,接着收起手中的雨伞,将伞放在木门旁,回头朝于薇一笑。于薇愣了一下,“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女子停了一下,“谬赞了!”语气中却是有些伤感。
      “小姐,请随我来。”于薇带着女子来到一间包厢,包厢的外面是整片整片的曼珠沙华,美得让人觉得窒息,“月满则溢,美得太过就会灭亡”那女子回过头对于薇泯然一笑,于薇颔首回应她。“请坐”于薇她面对着女子坐下。
      而两个同样娇美的女子间,居然隔着一盘棋局。
      “将已围,挣脱不易,不必再做困兽之斗。”今日,是暖玉的茶炉和茶壶,远远看来,竟成一幅郁郁葱葱的茂林图。于薇皓腕轻扬,一股袅袅娜娜的水流顺势而下,在玉色茶碗中舞上一曲,还带着旋儿。“请用。”一股冷冽的梅香透过茶水,扑面而来。
      “‘吾名阿鸢’,这是我从小梦里出现最多的话语!梦里还有一个男人模模糊糊的背影,他身着金丝软甲,高大挺拔,长枪在手。但我始终看不见他的脸,长大后,我一直在追寻这个人!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谁?整个故事是什么样?对了,你可以称我为虞鸢。”虞鸢放下茶碗,热气还蒸腾在其上。她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竟有种流泪的感觉。
      “你的梦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然而真正故事的过程和结局却和坊间流传大相径庭。当初的你,还是一个刚刚修炼成人的沙华小妖,拥有魅世的容颜和纯净的心灵。在你必须要历劫之时,被告知此次劫难竟是情劫时,而感到困惑。”于薇捧着暖玉杯,袅袅的烟圈氤氲着整座小屋,她的眼神越过了烟雾,不知看向何方。
      “因此来到了人世,来到人世的第一眼就是战场:漫天的血色,凄厉的刀光剑影和撕裂的怒号。你被吓傻了,呆立在尸横遍野的土地上,远处金戈阔斧,马蹄声声。”于薇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袅袅的烟气歪歪扭扭的朝天上飘去。
      “你吓得变回了原形,在战场上缩成了一株曼珠沙华。战争总是残酷而没有尽头的,你能感觉到死去士兵滚烫的热血倾洒在你的身上,你瑟瑟发抖,等着熬过战争。你等啊等,不知过了多久,等得你闭上眼睛打算睡上一觉,直到这片枯黄的土地上都被打扫干净了。”于薇微微勾起嘴角,“一朵花在荒芜的土地多么的显眼啊!自然被看做是一种希望,随后你被移栽到一个小小的花盆中,当然此时你还在沉睡。”
      虞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默默地将杯子旋转,缓缓地一圈一圈,好像思索着,“这个场景我梦到过,但我并不知道那朵花是我。”她抬起头,目光看向于薇,笑了笑“接下来梦是这样的:我睁开眼看见自己被放在一个大营帐内,就像电视剧里的军帐似的。我很害怕,不敢随意的变回去,一天都蜷缩在小盆里。过不了多久,天已经很沉了,我恍惚听见有人的声音,那种衣料之间的摩擦声和金属的碰撞声。我的心揪成一团,却发现那隐约的一团黑影是一个人,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说道此时她有点抑制不住的激动,可能是想到即将了解的真相,也可能是想到即将了结的一切。
      她双手紧紧地攥住杯子,里面荡漾的冷梅茶水晃荡着,打着颤儿地似要晃出来了。“我感觉他就是我梦里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想必你也不是很陌生。秦汉之争,楚河汉界,西楚霸王,力能扛鼎,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这个可悲又可叹的霸王——项羽”于薇拿起了棋盘上黑色的将,又缓缓放下了,再默默地用手指了指左侧的相,右侧的車和下端的兵,这合拢之势象征着项羽当年的处境。垓下之战,四面楚歌,项羽失去了“象”范增,失去了拥有必胜之心的士“卒”,失去了驰骋千里的壮志雄心“故事始于项羽,也终于项羽。
      项羽将你安置在军营之中,并非是惜花之人,而是认为荒野之中,惟你这一朵盛放,在他看来就意味着上天要他赢,是祥瑞之兆,彼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一日日的过去了,你也逐渐从睡意昏沉中醒来,也就出现了你之前所说的那个场景。你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等在营帐里,等机会逃出去。”于薇说到这时,不禁笑出了声音,“说来那时,你也是懵懂可爱的小妖精,一心只想逃走,也不在意你跌落在战场的原因,所以说万事皆有因有果,大概讲的就是这样的!”
      虞鸢低眉,将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道:“是啊,'佛说三世因果经,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原来是有道理的。那些记忆就像默片渐渐在我的脑海里苏醒,你能接着讲吗?”
      于薇叹了叹气,直视着阿鸢的眉眼“你确定还要听下去吗?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话还是一知半解比较好,真相总是更加伤人。”阿鸢的眼眶中突如而来的泪水打断了她的话,“好吧,项羽不是个多情的人,但对于你的存在,他还是很重视的,很多情况下都是他在照顾你,给你浇水、铲草和晒太阳。或许是因为你只是一株不知人事的花,他每日都会想你倾诉烦恼,好比是亚夫今天又让他读儒经,又或者是秦王的暴虐无道,还或者他的谋略无人能懂。有时候他很希望你能变成一个人,那样就不用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有这个想法很可笑。这一天天,一年年,你听着他,看着他,怜惜着他,又害怕他。终于有一天,你在看到他一把火烧光了阿房宫,坑杀了许多人后,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崇尚暴力的霸王,而不是当年那个能够陪在夕阳下和你聊天的少年。你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离开这个陪伴了近十年的少年!”
      那日晚上,一轮圆月亮亮的,凉凉的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曼珠沙华使劲摆了摆身躯,变成了一个身穿红色深衣,披散着黑发的少女,她睁开眼睛,好奇地打探周围的环境,营帐里简朴到了极致,眼前一张办公的用桌和一大堆竹简,墙上挂着一柄巨剑,看起来沉重无比,她转过头看见了一张大床,床上睡的就是项羽。
      她不敢再做停留,悄悄捧起自己的花盆,踮起未着鞋袜的莹莹玉脚,摩挲着朝着大帐门口走去。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一步一步地离开,但此时她不知道的是面对如此紧张的局势,项羽可谓是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他,更别提她摩挲的“嘶嘶”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有人要行刺他,摸着枕下锋利的青铜匕首,忽然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傻乎乎的女子,他便侧着身子看着她的行为,看着她偷偷摸摸的出走和小心翼翼的表情,直至在她将离开营帐之时拦了下来。
      “小女子,既是借宿,恐怕还要有报酬吧!”他一袭寝衣,玩弄着匕首,眉峰利落地挑看着她,好像一个泼皮无赖,纨绔子弟。她张大着嘴,不知他何时站在那里,听到他说的话,又羞又惧,“吾乃山间精灵,本无意沾染尘世,还望大王放行。”他挑了挑眉“你们这些山精灵怪,不是最讲因果的吗?怎受孤恩惠,却不思报恩呢?”
      她眨了眨眼,感到迷惘“你们凡人不是怕被妖精害死吗?为何还要强留下我?你不怕我吗?”他嗤笑着“孤岂是一般凡人,还会怕你这小小山精!再说你知道孤这么多秘密,难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阿鸢大睁着眼“你究竟怎样才让我走?”他专注地看着匕首,左右转了转,残酷地笑了笑“十年间,你必须待在我身边并完成我一个要求就行了!”阿鸢想了想,十年对于她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况且说不定十年间情劫便可过了!
      “可以,我答应你。”
      “既然如此,姑娘可否告知孤如何称呼?”
      “吾名阿鸢。”
      这十年中,项羽可谓意气风发,世人皆知他有一宠姬--虞美人。
      “阿鸢,你可知那黄口小儿--刘邦,竟敢和我一争高下,他算什么东西!”项羽开始蓄起美髯,显得更加威严和暴戾,但是面对阿鸢时,他总是不经意地透着温和,或许是十年的陪伴,或许是若有似无的情愫。
      世人都说西楚霸王项羽有个沉鱼落雁的红颜知己,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阿鸢她从来想要的都不是这样。
      “大王,既然蝼蚁之辈,你又何苦自找烦恼呢?”阿鸢自从巨鹿之战之时,为了完成项羽的一个要求:改变风的走势,加强弓箭的威力,这一逆天之法损耗了大量的修为,从此身体未曾好转,一直如拂柳垂榻。
      阿鸢又悠悠地睡着,项王抚着阿鸢垂下的发丝,“十年之期将至,阿鸢你也要离开了?”他的眼中却迸发着势在必得的亮光。
      接下来的日子里,项羽似乎变得非常繁忙,而阿鸢沉睡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似乎是修为渐渐有所恢复。
      “阿鸢,近日我找到一位游方高人,这方子似乎能对你修为有所疗效。”项羽托着她的头,将药碗微微倾向她的口,她略略后仰,望着项羽的眼中“你真的要我喝掉吗?”
      “当然,喝了这碗药,你的修为就恢复了,你不是最想要自由吗,眼见十年之期将至,你难道不想离开我吗?”他语气有些急躁,笑意也不及眼底。阿鸢温和的笑了,抿了抿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时光就如弹指一挥间,不可再回。
      十年之期已至,却正值项羽被围垓下,四面楚歌。
      项羽坐镇帐中,那把巨剑横在几上,他嘱咐手下几大将军及裨将带着手下士兵,待令下从小路突围,继而屏退左右,唯留下了虞鸢。
      他望着阿鸢,仰天大笑“机关算尽还是算不过老天!”阿鸢抚着他的棱角分明的面容,“今日,是十年之期的最后一天。你还有什么要说吗?”泪就瞬间滑落,滴在红色深衣上打做深红的血色。
      “阿鸢,求你开出一条道,带走我那些兄弟!”他慢慢,慢慢抹去她的泪痕,深深,深深地看着她的脸,“我不会死,这天下必定是我的!”
      “你是不是知道我爱你!”阿鸢注视着项羽,认真的目光让他退后了一步。他突然想到了刚化人形时,阿鸢的娇俏;倾听他的少年烦忧时,阿鸢的同仇敌忾;战争的峥嵘岁月时,阿鸢的陪伴在侧在人生的近二十年里,阿鸢存在他的每时每刻,从什么时候起,阿鸢会用温软如水的目光安抚他的暴躁,会用托腮沉思打量他的执笔姿态,会用娇憨调笑围绕他的身旁,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阿鸢爱上了他,在这个小妖精还不知“情”的时候。毕竟他不只有一个她,但她只有他!
      项羽点了点头。
      “那你爱我吗?”阿鸢背对着项羽,没有看到他的回答。
      “诺!待我片刻。这次真的是我离开的时候。”阿鸢没有再看他,逶迤着裙摆,一步一步在晚霞中离开,“再见了,我的少年,我的--”也飘散在风中。
      项羽突然追至帐门前,一页书信飘然而至。
      吾王:
      我知道您是利用我,可谁让我爱你呢!
      还记得当年您说精灵是最讲因果的,大概你便是我的因,而我的果也是你。
      当时你说游方道士给你一帖方子可以恢复修为,但是我知道那方子不是,你也知道,这帖子不过是禁锢我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你,和你共享寿命的灵契。
      其实我爱你,与你共享生命并没有让我感觉绝望,但是原来你知道我爱你啊! 那碗药即使不喝,只要你说,只要我有,我也会给你的,但你没有说,是不是代表从头到尾其实都是我的单相思呵。
      或许你也是有点爱我的,但和江山比起来大概有不值一提了。
      您不知道这方子会折损我的大量修为,不过就算知道,您也不会放弃吧,毕竟那是你的兄弟还有您的家人,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此刻您的兄弟和家人应该已经脱险,而那段火照之路已是我的末路之力了,这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
      终究您还是骗了我,然而我还是还给您了。
      只希望你我之间永世不见,黄泉路上也别再喊住我了。我累了,人妖殊途,你是我亲爱的少年,也是我最爱的陌生人。 虞鸢绝笔
      窗台的花盆霎时间成为齑粉,项羽扑向花盆,却再也握不住,齑粉随风而逝。他冲出大帐,用巨剑劈开了一条大路,一路的血色沾满了他的盔甲,他只在晚霞中看到了一条火烧之路,血色照满了天际,飘散着轻轻的笑声。继而那抹血色很快便消失了,四周只有楚歌和汉军,他突然狂傲大笑起来“贼子,我不是败给你了,我不是败给你。”项羽看向着天空,举着巨剑,横在颈间“阿鸢”,一滴泪隐于玄色之中。血色又罩着晚霞
      从此世人流传着一代名姬--虞美人,但是并没有人知道那样明媚照人的女子只是一株曼珠沙华,她的血更没有长出虞美人。虞鸢,她只是一个受了情伤的精灵,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罢了。
      “故事讲到这,大概也就结束了!”于薇轻挪脚步来到窗前,看向着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情劫结束后,其实本该灰飞烟灭的你,由于一些原因得天帝恩典,脱离花身,投身成人。”
      “是什么原因?”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于薇敲打着窗台,“这原因要你自己去找。”
      “是吗?”虞鸢抬首扶颔“但是为何我还会梦见他?”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于薇移步来到阳台,拿进一盆绿植的花盆,“这是还未开放的曼珠沙华,让他来告诉你这个故事吧。”她把花盆递给了阿鸢“花开之时,便是故事结局之时。”
      “多谢!”阿鸢紧紧抱着花盆,静静撑着那把油纸伞走向小巷的尽头。
      “这是第几个了?你这工作何时才是个尽头?他们可都在等你回去烹茶酿酒呢?”少年的调笑声回荡在迷茫的雨雾中,显得真实又虚无。
      “我还在等我的记忆回家呢,岂是如此简单便可完成的,你告诉他们,待到双星坠日,便是返程之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魅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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